57 小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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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大食公主學會的第一句漢語是“求求你”。 霍臨蓬頭散發地盤腿坐在牢房內的草墊上,背靠石墻,看著鐵欄桿外跪在地上、雙手交握、淚流滿面地乞求他的薩哈。跟在她身旁的婢女也同她一道跪著,為她翻譯求情。 “赤帳汗國的汗王已經打下了拉什卡爾加,馬上就要進攻坎大哈。他搶了我們人民過冬用的麥子、牛羊。我們的小孩會餓死。國王說坎大哈很重要,西邊是赫拉特,北上是王都。救救我們。救救我們的人民。救救我們的孩子?!?/br> 薩哈又說了一遍: “秋求你?!?/br> 霍臨吐出一口氣。 “我救不了你?!?/br> 薩哈猛然抓住他面前的鐵柱,激動地哭罵、拍打。婢女扶住她的肩,也赤紅著眼。 “我以為大漢的霍臨將軍是個真正的男人,驍勇善戰,會保護他的人民!你就是個草包,軟蛋!寧愿看著千萬人喪命,也不愿娶一個愛你的女人,讓兩國和平!” 霍將軍不發話,任她指責。 不多久囚兵就過來,提醒她二人探望時間已到,請她們離開。 抗旨拒婚不過是扣押,被彈劾通敵叛國,老遠從西域傳了人來作證才是把他投進牢里的原因。帝王年幼,本就重威儀,又逢宰相伺權,最恨臣子反叛。問罪皇家人,宗正介入,被拒婚的反而來求情,廷尉要審也一拖再拖,他就在牢里這么呆著入了冬。 圖瓦什還真就渡了那片沙漠打進去了。 霍將軍自嘲一笑,搖頭,不知自己能否有他一半膽量。 占了田地,只要他不像從前那樣趕盡殺絕,勸降人民,糧草就有了保證,但往后得面臨王都南下的大軍。探子既已提前知道他要攻城,怕不是王都的軍隊早已準備南下。大食冬季嚴寒,無天時;外族侵略,不熟地形,且王都在高,他在低,無地利;寥寥無幾的舊部精銳,聯合部落的散兵游勇,忠心有疑的俘虜,無人和。下面還能怎么打? 糧草無憂,可圍城,拖到城內彈盡糧絕,開門出擊,騎兵迎戰。若坎大哈屯糧足夠等到王都增援來,精兵上場,也可聲東擊西,騎兵佯攻,步兵入城,占領城門,反攻為守,以百姓做人質,但只能擋得一時。王都大軍既已在外,收復平原失地輕而易舉,如此,圖瓦什就被斷了補給,坐守城中也是死路一條。本就人數堪憂,無法直面王軍,再分派兵力駐守田地?不如直接自殺。 圖瓦什,圖瓦什。他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不要死。 而后他又想到他這想法算不算“通敵叛國”? 或許有叛國,但沒有通敵。他連他現在好不好,有沒有受傷都不知道,到哪里去“通敵”? 他枯想了快一月,還是沒明白他打大食干什么。 他原來是真的不了解他。 夜??泊蠊鯇m。 一個人影推開半掩的房門,快速地溜進去,躡手躡腳地合上鎖。 “哦,法拉,我親愛的法拉。你睡了嗎?” 怯弱的女聲傳來。 “沒、沒有……我沒睡……” 那人影火急火燎地點亮燭臺,轉身一看,一個戴著黑色兜帽的高大男人赫然坐在床邊,手上的匕首正對著他的法拉的脖子,而她面朝下,雙手雙腳都被捆住,淚流滿面地看過來。 他立刻要大喊,那男人對他豎起一指,停在唇前,輕輕噓聲,在女人脖子上割下一道細細的紅線。 “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阿塔西斯親王降低音量,怒不可遏地命令: “放開她!”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下面那張五官深邃的臉來。 “圖瓦什·哈克孜。不巧修建墓道的工匠走進了我的帳篷,告訴我怎么進王宮。我就想,為什么不來打個招呼呢?我小時候你送了我一把匕首,你看看是不是這把?” 他剛側過刀身,想讓他看清楚,親王就連忙舉掌阻止他,交涉: “你想怎樣?” “我要坎大哈投降?!?/br> 圖瓦什緩慢地傾斜刀刃,又轉回來,用刀脊接過那道紅線滲出的血珠。 親王覺得滑稽似的展開雙臂,嗤笑: “你以為她值多少?讓我獻出整個坎大哈?她不過是一個情婦,我還有無數女人?!?/br> “我知道?!?/br> 圖瓦什語氣輕松,立起刀刃,緩慢地割開她的喉嚨。 “我本想表示誠意,為你留下她。你不要,那就算了?!?/br> 他在她潔白的睡裙上擦拭染血的刀身,為她覆上雙眼,忽然問: “你的女兒在房間里嗎?” 阿塔西斯本就鼓著眼睛看他行兇。他喜歡的女人在他眼前抽搐死去,而他無能為力。這下聽到血親,更是目眥盡裂,氣息戰戰。 “你把我女兒怎么了!” “她有一頭很漂亮的紅發?!?/br> 圖瓦什從內兜里拿出一束系著絲帶的紅卷發,提在空中。 “還有你可愛的小兒子。今年多大了?十二?” “他們在哪!” 阿塔西斯撲過去,搶走他手里的頭發,流下眼淚,咒罵他: “你這狗娘養的雜種!你把他們怎么了!” “你投降,得到你的女兒和小兒子?!?/br> 圖瓦什走近他,近到他可以看見他眼里的仇恨與絕望,從拳里抖下一串墜著星月的項鏈——他小兒子脖子上的項鏈。 “你不降,得到他們的尸骨?!?/br> 天氣越來越冷,他只有一張草席,衣服還是抗旨那天穿的晨服。 皇帝嚴禁探視?;襞R除了來過一次的薩哈與她的婢女,沒見過一個囚兵以外的人。 這四方的囚室與驅不散的寒冷讓他想起他幼時在昭臺宮的那些時日。除了習字便是背書,哪里都不能去,也看不見什么人。他好像也沒有玩具,更沒有陪他玩的人。書案在窗臺前,窗臺朝著高高的院墻,院墻外有一棵柳樹,春天到了,垂過墻頭的枝條長出芽綠,秋天過去,只剩掛在紅墻上的枯影。 他那時候總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他要去外面。結果出了宮,又想出塞;出了塞,遇見一個不能天天見面的愛人,又得回來;回來了,坐進牢里,徹底見不到了。打了八年仗,封了想當的大將軍,轉眼也空了。 繞這么一大圈,他還是一個人呆著,住在一個出不去的地方,等一個路過的人來,聽他講外面的故事。 牢里百無聊賴,他除了回憶便是想圖瓦什,想他的仗要怎么打,有哪些可用的計策。 他錯了嗎?或許吧。他不后悔。 他不后悔遇見圖瓦什,不后悔與他纏綿,不后悔為他抗旨,只后悔他太輕率就給出承諾。 ——我會回來。 回不去了。 至少沒負他。 遠處栓門的鎖鏈打上鐵桿,地牢大門開了。一團火匆匆闖進來,撲跪在他面前,握住欄桿,聲淚交加地沖他大罵。 她艷紅的斗篷上落著雪花,飄進欄桿里?;襞R這才知道外面下小雪了。 婢女跟上來,要把她拉回去。薩哈還是哭罵,掙扎,哀求她的婢女,握著她攔在自己胸前的小臂,別過臉哭泣。 “你這個懦夫!你自私、冷血、豬狗不如!圖瓦什卑鄙無恥,抓了公主王叔的女兒與小兒子,要挾她王叔棄城投降,國王也不敢動他!你見死不救!你讓他殺我們的女兒與兒子,你就是讓他殺你們的女兒與兒子!你會遭報應的!” 霍臨啞然,沒想到圖瓦什竟是用的這招。 他依舊不答話,在她的哭聲中聽見幽長的廊道外公公尖銳的嗓子: “恭迎陛下駕到——” 囚兵在前領著火燭,霍槐跟在他身后,揮手讓宮人帶二位客人回房休息,屏退剩下的人,隔著排排鐵桿,頭一次在牢獄里與他的五皇兄面對面。 霍臨不開口,帝王屈尊。 “你要不是我哥哥,你想過會怎樣嗎?” 霍臨答: “沒有?!?/br> “你會到現在還是個行伍兵,說不定早就戰死沙場,或期盼天降好運,讓你撿個軍功,加官進爵?!?/br> 霍將軍沉默。 “你叛國,我會把你吊起來,用蘸著鹽水的鞭子抽打你,打碎你的膝蓋,讓你半身不遂,再也騎不上馬,然后,你要把你干過的事、透露過的消息,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都說出來,求我饒你一命?!?/br> 霍槐憎恨地盯著他臟亂的臉,一眨不眨地直視他那雙翹如鳳尾的眼睛。 “霍沉和霍轍已經被處刑了。今日午時,菜市口,我看著的。要不是我拿他們的事逼宗正和廷尉,嚴老不死的就能讓你今天也站在他們旁邊,頭掉進地上的一堆爛菜葉子里,讓人給踩到稀巴爛?!?/br> 霍臨垂下眼皮,還是不答話。 “我等到那公主說要留在長安才下的旨,就為了能把你留在身邊。你居然還敢忤逆我!” “臣……” “別說話!” 霍槐一爪扣上欄桿,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這個月內侍已經從我床上抬了八個死人出去了。你別逼我?!?/br> 霍臨沒明白這罵他怎么就轉到了房事上,尷尬又困惑。 “臣不明白?!?/br> “我愛你!你永遠都不明白!” 霍臨看著欄桿外年輕的帝王眼眶血紅,眉尖相蹙,一邊淚痕垂落,眸子卻亮得要殺人,嚇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