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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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后半夜,小皇子輾轉反側,想從噩夢中醒來,那有他五個大的惡狗卻死死咬住他的褲腰,左扔右甩,就是不讓他睜眼。 他覺得冷,臉上有什么冰涼卻溫柔的觸摸。他在夢里見到了娘,擁他在懷,撫摸他面頰,輕輕晃著,哼著歌,看不清臉。 他想湊近她,一腦袋撞在墻垛上,撞得腦子嗡嗡直響,終于醒了。 又下起雪了。 他盯著夜空飄下的雪,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蓋在頭頂的草席沒了,旁邊講故事的小乞丐沒了,自己身上的外袍也沒了。寒冷讓巷子里的垃圾堆的臭味都不敢囂張,那只野獸也不見了。 他抱著自己單薄的中衣,覺得難過,又像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這個世界比他想的復雜多了,而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會,接下去只會餓死街頭——或者凍死,不知哪個更快。 他應該去求助。沒有人會幫他的。 靠自己?他不行。 他的身體里涌出一陣冷意,比這飄著雪的空氣更冷。他感到一種靜止,長久的靜止,沒有聲音,沒有顏色,沒有動靜,什么都沒有的靜止。呼吸越來越輕,聽在耳里卻越來越響,越來越像吹過耳畔的風聲;而在呼與吸之間,存在一瞬間的空白,神秘而令人恐懼的空白。 他腦海中浮現出奶娘大張的眼睛。 他打了一個寒顫,忽然意識到這是一樣的東西??斩?。死亡帶來的空洞。 原來這就是消失。 他坐到黎明,看見泥房里扔出來一個人。那人以一種奇怪且僵硬的姿勢仰面朝天,躺在那堆垃圾上,一動不動。沒人再出來。 他撐起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看見了那個男人的正臉。已經冷了,閉著眼。他伸出手探他鼻息,沒有呼吸。他消失了,死了。他沒有后退,一直看著,試圖弄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吹皆僖部床怀鍪裁?,他給自己一個自相矛盾的答案:他哪兒也沒去,但已經不在這里了。 這時泥房里出來另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粗暴地推開他,將尸體翻過去,好像這樣就能使它不那么引人注目。 “要飯要飯——” 他吐出長長的一聲氣,伸著懶腰,自言自語。 “又得再過一天!” 走出巷子了。 霍臨爬起來,渾身打抖。說不清為什么剛才那個活人比死人更讓他感到可怖。他從心底排斥他,抗拒這一切,像墮入了什么妖魔鬼怪的洞窟,再不逃跑就會被抓住,啃得連骨架都不剩。 他開始沒命地奔跑,只想找到一條沒那么陰寒的路,可無論他跑到哪里都是泥濘的雪路,頹圮的黃墻。血液奔騰,他汗如雨下,心臟猛烈地撞擊胸腔,呼吸燒焦肺葉,雙腿酸痛,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下一刻卻是另一條腿提起,腳掌踩住地面,他又跑了一步。 一條又一條巷子,一個又一個轉角,外面的世界像座迷宮。他是不是又回到他跑過的路上了?他不清楚。這里的每條街道都像是一個樣子,而他只想再見到一個活人。 終于。 “告訴我將軍府在哪!” 他大口喘氣,死死抓住一個剛拄著拐杖出門的老婦人的前臂,不讓她甩開自己。 老婦人被這突然出現的小子嚇了一跳,驚恐地尖叫,以為自己撞上了什么強盜,厲聲喊著“兒??!兒??!”,引出屋內一個拿著鐵鍬的男人。 霍臨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硬是搶下了那個男人手里的鐵鍬,沉得拿不住,扔在地上,撲上去攥住他的短衣,大聲問: “告訴我武將軍府在哪里!” 男人沒反應過來,低頭瞪著眼看這個還不到他腰間的小孩,指向東方。 霍臨立刻松開他,朝東跑,見一個人抓一個,問武將軍府在哪。有直接甩開他的,有和顏悅色的,有不知道的,有要報官的。他跌跌撞撞,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只要去武將軍府。 那是扇朱漆的大門,掛著燈籠,門前五級石階,左右各一石獅子,雪早已被掃至兩旁,現在只有薄薄一層。 他直直地跪了下來。 跪下來才感覺到渾身酸痛,尤其是腿,不住地打顫,跪都跪不穩。他還是跪著。 不見太陽,不知時辰。那么長的路,城西到城東,怎么也該正午了。 他該去敲門,問武將軍在不在。他捏住拳頭,望著那扇緊閉的朱門,害怕得酸了鼻子。不能哭。 萬一不在怎么辦?萬一他不肯見自己怎么辦?萬一他還是要把自己扔回去怎么辦? 不能哭。 許是他趕上了好時候,沒多久那扇朱門就從內打開,只是出來的不是他等的人,而是一個褐衫的老人。他見到門口跪著一個潦倒的小孩,雙眼直直地瞪來,眼眶和鼻尖都紅通通的,愣了一愣,走上前去,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問: “小娃娃,你這是干什么?” “等武將軍?!?/br> 老人困惑不已,問: “你等武將軍干什么?” “求他收留我?!?/br> 老人直起身,搖搖頭,嘆息道: “走罷!找你的爹娘去。若想效仿武將軍參軍,你也得長大了再說!” “我不走?!?/br> 霍臨吸了下鼻子。 “我沒有爹娘了?!?/br> 老人還是搖頭。 “我給你些錢,買些吃的去。走罷,莫再來了?!?/br> “我不要。我不走?!?/br> “那我可要拿掃把趕你了?!?/br> 霍臨不說話,不起身,倔強地盯著他。老人沒有回去拿掃把,打不了一個孩子,可讓他這么跪著也不是辦法。 “我給你拿點吃的來,你去那邊坐著吃好不好?” 他指向遠處對街的一間茶館。 霍臨望過去, “我不去?!?/br> “你這樣我真要喊人來趕你了?!?/br> “你喊?!?/br> 霍臨瞪回去。 “我不走?!?/br> 老人愁著臉左右環顧,剛朝向東面就看見一架駛來的馬車,驚道: “怎么今日這樣早?” 扯住小孩的胳膊就要把他拉起來,失了耐心。 “快走快走!這里沒你要的東西!別打將軍的主意?!?/br> “不!我不走!” 霍臨喊起來,拼命要從他手里逃脫。他抓他的長胡子,推他的胸膛,咬他的手背,疼得他大叫,松了手,又抓過去。 “何事在這里吵鬧!” 一道渾厚的聲音響在他們背后。 是那個人! 霍臨立刻轉身望去,看見穿著朝服的將軍從車里下來,一臉怒容。他頓時害怕起來。 老人急忙解釋: “將軍,這小乞丐賴在門前不走,非要求您收留他?!?/br> 武崇延死死地盯著小孩,眉頭一點也沒松,問: “你怎么出來的!” 霍臨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他委屈又不安,答: “他們把我扔出來的……我要見父皇,他們不信,說我是小偷……” 他說得不清不楚,武崇延也猜到了來龍去脈。 “罷了。我送你回去?!?/br> 沒想到剛走近一步,吵鬧著要他收留的孩子就猛然后退了一大截,哭著大吼: “我不回去!” 老人早見勢不對,封上嘴避去一旁了。 武崇延吼回去: “你不回去還想去哪!” 他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扯起他一條胳膊, “你搞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我誰都不是!” 小皇子聲淚交加地嘶喊,用了全身的力把自己往后拽,還是被他扯到了馬車面前。 武崇延停下腳步。 小皇子卻還在大吼: “我娘死了,爹不要我,誰都不信我!誰都死了!我不想死!” 武崇延低頭看他,神色復雜。 小皇子徒勞地扳著他牢牢鉗住自己的指頭,扳不動,邊哭邊扳。 “我不回去!我死在外面都不回去!” 武崇延把他往回一甩,松了手,看他被自己甩得跌在地上,撐起來,哭得眼淚鼻水混作一塊,整張臉紅得像個小猴子屁股,那雙亮如點漆的黑眼睛卻仍舊執著地盯著自己。他想起那天河邊行道的倩影,越發扮起惡人來,呵斥他: “你死在外面都不回去?那你為什么不死在外面!找我做甚!” 霍臨捏緊拳頭,關節處好幾處都擦破了皮,狠狠瞪視回去。 “我要活在外面!我要建功立業,像你一樣!” 武崇延愣了須臾,捧腹大笑,指向他。 “你幾歲?在外面不過一天,連衣服都給人扒沒了,知道什么叫‘建功立業’?” “我知道!” 小孩子氣急敗壞, “就是很厲害!做大將軍,風光!” 武將軍邊笑邊搖頭,對車夫擺手,示意他走去停車,自己走到豪言壯語的小孩子面前,蹲下身,調侃他: “我武家不養乞丐,不憑白賞人飯吃。你不當皇子,在外面什么都不是,你憑什么要我收留你?” 霍臨撐起身,跪在他面前,收了淚,嗓子還是啞的。 “我為你端茶送水,看門燒柴?!?/br> “這些你會?” 霍臨一陣緊張,拼命表現自己: “我不會,我可以學,每天學!” 武崇延還是笑,樂不可支似的。站起來,招來候在一旁的老仆,問: “宋伯,端茶送水,看門燒柴,這些活月錢怎么算?” 老管家面有難色,回: “將軍,這實在……皇……小孩子,五吊錢罷,唉……” “五吊?宋伯,你什么時候這么大方了?” 宋伯連連嘆氣,不愿糾纏。 “罷、罷。一吊。每月廿五去賬房領,不用存著也可,均有記錄?!?/br> “成。把這小叫花子領去洗干凈,換身衣服,喂飽,帶去劈柴?!?/br> 武崇延留個話音,人已進府,留一個老管家和慘兮兮的小叫花子在門口大眼瞪小眼,誰都提不出口為什么按“端茶送水、看門燒柴”定的工錢,最后卻要去劈柴。 宋伯敗下陣來,帶他起身,從側門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