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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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回到了昭臺宮,坐在廳堂前的門檻上,抱住自己,愣愣地看那半扇已經積了層薄雪的大門,想起奶娘以前告訴過他,他是春分那天出生的。 “盼了你一個冬天。你特頑皮,愛踢你娘肚子,皇上就笑呵呵地摸著你娘的肚子,說這肯定是個小皇子?!?/br> 奶娘那時正在燈下補著一件穿舊了的衣裳,笑得幸福。 “你父皇很愛你娘,送了她好多異國來的奇珍異寶,給你取了好多名字。燕,禎,玦,毓,好多好多。你娘都不要,說她一介民女,高深的不懂,不如簡單些。盼你降臨,就叫臨,討個彩頭?!?/br> “宮中最難得是深情?!?/br> 她停下手中的針,凝望著不過豆大的燭火。 “伴君如伴虎,哪有什么天長地久。罷了罷了,你也不懂,背書去?!?/br> 是父皇把他打入冷宮的。 父皇愛娘,也希望自己出生,那也應該是愛他的,可為什么又不要他? 他想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愛不就是對一個人好?為什么愛他卻要把他扔在一邊? 他要去找他父皇。他站起來,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他能找到的。 他跨過大門那高高的門檻,環顧左右,沒見到人,只有一條長長的宮墻。那大塊頭將軍是從左邊來的,他剛見過父皇,那就是往左邊走。 松松垮垮的衣服下擺拖在地上,被雪泥弄得臟兮兮的。他披頭散發,不會系,倒也捂得后背暖和。冬季本就天黑得早,和那將軍一折騰,現在也近入夜。他走了不知多遠,一盞燈也沒見著,更別提人,連地上的車轍和馬蹄印都快隱沒不見。 須臾他碰見一個轉彎,前面五十步遠的地方左右有兩個拱門,而地上積雪被掃開堆在墻角,除了新落的雪和穿過兩個門之間的腳印什么都沒有。他不知道該往哪走了。 正當他踟躇,迎面走來兩個巡邏,提著燈,向他照來。三個人都嚇了一跳,原地僵住,警惕地瞪著對方。隨后那兩個巡邏交頭接耳幾句,戰戰兢兢地朝還不敢動的小孩走,直到走到他面前三步遠,又拿提燈在他臉上晃了晃。一個人大著膽子推了他一把,見他踉蹌后退兩步,大松口氣。 “見鬼了……我還真以為見鬼了?!?/br> 另一個相當嚴厲,高聲質問: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溜進來的!是不是偷東西了!” 抓住他手臂就按向他的腹前和袖兜,手勁頗大。 “我沒有!” 小皇子忍著淚,反抗不了。 “我要去見我父皇!” 沒搜到贓物的巡邏嗤了一聲, “你這樣還父皇。我老子還是太上皇呢。沒偷成東西倒想騙人?!?/br> 他把他一雙手臂扭到背后,單手捆住他一對手腕,對同伴道: “我把他丟出去,你先走?!?/br> 提起小孩就推著他往回走,發牢sao: “每次快過年都不太平。要不是不吉利,我就把你扔牢里去。擅闖宮門是重罪你知不知道?叫你娘看好你,別看到狗洞就鉆,宮里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br> “放開我!疼!” 霍臨被他推得好幾次都要跌倒,真跌倒了就被他提起來,繼續推著大步往前走。 “給你長個教訓。走!” 體型懸殊,武力懸殊,霍臨委屈地憋著眼淚,只能任他把自己半拉半拽地拖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宮門前,看到另一個腰間掛刀的衛兵。 “怎么回事?” 那守門衛兵皺起眉。 巡邏諂笑著, “抓到個想偷東西的小鬼,不知道怎么溜進來的,沒偷成就被我看見了。大哥行行好,讓我把他扔出去算了。大過年的,就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了,對吧?” 玩忽職守,讓人溜進宮,就算是個小孩子,被逮住了誰都不好過。那守門的顯然也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猶豫片刻,打開門,側過身,讓出道,警告他: “這事誰都別說!” 巡邏趕忙點頭應了,如釋重負。 “當然當然,一根繩上的?!?/br> 提起他就扔了出去。 霍臨在地上滾了兩圈,聽見身后大門關上的聲音,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他爬起來,沒忍住疼的眼淚掉了兩顆。他咬住牙,不讓自己再哭??奘菦]用的。 周圍的光景與宮內天差地別。雪路泥濘,屋瓦青黑,覆上雪倒看著整潔,規模小了不少,只有那些大院落才在門口掛燈籠,小的只有窗戶透出的幽光。 天已經黑了。 街上沒什么人,更不熱鬧?;襞R不知道該往哪去,迷茫之后意識到其實往哪去都沒什么差別,便選了最近的一條路走。一直走,看見大戶人家來鎖門的門房對他報以鄙夷;看見衣著樸素的婦女抱著襁褓出門拿柴,看向他欲言又止,低頭進門去;看見瘦骨嶙峋的男子挑著長長的擔,佝僂著背從他旁邊走過,看也不看他。 這就是外面的世界。他向往的外面的世界。 他不激動,也沒什么失望——或許有一點。他以為外面應該是鳥語花香、五彩斑斕,有能跟他一起玩的孩子,賣著新奇玩意的攤販,熱騰騰的吆喝,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張燈結彩,跟畫上的太平盛世一樣??赡臉佣紱]有。 這條路走到了盡頭,他向右拐,拐上一條沒鋪石磚的土路,兩旁的房屋破敗許多,也更緊密。忽然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猛地跑過來撞上他,跑兩步又氣沖沖地回來,搡他一把,推得他撞上墻,罵: “你怎么身上什么都沒有?” 霍臨撞得疼,皺著臉問: “我身上要有什么?” “錢??!沒錢你在外面晃什么!穿得倒像個樣子——” 他一把拽住他的小棉襖, “這些衣服你偷的吧?從哪偷的?” 說著就開始搶他的衣服。 霍臨掙扎起來,沒明白為什么他們兩個看著一樣大,力氣怎么就差那么多。對方沒幾下就把他制住,扒下他的襖子,往身上一套,扭頭沖出去,片刻就不見蹤影。 他坐在墻根臟兮兮的雪泥里,終于明白他是遇上壞孩子了。不是奶娘生氣時罵的“壞孩子”,真的壞孩子。他不想哭的,可招架不住飛來橫禍,還是哭了起來。 哭也哭不成。對門出來一個男人,拿棍子打他,厭煩至極: “滾!滾遠點!小叫花子別在老子門口哭喪!一個子兒都不給你!滾!” 他擋著男人的棍棒,連滾帶爬地跑起來。地上滑,摔倒又爬起來,還是往前跑,不敢停,生怕停下來就會被那兇神惡煞的男人捉住,再受一頓毒打。 他慌不擇路,跑到力竭,根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停下來就跪坐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喘氣,扭頭往后看,那個男人沒追上來,心落了下來。 “喂。新來的?” 前面一個搭起的半人高的草席下面傳來稚嫩的聲音。 霍臨嚇了一跳,戒備地瞪過去,爬起來,審視那草席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小孩。 “干嘛?想搶我地盤?” 小孩探出一個頭, “好地方早就被人搶完了,你只能去那兒?!?/br> 他好心地往巷子里面指了指,轉頭看他。 “臭是臭了點,也不是不能住?!?/br> 霍臨小心翼翼地往里挪兩步,望向他指的地方。巷子頂頭,扔著一堆堆垃圾,野狗聳著鼻子在里面嗅著,用前掌翻找食物,旁邊倒是有一座簡陋的泥房。 “我勸你別去?!?/br> 小乞丐聳肩, “那里面是大人的地盤,我們打不過他們,你去了也是被打一頓再丟出來?!?/br> 這小孩似乎沒那么壞?;襞R放下戒心,問: “你是干什么的,為什么在這里?” “要飯的唄。官老爺不讓要飯的上街,不呆這里還能去哪?” 他盤腿坐著,打量霍臨幾眼,擠眉弄眼。 “你是哪個妓女的孩子?娘死了被龜公趕出來的?你要是膽子夠大,回去挨幾頓打,把你老子是誰給問出來,再去他那一哭二鬧三上吊,討點錢用。要是你命好,說不定你老子是哪個大老爺,他心軟還認你這個私生子,從此富貴不用愁咯?!?/br> 他說的霍臨其實不是很懂,只覺得他什么都懂。 “……我爹不要我?!?/br> “那你完了。一輩子就是叫花子咯?!?/br> 小乞丐幸災樂禍。 “也沒那么難過。大不了過幾年長大了去參軍,殺點人回來,那什么‘建功立業’,也能當個官老爺?,F在那大將軍,武什么,就這么上來的,可風光了?!?/br> 聽到他提到熟人,霍臨立刻雀躍起來,問: “武崇延?” “對對,就是他?!?/br> 小乞丐往旁邊挪了挪,拍拍給他留出的空位。 “來,大爺看跟你投緣,借你睡一晚上?!?/br> 霍臨不疑有他,坐過去。破爛的草席搭在頭頂上,給了他一點安全感。 “我跟你說,武大將軍可厲害了。他也跟我們一樣,從小被人拋棄,四處討飯,參軍……” 小乞丐滔滔不絕地講起不知從哪聽來的故事,添油加醋,語氣夸張,煞有介事。小皇子起初聽得津津有味,漸漸就起了困意,嘟囔幾聲權當應和,沒多久就靠在墻上睡著了。 “就在這時,那蠻子一把大刀揮過來,大喝:‘誰人在此!’” 小乞丐觀察他神色,伸手在他臉前揮了揮, “武大將軍甩著一柄長槍,朗聲答:‘在下大漢武家郎,奉皇帝命來討伐爾等宵小之輩’……” 又用手指戳了戳他,見他毫無反應,睡得沉,裝模作樣地講著最后一句: ““還不速速納命來!”” 飛快解開他腰側的系帶,偷去他臟污卻泛著光澤的綢緞外袍,卷起頭上的草席,夾起搭草席的木棍,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