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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燕宮在線閱讀 - 38,見新人循規蹈矩,彈琴音聊以傳情(作話刪刪改改)

38,見新人循規蹈矩,彈琴音聊以傳情(作話刪刪改改)

    其實這次兩個新人,瑞香進宮前就都有印象,人選報上來之后,他也就知道了底細。蕭氏向來枝繁葉茂,主支卻是人口不多,因此只有一個受君足夠承擔貴妃之位,他也不吃驚,隨媵的就都是堂兄弟了——皇帝后宮一個受君都沒有,全都是雙性之體,顯然外頭的人也猜測,皇帝是否不愛女色,送個受君已經算是另辟蹊徑,女子就更不可能了。

    吳氏乃是開國元勛,傳到這一代已經不知道有了多少過繼的事,但淑妃之父就是現任武國公世子,出身也是無可挑剔。

    貴妃名蕭懷素,乃蘭陵蕭氏這一輩最出挑的后輩,據說有詩才,非閨閣俗流,又是前朝皇室,看到年齡已經二十,瑞香就明白,這是留著做皇后的人選,可惜萬家捷足先登,前朝的皇室到底不如屹立三朝的萬家尊貴。

    當年在閨中時,瑞香在京城,洛陽往來,蕭懷素在蘭陵祖宅,二人彼此只聞名不見面,頗有王不見王的感覺,都算是一時聲名最盛的閨秀,如今貴妃入宮,也算是圓了這點緣分。

    淑妃名吳倬云,年十六,正當韶華,還是幼子,前頭幾個哥哥jiejie各自婚嫁,大概是等不到皇帝選妃這時候,所以干脆先安排了他們的事,留下身份一點也不差多少的吳倬云來做這個淑妃??梢娤虢o皇帝做老丈人,還是多子多福。

    說來,吳家與萬家都是世家,也結了幾門親,轉折來去,算一算,瑞香和他,甚至還算是表兄弟,只是家族太大,人數也多,吳家孫輩都在老家被祖輩教養,二人沒見過,只逢年過節大概收過禮。

    看了這二人的名字,算一算親戚,瑞香倒是覺得一瞬間找回了未嫁時的感覺。

    如今身份各異,這二人都隨媵四人,排場倒是很足。

    瑞香鄭重梳妝,換上嚴肅的公服,就聽到外面來人稟報,說貴妃與淑妃一到宮里,略作休整,就來拜見了,于是慢慢喝了幾口茶,深吸一口氣,這才扶著女官的手出去升座。

    貴妃與淑妃分量都不輕,入宮后第一次覲見,是相當重要的禮節,皇帝那里派人唱禮,瑞香端坐,二人盛裝華服,大禮參拜。

    行過禮后,瑞香略作訓誡,無非是要謹守宮規,勤修內德,事上勤勉等套話,隨后女官宣布禮畢,瑞香才頷首叫起,叫人上茶,和顏悅色說話:“你們舟車勞頓,一路入宮想來也是累了,還有幾句話,我說了你們就可回去,好生休養,等著迎駕了?!?/br>
    貴妃起身領訓,淑妃慢了一步,但也迅速起身,跟著行禮。

    瑞香這才看清二人按品大妝后的面容,又叫他們坐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們二人初入宮闈,雖然名分已定,但卻未曾行過冊封禮,不好出去交際。何況也累了,就不必與他們應酬,稍后我自會下一道懿旨,叫他們不得攪擾,冊封禮見過你們了再走動起來。昭陽,仙居兩宮,住著若有什么不喜歡,不方便的,只管來尋本宮就是了,既然入宮,大家同沐圣恩,彼此之間不必太過生分?!?/br>
    他不急不緩說了這一大串,不僅在看貴妃與淑妃的表情,也注意了兩人背后那幾個服飾顯然與從人不同的媵妾。

    貴妃神情端莊自持,又透著一股冷淡,矜持謹守禮節,聞言眉頭也不動一下,倒是身后的人似乎有所不忿。淑妃如此肅穆的裝束也透出一股懵懂與好奇,還在自以為悄悄地四處打量,聽了這話也沒什么反應,似乎并沒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不過他身后的人卻是神情一變。

    不過今日拜見本來只是走個過場,禮儀上若是出了差錯,等于是給瑞香遞把柄,倒還沒有人這么不智。

    又是貴妃帶領,起身一拜,道:“皇后體恤臣妾,臣妾銘感五內,定然規行矩步,絕不會有所違逆?!?/br>
    淑妃這一下倒也不慢,同樣道:“皇后有命,臣妾自然遵旨,只是……”

    見他似乎有試探的意思,忍不住要說什么,瑞香本想叫他們這就退下,也不得不問了:“淑妃想說什么?”

    吳倬云欲言又止,眼睛卻亮晶晶的,透出一種天真與羞怯,看得連他的隨媵都急了,這才揉著華服衣角,問道:“不知道……妾身可以來給皇后請安么?臣妾初入宮,一個人也不認識,只有皇后……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其實,我還要喚您一聲表哥呢……只是長久不見,表哥一定是不記得我了……”

    他雖然說得斷斷續續,顯然也知道不是很合適很規矩,但還是很清楚地說完了,急得身后的隨媵已經在悄悄扯他袖子,以免他真的和皇后論起親戚關系來,但也沒攔住。

    瑞香也不去管他是真天真還是耍心眼,只微笑道:“算來確實如此,只是今日我們只能論國禮,家禮改日再敘吧。你有心,愿意來,也不必急在一時,等冊封禮過了,豈不是更好?”

    淑妃哦了一聲,左后看了看,碰上貴妃冷冰冰的目光,后知后覺,屈了屈膝,倒也很乖:“臣妾一定聽話?!?/br>
    瑞香又看向蕭貴妃,示意他若有什么問題也一起問了。貴妃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屈膝道:“既然如此,臣妾們就告退了?!?/br>
    說完就退后幾步,轉身而去,順帶把淑妃也給卷走了。

    瑞香這才叫人把準備好的賞賜送過去——貴妃與淑妃身份不同,賞賜也不少,當時沒給是因為他們也帶不回去,更顯得亂糟糟的。反正瑞香也不圖他們謝恩多來一趟。

    宮人們送賞的忙著去送賞,開窗透氣熄滅熏香的都去忙了,瑞香在鳳座上坐了一陣,搖了搖頭,示意貼身女官扶起自己,轉回去了。

    二人靜靜走著,后面跟著的自覺吊在遠處,走了一陣,瑞香問道:“依你之見,這二人誰會得寵?”

    兩人進宮前,他這里好幾個智囊就各有推論,莫不當做是皇后的大敵來看待,但真的見到人了,才發現事先想的什么也用不上。這心腹沉吟片刻,說了句不相關的話:“淑妃的天真,不像是裝出來的,他要真是這種不著調的人,也怪不得吳家非要送進媵妾來,沒人幫著出主意,還真是不成。只是,他和您并不親近,怎么會說這種話呢?”

    心腹自然知道瑞香知道的事。

    瑞香搖了搖頭:“他年紀小,心事也少,一時心血來潮,也未可知。你說了淑妃,那……貴妃呢?”

    畢竟曾經齊名,最后都是被家族留下來送給皇帝的,瑞香提起他,多少有些聲音凝滯。

    心腹語氣更是微妙,低聲道:“貴妃冷若冰霜,雖然守禮,但這樣zigong里還沒有過,倒也新鮮,可陛下真會喜歡么?難道他見了陛下,也是這幅模樣?”

    瑞香不知道蕭懷素到底是什么性情,從前也沒照過面,今日一見,只覺得意外。受君比雙性更像男子,蕭懷素穿一身女裝卻是看不出來,只覺身量高挑,纖腰一束,眉如翠黛,不言不笑端坐著也是別有一番風情,于是笑道:“誰知道?或許他見了陛下,就是冰山也能融成春水呢?此人確實有大才,可惜生為……”

    這話不太能說出口,瑞香也就不說了。雖然頂級閨秀層里,人人都有拿得出手的手藝,瑞香自己也是琴棋詩畫入門,精研金石器物,沉迷書海,但在詩詞一道,他確實不如蕭懷素。如今嫁人后,他更是沒什么機會風花雪月,自己都覺得自己俗了,成了魚眼珠。

    雖然今日蕭懷素姿態擺的很妃妾,但瑞香總覺得此人不該是如此馴服——他畢竟讀過他的詩,詩言志,蕭懷素不是胸中沒有鋒刃的人,過于安守本分,也是要惹人懷疑的。

    女官也說不好,嘆了口氣,道:“淑妃也很美貌,且天真害羞,說不定,陛下還真吃這一套。不管他那模樣是真是假,看著也挺賞心悅目的?!?/br>
    說著,不高興起來:“哎呀,您怎么一點都不急?您讓奴婢說的,奴婢說了,您又露出這幅表情……您還不如生氣呢!”

    瑞香被她逗笑,拍了拍她,道:“不管這兩人如何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如今陛下是打定主意要晾著他們,不會對他們多好的。等著看吧,現在還不是急的時候?!?/br>
    他是知道皇帝性情的,今天說的那一番不許他們出去交際見人,冊封禮前都要安靜的話,其實就是皇帝授意。納豪族之后為妃在皇帝看來就是一種寬容與恩賞,本來就不耐煩被人逼著做事,更何況媵妾一事更是讓他惱怒,自然不可能給這兩人什么面子了。

    皇帝作風直接,絕不會在后宮看任何人的臉色,瑞香深知這一點,但卻不把這二人看得如泥塑木雕一般,剛進宮的時候還懵懂著,其實是想法最多的時候,叫他們悶著不是道理,他已經決意給他們找點事做,也就吩咐下去:“近日的請安免了吧,我記得薛充容生日在三月末,沒幾天了,準備準備,咱們給薛充容賀壽去?!?/br>
    女官訝異道:“???是不遠了,可是您不是才叫貴妃淑妃不要出門么?那他們是去不去???”

    瑞香微笑:“既然是我叫他們別上躥下跳串聯,我當然也能叫他們出來走動交際,橫豎……薛充容的芳辰要不要大辦,也是陛下臨時起意?!?/br>
    女官明白了,心知瑞香有了主意應該會去請旨,贊嘆:“您高明,這算不算黑鍋給陛下背……”

    她脫口而出后,又覺得不大合適,瑞香橫她一眼,氣定神閑,平心靜氣,微笑:“胡說,這分明是奉旨跋扈?!?/br>
    反正人是皇帝的小妾,他折騰再多,給皇帝找再多的麻煩,那也是皇帝納妾的后續風波,怪不到他頭上。

    昭陽殿里,貴妃進門后立刻去換衣服洗漱,四個媵妾進去了兩個伺候,眼見貴妃洗掉了臉上的脂粉,厭惡至極地將首飾扔了一床,又回過頭來冷冷道:“我知道你們還有話說,出去吧?!?/br>
    如今身份天差地別,貴妃已經是貴妃,媵妾卻尚未被承認,自然底氣不足,不敢和他硬頂,但心中也是不悅,腹誹著出去了。

    貴妃脫下華麗的裙子,換上一身男裝,隨便用一根簪子把頭發在頭頂結了個髻,也不急著出去,xiele氣一般坐下,坐在陌生的華麗宮室里,愣了好一陣,隨后看到妝臺上的鏡子里,自己就算洗盡鉛華,也不是曾經的模樣,不由又是一陣挫敗與怒火。

    雖然知道遲早都要嫁出去,且家中把他留下就是奇貨可居,但畢竟過了二十年,他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進了宮城,做了貴妃。

    入宮前大半年,他的生活過得異常艱苦,讀書寫字是一概不準,壓著他背女則,女戒,列女傳。蕭家從前是皇室,念念不忘的是曾經的榮光,雖然不敢想再登臨九五的事,但卻盼著家里出個皇后,或者出個太子。他們替他揚名為的是抬高他的身價,如今逼迫他學什么德容言功,也是為了這個。

    蕭懷素被拿捏在手心,翻來覆去,如提線木偶一般,日日要回答何謂婦德,何謂婦道,何謂婦人之義,若有一句不夠貞順嫻靜,倒也不會受責打或教訓,只是餓著,又教他侍奉夫君之道。

    他身體本就毛發不多,又天天剃過一次涂抹藥膏,沒多久就再也不會長出來。他餓著,他們正好給他灌腸,抹藥,勢必要把他身為受君不易懷孕的短處給改正過來。他是不知道其他受君嫁人前是否也要受這么一番折騰,但自己渾身光滑赤裸涂滿潤澤肌膚的藥膏,含著玉勢,被人捅來捅去尋找那通往zigong的入口的時候,他真是恨不得入宮這天早些來。

    榮華富貴他這輩子生下來并沒有少享受,其實并不在乎,但如果要這樣感念生養之恩,他寧肯去感謝皇帝作為夫君救他出水火的恩德。

    如此教出的做人妃妾之道,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實踐。來的路上沒有想太多,入宮了才猛然發覺,從此后一生都要在這里過了,也不由心灰一陣,又困獸般憤懣一陣。帶來的侍女有他從小用的忠仆,知道他最近心情尤其惡劣,等了一陣待他緩過來,這才上前,柔聲細語,還用舊稱:“公子,該出去了?!?/br>
    蕭懷素沉默片刻,又望了望鏡子里那個肌膚光潔潤澤,一根細毛也看不見,眉若青山,鳳眼朱唇,一身簡單的男裝,一臉冷淡也掩不住誘人采擷之意的自己,漠然道:“再叫公子已經不合適了,以后就改口吧,也免得被人抓住把柄?!?/br>
    說完,徑直起身出去了。

    外頭的媵妾們大概已經是用眼神說完了他的壞話,見他出來,參差不齊行禮:“貴妃?!?/br>
    蕭懷素向來不會給他們什么好臉,所以這四人也是習慣了,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看他徑直坐了,蕭懷素的堂兄蕭染就冷笑一聲道:“皇后今日真是好大的威風,上來就是一個下馬威,貴妃難道就不生氣么?若是一入宮就被他掃了這么大一個面子,您以后還怎么立足?”

    蕭染一度想要入宮,自覺博個妃位不是難題,可家里統一了利益,都來推蕭懷素,他就只好淪落到做媵妾,自覺已然十分委屈,就尤其不肯服輸。他雖然看蕭懷素也不慣,但靠著昭陽殿,無論如何也能混個起點不低的位分吧?因此對什么事都很上心。

    蕭懷素知道他其實還是擔心他自己,畢竟貴妃若是安靜臣服,貴妃的媵妾就更是沒地方站了。不過,他也不慣任何人的毛病,看了看蕭染,冷笑一聲:“這就叫下馬威了?你難道看不出,今天這是帝后二人聯合打的一耳光,為的就是媵妾的事惹了陛下不高興。等著吧,以后還有的難堪要受呢!我若是陛下,非要晾著讓眾人都醒醒神,明白明白自己是什么人物。你若是以為蕭家公子這身份在這里算得什么,口口聲聲還要說自己出身如何不凡,渾然忘了如今已經不是蕭家的人,倒霉了別怨我不救你?!?/br>
    皇后今日理直氣壯,氣度非凡,顯然并不是沒有依仗。何況蕭懷素不蠢,猜也猜得出,皇帝不會很高興的。家里給他選的這條路,要安安穩穩走下去都難。他們就是想要他爭,想要他斗,想要他掀翻皇后是最好。

    他偏偏不認這個命,不做這種事。

    蕭染一時無言,沉思片刻,咬牙道:“我知道錯了,以后定然是不敢了?!?/br>
    他雖有心機,也有上進的意思,但終究不蠢,更是從小就在內宅打轉,想一想也就知道,如今蟄伏才是正理,能當場認錯,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

    不過,他終究不服,片刻后又道:“只是,難道就這么忍下去?”

    貴妃冷笑:“這不正是妃妾之德?皇后如日中天,又有萬家做支撐,我能怎么樣?”

    蕭染默然不語,但顯然心里不是很服氣,只是也不好說。因為他知道,蕭懷素被關了這么久,日日都要受訓受苦,早先的性子被磨礪許久,如今正是激烈反彈的時候,說什么怕也聽不進去。他是貴妃,蕭染也不能替他做主。

    蕭懷素凝視他片刻,見他相貌比自己溫柔許多,身量更是嬌小一些,雙性之體又確實適合承歡,定然能夠令男人盡興,又覺得也不錯,看了看旁人,干脆道:“如今雖然身份有別,但大家都是兄弟,一家所出,你們若是有哪個得蒙圣寵,我定然不會攔路。人各有志,運氣好了,將來生個皇子,也不必在媵妾這個位置上苦熬,也算一份前程?!?/br>
    說完,就起身進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片刻后也就都散去了,私下里去說話。

    仙居殿,淑妃也一樣,進門就要換衣裳,由帶進來的侍女伺候著一面洗臉洗手再打散發髻重新梳頭,一面急急吩咐:“快!去問問有沒有什么吃的!這一天都要行禮,誰也不許我多吃多喝,餓死我了!”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天吃五頓也不過是正好,偏偏定了入宮這事后家里怕他吃成個胖子,約束命令著不許多吃,尤其入宮這日禮儀繁瑣,怕他吃了喝了要如廁,卻沒有地方,沒人敢給他東西吃,去皇后宮里拜見后回來,可是再也忍不住了。

    侍女早就知道他的性子,已經準備好了,倒了一杯花茶拿過來,又拿了幾盤點心:“娘娘少吃點吧,待會還要用膳呢?!?/br>
    吳倬云點點頭,一連往嘴里塞了好幾塊點心,用花茶沖下去,止住了那股餓勁也就不再猛吃,叫人拿開點心盤子,又喝了幾口茶,問道:“他們還沒走?”

    仙居殿地方大,是個前殿后寢的格局。吳倬云自然是住在后殿,占了正殿,幾個媵妾身份決定了待遇,擠著住在配殿。不過今日畢竟第一日入宮,又才去見了皇后,他們自然不肯就此放過他,讓他好好用頓膳,再好好睡個覺了。

    侍女道:“您還是去見一面吧,剛入宮,大家心里都沒底呢?!?/br>
    說著又有些好奇,問道:“您見到皇后娘娘和貴妃了?”

    因為要帶媵妾,原本還想著或許皇后會命他們拜見,所以貴妃與淑妃都沒帶幾個侍女,她也沒能去,心中不免好奇。

    吳倬云提起這個,雙目粲然,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臂,贊嘆道:“皇后美極了!貴妃也是,他們兩人都自有高華氣度,我卻……穿上這身衣裳也不像什么淑妃。陛下肯定先去見貴妃吧?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來看我???你說,他是不是不會記得我了?”

    說著又低落:“今天,皇后還說,冊封禮前我們不能出去,我就問能不能去給他請安,可是……這也不能。想來我們雖然是表兄弟,可是畢竟多年不見,皇后不想和我親近了吧?”

    這侍女起先聽他夸貴妃和皇后生得美,倒也不意外。自家公子天真澄澈,不染塵埃,只有一樣不好,就是生了個喜歡美人的癡病,不論男女,不論親戚還是家人,凡是生的好看的,在他這里就予取予求,甚至纏著要與人家親近。

    正因如此,吳家雖然不得不把幼子送進宮來,但也心中惴惴,又趁著蕭家放肆安排媵妾,也跟著逮到機會了一般塞了四個媵妾,為的卻是規勸約束淑妃,免得淑妃在宮里惹了麻煩,或者得罪了什么人而不知。

    誰知,媵妾也有攀天梯的心,上京的路上,幾個媵妾見到淑妃原來是這樣的性情,都生了別的心思,不說取而代之,卻也不甘于俯首。淑妃心思簡單,成日掛念的就是吃喝玩樂,他們就覺得淑妃愚蠢好騙了。

    上京的時候,因為有禁衛軍和宮里的女官,這些媵妾只是人心浮動,但沒敢做出什么,唯恐被褫奪入宮的資格,現在他們可就不好打發了。這侍女本來就替主子發愁,現在一聽淑妃后面的話,眼前就是一黑,急得直跺腳:“哎呀,您怎么能剛入宮就當著貴妃的面和皇后攀關系呢!今天還是第一次拜見!”

    吳倬云拍拍手上的點心渣,懵懂道:“我又不是在攀關系!我沒有壞心,事無不可對人言,背著貴妃說豈不是更奇怪了?”

    ……他這話居然還挺有道理,侍女被一噎,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搖著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干脆拿了濕帕子替他擦手,又推著他攆著他出去:“好了,不說了,見見公子們,咱們就回來傳膳好了吧?”

    吳倬云被推出來,身上的華服還沒換完,頭發卻已經松了,鞋子也換了,見他這幅散漫的模樣,幾個媵妾都在心里暗暗罵他蠢,但也沒失禮,站起身一禮,隨后領頭的就迫不及待道:“如今形勢不好,咱們幾個都急壞了,如今娘娘既然出來了,不如您來拿個主意,看看到底該怎么辦吧?”

    淑妃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先招手叫人上點點心,道:“累了一天了,你們大概也餓了,邊吃邊說吧。形勢到底怎么不好了???”

    四個媵妾,原本都是他的堂兄弟,只是吳家是勛臣,家大業大,枝繁葉茂,到處都不缺人,沒襲爵的和襲了爵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吳倬云父親是武國公世子,地位非比尋常,如今武國公年事已高,家里的事都是他出面的,吳倬云身份自然也不同。

    而他這些堂兄弟們,有的和他是一個祖父,有的干脆都快出五服了,是吳家選定的聰明懂事孩子。吳家勛臣起家,世子結親也大多數是在武將家里選,以至于在內宅這些事上不懂,選的媵妾不如蕭家講究,只盼著能夠在宮里扶持吳倬云,卻不知道以前這些人或許連嫉妒他都夠不上,現在卻覺得自己與吳倬云只差了一個出身。

    偏偏宮里是最不看重出身的地方,不免人人心思活絡。

    見吳倬云毫無所覺,這名叫吳映瀾的媵妾簡直快要氣死,道:“今日貴妃那么冷淡倨傲,您也沒發現?您忙著對皇后獻殷勤的時候,皇后根本沒搭理您,您也沒發現?皇后也就算了,六宮之主,咱們惹不起??少F妃又憑什么?前朝皇室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本朝皇室,怎么就壓在咱們吳家頭上了?看他那樣兒吧,都不愿意正眼看人,還不是個生不出孩子……”

    砰地一聲,吳倬云猛地打翻了眼前的盤子,臉色也變了:“你!你!要胡言亂語,你回自己房里說,我不聽你這些話!一路上你們就叫我防備這個,防備那個,先聲奪人,壓住這個,壓住那個,你們是聰明人,你們滿心算計,我不管,我笨,我不會來事,你們會,那就但愿這個淑妃有人讓給你們做!現在就滾!”

    吳家世代驍勇,家里也沒有太大的規矩,吳倬云的父親也是領兵作戰的人,脾氣極大,母親還曾經打過敢來家里趁亂打劫的賊寇,夫妻二人都是手底下見功夫的人,吳倬云雖然只練過點強身健體的拳法,體力上比別人強一點罷了,平時一幅天真純善的模樣,但真要發起脾氣來,走的卻是摔摔打打這一路,?學的乃是父親。

    見他生氣了居然是這個樣子,媵妾們也被嚇了一跳。原本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現在卻懷疑吳倬云是在扮豬吃老虎,不由都怯了起來,居然什么都不敢說,只想著來日方長,等他吃了虧,有的是回過頭來找他們的時候,都迅速地告退溜了。

    吳倬云忍了一路,現在才發火,先是一陣暢快,暗自點頭,怪不得父親暴跳如雷罵完人之后,心情就會大好,經常送他東西,原來果然暢快,隨后又皺著臉看了看地上的碎盤子,哼哼唧唧,眼含熱淚:“我的點心,嗚嗚,都不能吃了……”

    見他大有看一會心疼到無以復加就會撿起來吃的樣子,隨身侍女立刻叫人上來清理了,又帶著他進去,好生哄了一陣,最后傳膳把他哄好了。

    兩處接到賞賜的時候都已經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貴妃與淑妃都是親自在門口謝恩,又聽了內侍傳皇后的話,說不必多禮,更不必謝恩,好好等著冊封禮的好日子就是了的話,再度道謝。

    只是貴妃穿的是一身男裝,不染脂粉,淑妃卻回贈了一個心愛的鏤空球形玉香囊,說是白天說錯話了,給瑞香賠罪。

    ……雖然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太合適,但這行動也完全沒改??!

    那香囊瑞香拿過來看了,見是葡萄藤與蝙蝠的圖樣,玉質也極好,顯而易見是淑妃時常把玩的東西,光彩熠熠,也就嘆了一口氣,叫人拿去掛在嘉華床頭給孩子玩了:“小心別讓他啃了?!?/br>
    小孩子好奇,見到什么東西都想吃一吃,瑞香有一回,連不小心滑到肩頭的珍珠簪子都被他塞進了嘴里,也是沒有辦法,只好讓乳娘多看著,免得真的吃掉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今日皇帝沒進后宮,宮門下鑰后,就漸漸寂靜下來,瑞香坐在窗前,親自動手焚香賞月,只見一輪弦月高高懸掛,清冷孤寒。

    他嘆了口氣,心腹就戰戰兢兢走上來:“該睡了吧?夜深了呢?!?/br>
    瑞香搖搖頭,道:“拿我的琴過來吧,許久沒有摸過琴了,我再坐一會?!?/br>
    其實繁瑣的事也已經告一段落,可是他好像回不過神來,不能成寐,不如消遣消遣,打發辰光。

    宮女不敢違拗,說一次就夠了,只好悄悄退下,去取琴了。

    他入宮的時候,帶的東西都是用慣了的心愛之物,比如首飾,琴棋書畫,衣服倒是少,都是入宮后新做的。萬家豪奢,對這個做了皇后的孩子也大方,每年數百萬錢的往宮里送,怕他不夠用。瑞香有時候接了,有時候就拒絕。畢竟他現在不缺錢,也不缺面子,何必花家里的?

    要是有朝一日他失寵了,那才是真用的上萬家的時候。

    琴拿來了,瑞香坐著讓他們擺好,小香爐挪遠了一點,平心靜氣拂過琴弦,調音后隨便彈出零落曲調,慢慢終于成形。瑞香知道自己現在的心境是什么滋味,卻不料自己彈出的是思鄉的曲調。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郁郁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br>
    看來,婚后一切順遂,確實把他慣壞了,稍微遇到一點艱難的事,他就想要回家,想要回萬家把自己藏起來,躲起來了。

    其實他家中有人,可他一輩子也回不去了,正是所謂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不僅如此,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彈琴可以當舞劍,琴音穿云可以當做裂石,一切的一切,都在寧靜中被宣泄。

    彈了一陣琴,瑞香摸摸琴下篆刻的小字,那正是與自己的名字暗合的琴名,降真香。降真香,又名降真、降香、雞骨香、紫藤香,據傳是一種樹木歷經摧折,傷疤處滲出的油脂。

    以前這點事,瑞香并不會為之傷懷,現在卻覺得,當年送這琴給他的父母,未必沒有想到他這一生高高在上要經歷的艱難。

    皇帝才只是多了兩個新人,他就好似忽然明白一些從前執著不肯看清的真相。

    宮女等他彈完琴之后回神,卻見瑞香只是望著月亮不說話,又上來規勸,輕聲細語,好似哄孩子:“今天陛下誰也沒去見呢,您不是說,他們的路不好走么?睡吧,真的晚了?!?/br>
    瑞香搖搖頭,往引枕上一倒,琴弦一陣顫動,發出孤零零的一串音符。他等到室內又安靜下來,才說:“我怕的不是新人把我取而代之?!?/br>
    他是終于明白,長相守不是說說而已,此后幾十年,永遠有新人如花似玉,永遠有許多繁瑣的事沉重的事落在他肩上,歲月本身就是一種利器,比一切紅顏媚骨更可怕。他只是以前不肯去想,不愿承認,自己太脆弱,世事太無常。

    皇帝的柔情易得,就是傾心也不難,瑞香知道自己只要等下去,熬得住,必然能夠令皇帝承認,他心里是有自己這個人的,而不是只看重他的品德,只在乎他的名位。真正難的,是怎么在得到之后不失去,怎么永遠做那個最重要的人,永遠是他的愛妻。

    瑞香對皇帝有信心,也愿意等,可他有時候也難免不信任自己。他是否真的能做得到,又是否真的能夠打破天家情分淡薄,帝后恩愛不久的詛咒呢?

    他也不知道。

    宮女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也不再打擾,瑞香沉默片刻,反反復復撥弄那個曲調,在寂靜深宮里,琴音清越,響徹弦月之下。

    越到遠處,琴音越是縹緲。

    一處紅墻下,御駕靜靜停著,幾十個人都不出聲。

    皇帝才在前面與近臣說過話,已經十分疲憊,本來說要進后宮,但繞的路遠了點,到了半路又要回紫宸殿,走到半路又要繞回來,眼見西內宮門在望,一陣琴音傳來,又停住了。

    這一晚上,凈是走路了。

    皇帝遠遠望著宮門,在御輦上扶著頭斜坐不語,靜靜聽了好一陣,直到琴音不再響起,道:“回去吧?!?/br>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遙望故鄉,郁郁累累,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宮中會彈這樣悲傷卻自我克制的曲調,一定是瑞香了。

    他靜靜看著黑暗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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