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前情引,驚雷變
第二天,瑞香就寫了個條陳,說明要給薛充容大辦生日的意圖,理由,和具體的日子。這種事他也是做慣了,有時候皇帝太忙,說好的安排也顧不上管,甚至都沒工夫進后宮見人,他就寫折子或者條陳說事,倒也方便,畢竟皇后的奏折總是第一時間送到的。 條陳下午送回來了,批了個可字,瑞香再等一等,就等到兩個御前內侍宣旨,一個來他這里,一個去薛充容那里。瑞香得了旨意,就立刻叫人安排起來,把宴飲地點放在太液池——只有這樣才能放得下所有人,稱得上大辦,又不太攪擾愛清靜的薛充容。 除此之外,還有酒席,歌舞等需要安排,瑞香一面叫人找出舊例參照,一面準備禮物,等到第二天才叫人把薛充容召來。 菖蒲自進入后宮,就一幅誰也懶得應付的樣子,不過他是聰明人,很清楚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對皇后一向很恭敬,凡有所召,一定不會推脫。這次的事來得突然,但菖蒲在深宮里沉沉浮浮,立刻明白了大半,來了也一幅很明白的樣子:“皇后吩咐就是了?!?/br> 瑞香就笑笑,道:“不是有什么事要你辦,生辰那天,你就只管來吃酒就是了,有我在,擔保不會有事的。我叫你來,其實是想問你,你去過行宮沒有?如今宮中許多事都要從頭來過,我雖然已經著手安排了,但也想叫你來,查缺補漏?!?/br> 因為擔心戳了菖蒲傷疤,所以瑞香前因后果根本沒提。 菖蒲倒也不在意,因為自己的底細也就帝后二人知道,難得皇后待他一向親切中帶著溫柔,沒有絲毫輕視。于是他也投桃報李,認真想了想,道:“行宮妾是去過幾次,不過那時我是紫宸殿的人,因此對后宮如何安排,也只是略知一二,您不如先說一說您的安排,我再看看有什么好添減的?” 其實紫宸殿那里的安排,一向與瑞香沒有關系,像是御醫,禁衛軍,這些事,他也管不到,甚至吃穿住行也是紫宸殿自己安排,瑞香的重心還是放在后宮。他最近都在忙這件事,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菖蒲邊聽邊點頭,不時插一兩句,瑞香又立刻提筆記下,二人說了半個時辰才差不多說完,瑞香理了理紙面上的字,搖頭道:“這一趟出行也不容易,怪興師動眾的?!?/br> 菖蒲微笑:“雖然過去的時候事兒是多了點,但一住幾個月,倒也值得?!?/br> 瑞香不語,叫人把那張紙拿去晾著,墨跡干了收起來。他身邊的女官略帶好奇,道:“咱們還沒去過行宮呢,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菖蒲今日倒有談興,想了想,答道:“和宮里是很不同的,地方大,到處都是林子,也陰涼,避暑是極好的,行宮還有溫泉,旁邊就是一大片園囿,是圍獵騎馬的好去處,只是有不少野物,若是出去,還得多帶侍衛,不然,要是遇到野狼可就不好了?!?/br> 說著看向瑞香:“皇后可會騎馬么?到了那里不出去逛逛,跑跑馬,實在是可惜了?!?/br> 瑞香搖頭:“小時候還學過,現在是不成了,怕要從頭來學?!?/br> 菖蒲笑意多了幾分打趣:“這倒也容易,去了行宮陛下大概就有空了,您叫他教,學得定然很快?!?/br> 瑞香隱約覺得他語含深意,且不是什么正經話,但卻沒有證據,只好轉移話題:“看來你是會騎馬的了?” 菖蒲也不諱言:“先帝性情多變,有一陣子喜歡圍獵,我也跟著學了,騎馬,射箭,打獵,倒也都會一點。若是皇后不棄,有空的時候召我來教您,卻也方便的?!?/br> 瑞香就難免沉默,替他難過一陣子,又不能讓他看出來,就干脆留他用膳,又給他包了自己這里的普洱茶讓他拿回去喝——賞賜是另一回事,這樣送東西終究親密些,也不顯得居高臨下。 菖蒲臨走時才露出遲疑與躊躇,欲言又止,不似今日大半天的冷靜平和,但終究還是問了:“我知道,最近陛下事忙,不知道……開宴那天,他……” 瑞香看出他的為難與渴盼,想了想,也不說虛的:“我會和他說,他心里也是記著的,就算白天不來,晚上總會去看你的?!?/br> 他對皇帝還是拿得準的,雖說菖蒲不在乎面子好看難看,但他們都知道,菖蒲在乎的是什么,皇帝總是不忍心的。要是有空,總不會讓菖蒲空等。 菖蒲眼神復雜,看了他一陣,屈膝告辭,臨別時輕輕道:“陛下能娶到您為后,是我們的福氣,也是他自己的福氣?!?/br> 雖然他說這個話不太夠格,但瑞香也沒覺得被冒犯,反而略略放下心來。菖蒲不過是說他性情好,溫柔,對皇帝對后宮眾人都是一樁好事,但…… 他搖了搖頭,轉身進去了。 沒幾日薛充容生辰到了,不用瑞香傳旨,臺子搭起來客人就自己上門,先叫人往薛充容宮里送禮,然后再赴宴太液池。太液池很大,煙波浩渺,一望無垠,瑞香是沒見過海,但想來也差不多的,于是沒選在臨近貴妃宮里那一邊,免得更像是挑釁,反而擺在羅真那一面,水榭歌臺上,眾人齊聚。 菖蒲穿了一條金線閃耀的石榴裙,臉頰暈紅,眼波動人,倒也和和氣氣與眾人應酬。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過生日了,皇后送來這條裙子的時候,他痛痛快快撲在床上哭了一場,也不知道哭的是什么。 瑞香不欲搶奪他的風頭,穿的是一身蓮青,來得不早不晚,眾人行過禮后,淑妃這才匆匆過來,見到瑞香已經到了,立刻有點心虛的樣子,趕緊上前行禮,似乎十分不好意思:“臣妾來遲了,皇后恕罪?!?/br> 瑞香對他點點頭,道:“是我來得早了,你來的也不算遲,沒開宴呢?!?/br> 吳倬云松了一口氣,四下看看,數了數,發現人數確實不夠,也就信了瑞香的說法,很不自在地受了菖蒲等人的禮,又還禮,道:“我入宮晚,沒什么好東西,充容不要嫌棄就好了?!?/br> 說著命人送上禮單,就被安排去席上坐了。 一時貴妃也來了,他還是一幅女裝打扮,不過妝容淺淡到幾乎沒有,因為是菖蒲的生辰,所以臉色雖然還是不怎么好看,但面對菖蒲的時候倒也有所收斂,請罪后行過禮,就對菖蒲道:“充容芳辰,無以為賀,這些東西,隨便賞玩吧,不值得什么的?!?/br> 淑妃看到他,有一種既不敢親近又情不自禁的感覺,伸著頭看,模樣很是不端莊,看得身后侍女無奈至極,悄悄拉了他一把。 貴妃入席后與他面對面相坐,就裝作沒有看到。上手是皇后的座位,給皇帝也留了一個位子,薛充容因是壽星,所以他的座位也就是在上面多添了一張條案。 瑞香來前就收到消息,皇帝會撥冗前來,所以倒也不急著開宴,只命上茶點,大家先說話。宮里就沒有傻子,沒人問怎么還不開宴,都溫言細語,笑語盈盈,只管閑話。 天氣已經熱了起來,人人穿的都是輕薄的春裝,臨水處風一吹涼風颯颯,水面上宮廷伎樂已經開始奏樂,隨風相送,倒也頗有妙趣。 等了一陣,遠遠聽見拍掌聲,瑞香就站起身,道:“我們迎一迎吧?!?/br> 于是拉著菖蒲而出,身后貴妃淑妃與其他人按次序跟著。要說在宮里,場面上最不可能出什么差錯,順序都是早已定好的,皇帝面前,沒人會不規矩。 皇帝匆匆而來,眾人盈盈下拜,見瑞香把菖蒲帶在身邊,皇帝也并沒有多意外,伸手拉起瑞香與菖蒲二人,道:“都免禮吧?!?/br> 又對菖蒲說:“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必拘束了,有什么喜歡的,只管叫他們送上來就是?!?/br> 菖蒲眼中有無法遮掩的濃烈愛戀與歡喜,神情卻十分克制,笑道:“多謝陛下,如此,我可就要您私藏的琥珀酒,拿出來給大家嘗嘗如何?” 這個東西其實是西域傳來的,據說是葡萄酒的一種,但十分辛辣濃烈,非同尋常。宮釀多數是醇厚或者清甜,后味綿長,這酒許多人都喝不慣,一杯就醉?;实劬屏康故遣诲e,私藏是自己存著喝的,或者賜給親近臣子。 菖蒲好酒,自然不肯放過。 皇帝就叫人去拿,又叫開宴,一時歌舞即起,宴席也流水般上來,眾人歸座,都分了點琥珀酒嘗嘗。瑞香只抿了一口就一陣臉紅,差點被嗆得失態,于是放下沒碰。倒是菖蒲,自斟自飲,臉上好像一點也不見酒意。瑞香覺得吃驚,好一陣子才注意到淑妃的模樣。 他一時看皇帝,一時看自己,一時看貴妃,一時看羅真,一時看菖蒲,雖然滴酒不沾,但似乎也挺自得其樂,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急得身后侍女恨不得抓住他的腦袋固定他的眼神在面前的菜色上。 瑞香差點被逗笑,卻沒意識到自己雖然沒碰琥珀酒,但也喝了幾杯宮釀,已經略有醉意,做出了平時絕不會做的事,大庭廣眾下與皇帝耳語:“淑妃這個性子,我看真是……” 說著嘆氣。 皇帝默不作聲扶他一把,讓他坐好,忍住沒揉耳朵,眼神往下一掃,舉杯掩唇,也低聲道:“自得其樂,這性子倒也省事?!?/br> 瑞香看他一眼,略帶不滿與嬌嗔:“你看人就只管省不省事?!?/br> 一說話就靠過來,皇帝也沒辦法,伸手又是一扶,順便在瑞香腰上掐了一下。瑞香一個激靈,才略清醒,立刻肅容端坐,假裝什么都沒做過。 宮宴大同小異,皇帝看膩了歌舞,心道總是這些實在無趣,這次去行宮免不了宴飲,大宴規制不能改,小宴就叫他們排新的,說好去散心,總不能老是這些膩膩歪歪的,于是借口醒酒,起身出去了。 瑞香知道他今日是要去菖蒲那里的,也想出去散散,就說自己更衣去了——其實就是找個地方歇歇的意思。 太液池邊柳絲長,瑞香暈暈乎乎,走得極慢,還走走停停,不時叫人給自己摘花,折柳枝,一路上極其鬧騰,好不容易見到牡丹圃里一張石榻,就死活要坐,走不動了。宮人拿他沒辦法,幸好出來時怕湖邊風大,給他帶了件斗篷,鋪上去也勉強可以歇歇。宮人知道這樣不成,蹙眉分出一人來去傳鳳輦,剩下一人在這里看著。 結果兩人能按得住瑞香,一人就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他躺倒,裹著斗篷睡在石榻上,拉也拉不起來,又不敢用力,急得直轉悠。 瑞香倒是毫無知覺,三月末牡丹已經開始開花,宮里地氣暖,深綠色花葉里冒出星星點點花苞,有的性急已經綻開一兩片花瓣,瑞香躺在一片濃郁的清新草木味道里,很快昏昏欲睡。他翻了個身,忽然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卻睜不開眼去看。 “淑妃,你跟著朕,是要做什么?” 那聲音距離不遠不近,大概在牡丹圃外邊,柳絲那一頭。 后面跟著一個怯怯的,甜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切,又有些真誠:“陛、陛下!我……不是,妾是想問問,您記不記得我???” 他熟悉的聲音遲疑了一瞬,略帶懷疑:“你見過朕?” 淑妃大概很失望,瑞香總覺得他低著頭,聲音也失落了:“您忘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兒啦,您曾經到過我們家,我只見過您一面,記得您是個漂亮,好看的小哥哥,我還哭著要找您玩兒來著,那時候才六歲,不懂事,家里人都嚇壞了,可是也攔不住我,您也沒生氣。不過……那時候有個很嚇人的……我后來才知道那是先帝。我……我知道您大概是不記得我了,可是,其實,能進宮來,知道要見到您,我很高興?!?/br> 瑞香有一陣感慨,那聲音也沉默了許久。 片刻后,大概是沒有得到回復,淑妃那故作輕松的語調也消失了,變得沉甸甸的,還有幾分窘迫和后悔:“其實,他們都說,我這樣找您,說這種話不合適,您就是不記得我了,不喜歡我,我也不該失望。我……我也知道,是我失禮了,本不該來的,可是我忘不了那次見到的漂亮哥哥,對我好的那個您,我總是忍不住想問問……我……我告退了?!?/br> 他越說,越匆匆忙忙,大概是快忍不住哭了吧。 但是,那熟悉的聲音說:“朕記得?!?/br> 瑞香不由也提心吊膽起來。 淑妃更是愣愣地等著下文。 “十年前,朕隨先帝巡幸四方,曾經住過吳家,確實有一個這么小一點的娃娃,看到朕就撲上來打著滾要抱。朕當時……吃了一驚,但也覺得稀奇。只是,朕不知道,你長大了?!?/br> 說到最后,溫柔十分。 瑞香卻覺得,他說當時,其實不是想說吃了一驚。是什么呢?是隨先帝出行,處境很不好,隨時害怕被殺,還是極不愉快,如同困獸,卻無能為力?他心里胡亂猜測,忍不住蹙眉。 淑妃沒察覺,但卻很高興:“真的嗎?您還記得我,我、我……那我就心滿意足啦?!?/br> 他輕輕說,果然是很滿意的語氣。 “好好住著,乖乖聽話,這幾日事情太多,有空,朕去看你?!?/br> 最后,倒也得了這么一句話。 淑妃心性單純,旁人說的每一句話他總是覺得應該不會欺騙自己,于是高高興興應了,很快就退下了。 瑞香蜷成一團,胡思亂想,只覺得這人真是處處招蜂引蝶,在他夢里是這樣,十年前又招惹淑妃…… 沒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再醒來,瑞香人已經在自己宮里,揉了揉額頭,隱約記得自己是怎么被人叫醒,怎么上了鳳駕,怎么回來又睡著的。他見暮色昏沉,就先問:“嘉華還好?我今日也沒顧得上他?!?/br> 宮人仔細答了一遍細節,扶他起來盥洗梳頭,瑞香又問:“陛下可曾去了薛充容那里?” 宮人有些小心,答道:“去了,還賞賜了許多東西?!?/br> 瑞香見她小心翼翼,倒是覺得好笑起來:“今天誰沒有賞賜他許多東西?他是老人了,且受了多少罪,對他好一些,我心里倒還好受點。何況今日畢竟是利用了他,他未必不知道,雖然他性子好,但我也不能斤斤計較,叫人寒心?!?/br> 宮人搖頭:“不是,還有一事?!?/br> 瑞香一愣,叫他細細說來。宮人就把牡丹圃旁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宮人的春裝不是深綠就是淺綠,這個時候柳樹又已經葉子全都長成,密密麻麻,確實看不清,瑞香還躺在花叢里,那邊沒發現這邊,也是順理成章。 說完了,瑞香沉默良久,道:“我還以為是夢呢,都快忘了?!?/br> 宮人詫異:“您聽見了?我以為您醉了,睡了呢?!?/br> 瑞香搖頭:“聽是聽見了,可卻睜不開眼,以為是做夢呢,醒來都快不記得了?!?/br> 這宮人就沉默片刻,看看他的臉色,半晌試探著道:“這淑妃……真是不太規矩。沒想到,還有這種前情?!?/br> 這就是問他要不要管一管了。要名正言順管得淑妃苦不堪言,也很容易,只消說新人入宮,對宮規不夠熟悉,派人去教他們,然后叫淑妃的嬤嬤多費心,再以此為理由說規矩學不好,沒法侍寢,就大概不僅能讓淑妃日夜不得休息,又見不到皇帝。 就是皇帝知道了,大概也不會說什么,畢竟,學學規矩總是好事,他也不會急色到說規矩是其次,我先睡了再說。 但瑞香還是搖頭:“現在這個時候,我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那里政務繁重,說不定哪天就有新的狀況。淑妃不大懂事,但終究沒有壞心,何況陛下那話不過是哄他罷了,我們急著出手,難道能把他的身份打掉?算了?!?/br> 宮人是感覺不出來什么或許會出新的狀況,但也不能多說,于是心里又把淑妃罵了兩句,但也怕瑞香多想多難受,就不再提了,反而引他去看嘉華,就把此事揭過。 然而,真的被瑞香說中了。 兩日后他被召去紫宸殿,坐了一陣卻不見皇帝過來,心知就是有事絆住了,干脆繼續看放在這里沒看完的書,看了一陣,忽然一陣喧嘩越來越近,瑞香吃驚于居然有人敢在紫宸殿鬧出這么大動靜,又下意識覺得可能是出事了,急忙下榻往門口走,還沒走幾步,聲音越來越清晰。 是皇帝的聲音,正在大聲罵人,瑞香仔細聽了聽,只聽見幾句“不忠不孝,包藏禍心,早在父皇活著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東西”,顯然是雷霆震怒,再一看殿中原本紫宸殿的人正在和他帶來的人一起瑟瑟發抖,連他也有些緊張,后怕了。 但還沒來得及做什么,皇帝已經進來,抬眼一看,滿面怒容就變成了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已經把叫瑞香過來的事給忘了。 瑞香也沒什么脾氣,一面屈膝一面道:“陛下忘了?今天下午您說有事和我商量?!?/br> 皇帝一愣,回憶一會,道:“原來是這樣?!?/br>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瑞香看得出他其實還在生氣,甚至是很生氣,但卻不愿意叫自己看見這種失態,硬是忍著,一時也不想商量本來那件事,在屋子里轉了幾圈,來來回回,步子跨得很大,好似有無邊憤懣,卻不得發泄,只能困在身體里。 門口有人探頭,戰戰兢兢,小聲說:“傅將軍說……” 皇帝轉過身,也不問話,只是輕輕說了句:“叫他滾?!?/br> 那內侍立刻屁滾尿流地跑了,顯然是怕皇帝遷怒于自己。 瑞香看得也緊張萬分。他這才發現兩人做夫妻的時間說短不短,但也不長,他從沒有見過皇帝發脾氣的樣子,甚至從沒有見過他真正不快的模樣。外頭噼里啪啦的聲音隱隱傳來,但他到這時候才聽見一樣,明白過來那是有人被杖責。 皇帝到了后宮,不是想要消遣,就是想要休息,有時候饒有興致,有時候很疲憊,但他不會對后宮眾人發火,誰順他的心意,他就多去,誰不順他的意,他也很少責備懲罰,只是冷落。 但對臣子,他顯然不是如此。 瑞香見他似乎叫人滾了之后就冷靜了些許,這才壯起膽子走過去,拉住他的手,道:“喝口茶吧?有事慢慢說,別氣壞了?!?/br> 此時此刻,他還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撫皇帝。好在皇帝是個善于隱藏情緒的人,深呼吸好幾次,就拉著他的手到了榻上,躺下。瑞香怕他忍著不發脾氣反而憋壞了,幫他揉著胸口,柔聲哄他:“別生氣,你是皇帝,有人不好,你收拾了他就是了,氣壞了自己就不值得了……” 好一陣,皇帝隱隱蘊含憤怒的呼吸才一變,長出了一口氣,睜開眼,目光清冷鋒銳,拉著他的手,道:“你來安排,我們盡快去行宮?!?/br> 他這是想出辦法了,就不氣了。瑞香不知道他這脾氣到底是像誰,但也不敢多問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實話實說:“要是人先過去,那明后天就可以辦,只是原來的人選是我定的,你還沒說要不要改改?!?/br> 皇帝的回答來的很快:“都帶上?!?/br> 瑞香知道此時駁回他的意見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也不管都帶上到底是怎么個都,只問:“那成玉呢?” 都去避暑,只留成玉一人在宮里顯然不像話,對他也太殘忍,但是帶去吧,又怎么繼續幽禁?這事瑞香安排不來。 皇帝想了想,道:“我來安排,你安排其他人就好?!?/br> 其實原定避暑,要到五月初才走,如今才四月初,太早了。但瑞香不會說這個話,他還在心驚rou跳,因為意識到自己或許早就身處某個巨大的漩渦,只是根本不知情,現在才看到一鱗半爪?;实垠E然改變主意不是無的放矢,他感覺到一種森冷的危險。 就算還沒定到底怎么住,也來不及了,瑞香只盼著薛充容確實堪用,別出什么大問題就好。 片刻后,皇帝慢慢道:“我住清涼殿,你住飛霜殿,其他人,住得近一些?!?/br> 行宮地方大,說是宮其實都在山上,彼此聯系沒有那么緊密,住的近一點,實在是可以讀出太多意思了。瑞香顫抖一下,答應了。 皇帝凝視著他,拉了他一把,瑞香順從地倒下去,緊緊抱住他,皇帝拍了拍他,柔聲細語,態度出奇溫柔:“別怕,不會有事的?!?/br> 瑞香心想,你能保護我,但你能保證你自己不會有事嗎? 他真的好怕,這才明白什么叫不得不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