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
“再見?!币宦暤绖e。 他又看見了那個背影。走在迷霧里,越行越遠。 是誰?他在跟誰道別,送誰離去? 那個人騎著馬漸漸遠去,他想上前,卻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 唇齒幾次開合又并攏,他無聲地哀求,不要走,留下來。 可事實上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繼續目送那個人騎著馬走在迷霧中,那么快,幾乎都看不清了,濃郁的深霧隱沒了他,若隱若現。 他緊咬著牙齦,直至發酸,突然鼓足了一股氣朝那人狂奔而去。 “我跟你一起走——!”他大喊著,仿佛瘋了,雙眼卻亮得驚人,腳下一時不察摔倒在地,滾了一塵土。 但他不在意,再次爬起來朝那遠去的馬匹狂追。 “阿玖——!” 已經逐漸隱沒在迷霧中的人突然聽見聲音,驚訝地回頭,看著那人一身狼狽的朝他奔來,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你說什么?” “我跟你走——我們一起走——!”唯恐那人聽不清,或者質疑,他大聲說著,甚至重復兩次。 “瘋了嗎?江山不要了?” 他狂奔著朝那人而去,逐漸看到他的身影,他生出一股狂喜,心想終于抓到了他。 “這個天下,遲早有一天還是會分裂,沒有人可以改變,它曾經是個大國,后來分裂成七國,七國又分裂成了十二州……我們又重新將它合并起來了,阿玖,留下來,我和你共享權利和江山,如果這些留不住你,那就帶我一起走,我不想失去你?!?/br> “不要胡說,你生來就該登頂,皇帝只能是你?!瘪R上的人低下頭來看他,“不要說那么不負責任的話,多少人跟隨你一路走來,你要放棄他們嗎?這天下的百姓,你不管了嗎?!?/br> “不是。他喘著氣,牽住了馬匹的韁繩,“這天下不缺皇帝,我也并非唯一,況且我還沒有登基,所以誰都能做,可是阿玖你只有一個,如果你不能留下來,那就讓我跟你走?!?/br> “孩子話?!标叹霖熈R他,“你走了,天下百姓苦難就得不到終結,戰爭再起,他們又會流離失所?!?/br> 季承鄞好不容易鼓足了的勇氣和魄力頃刻消散。 理智回歸,他再不能說出那一句“我跟你走?!?/br> 他之前私心的想,亂世就是這樣的,他們的痛苦不是我帶來的,難道我做了皇帝就能終結他們的痛苦,從此以后就能平安度日? 沒人能活上千年,所謂的千秋萬載只是戲言,幾十年春秋過后,他不在王座之上,戰爭還是會有,每天都會有人死去,不過是早和晚的區別罷了,天下英雄梟主如此之多,為什么偏偏是他? 他知曉自己不該那么想。 理智回歸后,所有的責任和重擔便重新壓在他身上。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梟雄人杰,大丈夫頂天立地,責無旁貸。 他握著權利,就該擔起責任。 可是當私欲擺在面前時,他難免無力又痛苦。 良久,他松開了手中的僵繩,失魂落魄道,“是我……不知分寸了,阿玖,你別生氣?!?/br> 晏玖再次打馬而去,他下意識的跟上兩步又停下來,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離人的身影。 直到看不見了,他還站在那里,最后眼前一片模糊,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分離總是讓人難過的,他和那個人經歷過很多次離別,唯獨這一次讓他難以承受。 他隱約明白不會再有相見的一天了。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雙腿麻木,終于想起來自己也該離開了。 可他依然念念不舍的一再回頭,仿佛這樣還能再見一面。 突然,他聽到了馬蹄聲。 季承鄞猛地停下腳步,死死盯著對面,似乎不敢置信。 他真的聽見了馬蹄聲,是從對面傳來的,只有一個。 他心高高提起,腳下拔足狂奔,再跑過去。 很快,濃霧中出現晏玖的騎著馬朝他而來。 季承鄞欣喜若狂。 他怕自己騎得太快,沖過了頭,晏玖臨時下馬,同季承鄞一起奔相彼此。 他們緊緊相擁在一起,因為太用力,兩個人摔倒在地,眼里都含著熱淚。 晏玖緊緊抱著季承鄞說,“不走了,我不走了……” 他割舍不下,每遠離一段距離就心痛一分,最后還是選擇回來。 “不走,不走,我對你好,我一輩子對你好?!奔境雄聪矘O而泣。 兩個人冷靜下來后,都看見彼此紅了一雙兔子眼,有些尷尬的躲開目光。 晏玖尤其更甚。 畢竟他們之前很瓊瑤,兩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很難不尷尬,可是當時真的難以控制。 ”噗?!?/br> 不知道誰先笑出聲,兩個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晏玖大手一揮,站起來,順便拉起季承鄞,給他拍著身上的灰塵,“走,喝酒去,慶祝我們,再不分開?!?/br> 季承鄞牽著馬,無不縱容,“好?!?/br> 再不分開。 可是為什么還是陰陽相隔了呢? 當季承鄞穿著登基大典的服飾,帶著滿心的歡喜來見晏玖。 他帶著少年人的心態想問晏玖今天自己威不威風,英不英武。 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腳下踩著粘膩的血腥,越過那些殘骸,他捧起地上的頭顱撫摸。 他看到頭顱的切口處還有血跡嘀嗒落下,季承鄞歪了歪頭,打量眼前的頭顱,熟悉的眉眼樣貌,確確實實是他的阿玖。 只是變得冰冷了些。 他親吻著頭顱的額頭,將它抱在懷里,一室寂靜。 他沒哭,也不難過,他甚至還仔仔細細的用針線把阿玖拼好,準備了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然后,發喪。 他把人偷偷埋入了皇陵,挨著他以后的邊兒。 喪事過后,他午夜夢回,覺得那人還在身邊,他下意識叫了一聲,又或者伸手撲了個空,始終得不到回應,他才后知后覺的明白他的阿玖不會回來了。 他突然痛哭流涕,抱著晏玖的遺物哭抽過去,醒來后又繼續哭,整個人變得頹廢麻木,也不吃不喝,幾乎快要死去了。 中保勸他振作起來,調查真兇。 這句話仿佛成了他唯一活下去的目標。 他查到了一個可以隨意變幻容貌的人身上。 一個容貌盡毀,神志不清的瘋子。 他被酷刑折磨到胡言亂語,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他說他和晏玖都是執行任務,他們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們的目的都是要回家,可是名額只有一個。 晏玖成功完成了任務,他怕回不去,才想要殺了他,爭取那唯一的機會。 季承鄞已經無所謂真相了,他把那人斷了四肢,熏瞎了雙眼,割了雙耳,斷了舌頭,讓他豬狗不如的活著,時常加以鹽水,施以鞭打之刑,不能死,也不會活得舒服,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都活在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季承鄞才撐了短短三年,安排好后事,就隨晏玖而去。 閉上眼的那一刻,猶如看見故人歸。 “承鄞?!?/br> 近在咫尺的呼喚聲,仿佛很遙遠。 444從爪子里抬頭,頭重腳輕,它突然不會走路了,剛走動幾步,就從桌子上掉下去。 它在地上滾了一圈站起來,伸爪扶住笨重的腦袋,有些暈暈乎乎,不知今夕是何年。 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它想去找一個人。 一個被他不小心搞丟了的人。 它越跑越快,幾乎擦著馬蹄和士兵的腿而過。 所有人驚呼一聲,都不知道戰場上哪里來的貓。 一不小心撞上了,444眼冒金星,瞬間被提起來,晏玖皺眉,“好端端的跑出來干什么,不怕被人或者馬踩死?!?/br> 444抱著他的手,剛要說什么又忘了,“我……” 它困惑無比。 他找晏玖干什么?想不起來了。 晏玖沒法把它送回去,只好塞給一個小兵,讓他送回去。 他正要跟宋子鈺對上,沒辦法跟444說什么。 旁邊了全程的宋子鈺說,“我從前怎不知你愛貓?!?/br>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何止這一件?!标叹撂Я颂骂€,“你想帶著那些糧食去哪?!?/br> “這是我合法買來的糧食,打算賑濟災民的,你想搶?” 晏玖冷笑,“邕州知府是你的人,他吞了朝堂賑災糧食,再轉賣給你,左袋子進,右袋子出,你想打著賑災的名義贈糧……一舉收攏民心聲望……真是好算盤,你陷我君王于何地?”晏玖質問他。 宋子鈺盯著他嘆氣,似乎有些惋惜,“你還是選擇了站在他那邊是嗎?你對得起宋國嗎?”他故意說得含糊其辭。 聲音不大聲,卻能在周圍的士兵都聽得清楚。 晏玖這邊的人紛紛不解疑惑。 那句話什么意思?!他們的主將跟宋國有什么關系? 他想動搖軍心,晏玖怎么會讓他如意。 他出言嘲諷,“你宋國當初技不如人,成為我手下敗將,我有何愧?” 眾人才恍然是這個意思,頓時紛紛不屑,本就是成王敗寇,談什么對得起對不起。 宋子鈺突然高聲道,“老師!學生不過是心有不忍,才想賑災,您卻如此猜疑學生,可有證據!” 那一聲老師炸了不少軍心,再加上晏玖竊國的傳言,不少人暗暗猜測晏玖是不是跟宋人一伙的,自演自導這一出戲。 晏玖不慌不忙,冷道,“你說你賑災?那你帶那么多人做甚?!你究竟是想賑災,還是想趁機拿下邕州?!我晏玖一生只做帝王師,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拜我名下稱我為師?” “帝王師”三個字刺痛了宋子鈺。 如果宋國還在,晏玖就是他的帝王師!也該為他而戰! 再拖下去還不知道要出什么變故,晏玖抬手落下,“此人賊子野心,其心可誅,給我殺!” 宋子鈺紅了眼睛,充滿了殺意和怨恨,“晏玖?。?!” 士兵沖上前與宋子鈺的人廝殺在一起。 宋子鈺帶的人多,但是跟晏玖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畢竟他原計劃是帶糧食進邕州,打下基礎,慢慢攻占,所以帶的人不算太多。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一局幾乎算得上是壓倒性勝利。 不知何時皓瀾帶著人趕來支援,看來宋子鈺也是早有準備。 在不確定對方人數多少之前,晏玖不準備冒險,立刻叫人搶了糧食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