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夢】
——蘇黎,你很懷念高中那段時間嗎? ——我喜歡這里。 在家里,在逼仄的屋檐下,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少年人太過滿溢的青澀愛意無處遁形,如風如熱浪,就是偶爾視線的接觸都會讓蘇槐察覺??稍趯W校里他總是離得蘇槐那樣遠,遠到隱匿在人群中不被蘇槐察覺,遠到他長久的注視也不會有絲毫的打擾。 “那是你哥哥?高三的那個?” 前座的女同學和蘇黎搭訕,“他真好看,你覺不覺得他身上有種很安靜的特質,和其他男生都不一樣。有沒有人追???” 蘇黎的思緒猝然被打斷,神情于是顯得有些局促。 “……我不知道?!?/br> “——你別回想了,阿黎?!?/br> 看見蘇黎似乎又沉浸在某種思緒中,蘇槐有些警惕:“等會你越想越興奮??晌?,我真的來不了了啊?!?/br> 哥哥是一種易碎品,被弟弟搞壞了是拼不回來的! 蘇黎閉著眼睛晃了晃頭,嗯了聲,又看他,“不餓了?!?/br> 惡鬼情欲上暫時的滿足,讓蘇槐得以喘息,如臨大赦般一瘸一拐站起來。 霎時面如菜色。 QWQ要要要裂了! 蘇黎問他:“哥哥要抱嗎?” 蘇槐咬牙:“……不,我要臉?!?/br> 蘇黎卻很認真:“沒有關系,沒有人?!?/br> 結果還是被提了起來,惡鬼的力氣很大,很輕松地將蘇槐掛在了自己的手臂間。無法合攏的rouxue,隔著干燥的布料被過度摩擦,感官已經過載,快感也能變得尖銳而疼痛。顛簸間造成抽動的錯覺,蘇槐下意識去看蘇黎的臉,想看他的神情里是不是有尚未饜足的,欲望勃發的部分。 蘇黎說:“哥哥在看阿黎嗎?” “嗯?!?/br> “阿黎和以前還一樣嗎?” 蘇槐沒作聲,摸了摸蘇黎的臉龐。含情的眼,俊俏得惹女孩喜愛的五官。是他熟悉的、他長久凝望的、——如果親情也能算是一種飽含占有欲望的情感,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蘇黎。 他喜歡的是阿黎,無關阿黎的任何面目。 “不如我把以前的阿黎,還給哥哥,好不好?!?/br> 蘇黎空余的手慢吞吞伸到蘇槐的后頸處,蘇槐一下子被他拉得很近。四目相對間,蘇槐在蘇黎眼眶里看見呆若木雞的自己。 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從前欲望滿足了的惡鬼很好說話,很少下了床不認人,給他追加這種典型送命的難題。 “……你做不到的吧?” 蘇黎一下抿著唇笑出來,笑意很淺淡。 “怎么會?我走了,留下的就是阿黎了呀?!?/br> 人的生命與rou體能被帶走,可回憶不可被剝奪,惡鬼上身犯下的錯誤被清除后,留給蘇槐的依然是那些單純又美好的過往?!疤K黎”是不會有污點的,所謂污點,都只是惡鬼的作為罷了。 蘇槐啞口無言,一瞬忘記該如何回復,只知道一下一下搖頭。 “嗯?哥哥什么意思?!?/br> 蘇黎的視線投射過來。 一切一切的源頭,都在那個夏天,在野水塘,在一卷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惡鬼幡,在奶奶點燃的那簇詭糜的木香,在蘇黎復蘇后最初的那聲“哥哥”里。要想結束,就要回到開始。 原本蘇槐對奶奶所說的,惡鬼上身蘇黎的這一說法深信不疑??稍陂L久的相處下來,蘇槐心中的違和感卻越發鮮明。 他無法原諒蘇黎故去,寧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在惡鬼扭曲的情欲和無常喜怒間隱藏著真正的那個蘇黎,哪怕因此要顛破對蘇黎所有美好的懷念,哪怕他們借著生死惡鬼的幌子作就了真正的背德。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你走了我也不會開心的?!?/br> 蘇槐最后道:“……有關那個問題,這是我的答案?!?/br> 一人一鬼黏黏糊糊地出了教室。 蘇槐拿不清惡鬼對他近乎是自剖的告白是個什么樣的態度,反正蘇黎只是瞥他一眼,然后帶他往走廊上走去。伸手一片漆黑,蘇黎走得很輕,幾乎不發出聲響。他偶爾會轉過頭去,動作太突然,關節處有些瘆人地擠出喀啦喀啦聲,旋即定定看樓下某個地方。蘇槐發現蘇黎的目光又放在那棵樹的瘤子上。 “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嗎?” 蘇黎搖頭:“味道,我聞過,但不能確定是什么?!?/br> 味道?聞過? 蘇槐有些意外,他以為蘇黎會說聽說過,在哪里見過,沒想到,連接他記憶的橋梁竟然是嗅覺。 但是緊接著蘇槐就明白過來,為什么蘇黎會這樣形容。因為嗅覺能留下印象的,遠要比視覺帶來的少。在這樣的基礎上進行回想,搜尋的范圍就要小得多。 蘇槐仔細回想有沒有聞過什么很特別的東西,還真讓他想到了些什么。 ——是那個蘇黎溺斃的暑假,逼仄而悶熱的盛夏,奶奶在房間里燒起的那種,味道非常奇特的像是瘤子一般的炭火。 “是……是奶奶燒過的那種木頭?” 蘇黎眼珠子轉一轉,看向蘇槐的臉。 “那陣香氣之后,我開始可以感覺到你?!?/br> 蘇黎定定道。 “然后我就馬上出去找你了?!?/br> 蘇黎的感知遠比作為人類的蘇槐要敏銳,這種木頭在沒有被焚燒的時候,散發出的淺淡氣息,才會被他所捕捉到。 蘇槐呆?。骸澳愕囊馑际?,那種木頭從這里來的?學校里?——不對,狀元樹是在廟上面長出來的,那種木頭,跟這種廟有關系?” 下樓的時候蘇槐腿軟得要跪,蘇黎幾乎是拽著蘇槐下去的。蘇槐兩腳離地,撲棱幾下,感覺自己有點像被串在桿子上的鴨子,那畫面不要太銷魂。 蘇槐生無可戀地挨著蘇黎,在狀元樹底蹲下。 前些年它長勢很好,樹根粗壯,有時候蘇槐會和朋友們站在上面聊聊天。但被瘤子寄生之后,明顯萎靡不少,露出更多下面的東西。蘇槐這才發現,狀元樹的底部就好像曾經被什么凸起的東西托舉著,那東西長年累月,幾乎和狀元樹的樹根長到一起去了,看不出來原本的形狀。 那些東西很像是某些石頭建筑的殘骸,只是碎得太厲害,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樣子。 “如果是真的,這里以前有一座廟,那廟的本體應該在樹下面,周邊那些只是剩余的裝飾?!?/br> 蘇槐撿起一根枯枝,伸手想去掏根系上盤結的那些瘤子。 瘤子結得并不牢靠,很快被蘇槐戳掉一片皮。這種皮非常奇怪,軟且濕潤,掉落在地上還會一伏一伏,像是有呼吸。蘇槐剛想示意蘇黎來看,蘇黎一下朝他扭過頭來,眼睛黑洞洞的,完全溶去了眼白,正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這樣的形態已經不該稱之為人,而是真正的鬼。 一種極其詭異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散開,蘇黎臉上隨之劃開兩道極長的口,皮rou翻掀,幾乎模糊了他的面目。濃腥的血沫,順著缺口外翻的森白皮rou,汨汨地朝下滴落,匯集在惡鬼青白的下頷上,好似落了滿臉的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