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還沒有停，隔著窗戶隱約可以聽到雨嘩啦嘩啦落下的聲音。昨天有將近三十度的高溫，今天只剩下十五度。溫差變化極大。

    宋程洗完澡從淋浴間走出來，濕淋淋的身體感受到夜晚特有的寒意。雨還沒有停，不知道明天還下不下雨。明明還沒有到梅雨季節。

    梁霄那句“要不要一起洗”仍然在腦中徘徊。

    宋程心頭一緊，攥起毛巾胡亂地擦拭頭發，發尖的水滴仍然不斷滴落。

    明明心跳已經平復，卻因為想起這句話，又開始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睡衣是宋程之前在超市里的內衣店隨意購買，一共買了兩套，一套深灰色一套深藍色。他穿好睡衣，想起之前他穿過梁霄的藍色機器貓睡衣。

    宋程買到新睡衣之后，還在猶豫要不要把之前梁霄借給他的睡衣還回去，但是自己穿過的再還給他，怎么都有點說不過去。結果梁霄看到宋程買了睡衣，直接就從晾衣架上把那套機器貓睡衣又拿回去自己穿。

    為什么梁霄直接就把衣服拿去穿了，現在想起來，宋程的臉又開始發熱。

    兩人還莫名其妙地吻了兩次。第一次宋程還可以說是配合梁霄拍戲，其實那次他就覺得不太對勁，但到底哪里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然而鴕鳥心態，讓他隨波逐流，不去繼續思考。

    第二次，甚至是由他主動，梁霄……似乎也沒有拒絕。

    這說明，梁霄對他，也是有點意思？

    一直抱著鴕鳥心態得過且過的宋程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和梁霄的關系。

    是債主和欠債人的關系？朋友關系？似乎和這兩樣又有哪里不同。

    梁霄為什么沒有拒絕自己的吻？是因為喜歡？但是梁霄好像從來也沒說過，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似乎從他的表現也看不出來……莫非，還債是因為喜歡自己……宋程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

    絕對不可能。

    會這樣想也未免太自戀了。

    鏡子里照出來的，是一張屬于三十三歲男人，成熟的臉，至于好看還是不好看，宋程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應該不算難看。上學期間，不乏女同學對他表示好感，女朋友也從未斷過，但總是無法持久。

    因為對方總是會說出，那句致命的話語——“宋程你好像并不喜歡我”，分手也多是如此。

    也有主動提出分手的女生，在他迅速答應后表現出愕然，哭泣著抱住他“我說分手是希望你能挽留”，然而他卻覺得分手就分手吧，強留對方在身邊也沒有意義。

    大約他無所謂的態度對于認真交往的對方，也是一種傷害?；蛟S他注視對方的視線中蘊含一種冰冷，一旦被對方察覺就無法再持續下去。

    想要將某人留在身邊，這樣的情緒，一次也沒有過。

    自己的心里可能有堅硬而冰冷的部分，根本沒有辦法去接受別人。意識到這一點的宋程，也從來沒有去想過去改變。

    在這個世界，即使不去喜歡別人，不被別人喜歡，也能夠生存下去。心里的那塊堅冰反而可以保護自己，不會受到傷害。

    之前那段婚姻里，宋程也一直把自己的心理狀態維持在，隨時都可以離婚的狀態里，無論對方什么時候說要離開，他都能夠放手。

    前妻會和他離婚，大約也并不完全是因為金錢的關系。家族企業破產，應該算是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是商業聯姻，也并非從一開始就只有利益。對方最初也對他存有希望，想要做一對真正幸福和諧的夫妻，兩人有過一段可以算是愉快的時光。

    只是不知不覺，兩人漸行漸遠，除非必要，甚至連話都不會說。這樣的狀態下，即使公司沒有問題，兩人應該也不會持久。

    更可怕的是，宋程完全沒有去挽回或者補救的念頭。即使知道妻子外遇的事情，他也只是覺得“啊，這一天終于到了”，幾乎只有解脫般的情緒。

    一個人會更輕松，即使負債，即使一無所有，比起有人跟他一起受苦，需要顧忌別人情緒，一個人更自在。

    這種只愿意獨自承擔的想法，宋程覺得，應該也是自私的一種。無論是悲傷或者是喜悅，痛苦抑或快樂，他都不愿和別人分享。獨自咀嚼下所有情感，就不會受到傷害。

    然而隨著和梁霄的相處，宋程內心有所波動，蕩漾出的并不是全然喜悅，還有恐懼和不安。

    那種對于未知事物和情感的恐懼。

    他將毛巾沖洗后擰干，重新掛在毛巾架上。他的心情就像是被擰干的毛巾重新被水淋濕，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被擰干。

    宋程隱隱有種預感，他努力維持，把一切情緒都咀嚼干凈吞下去的狀態，會因為梁霄產生無法估量的變化。

    “你洗好了，那輪到我洗了?！碧稍诘貕|上面看說明書的梁霄，在宋程走出來之后，立刻放下說明書，從地墊上站起來。大約是站得太猛，他晃悠兩下像是要摔倒的樣子。

    宋程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就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在梁霄晃悠快要摔倒的時候，他從旁邊攬住梁霄的腰側。

    “沒事吧？”小心翼翼將梁霄扶穩，宋程擔心地問道，剛剛他真的是心一拎，生怕梁霄摔下來。

    “嗯，沒事?！绷合鲇媚粗赴磯禾杧ue，“應該是站起來太快了?！彼⒉[的眼睛朝宋程這邊看過來。

    宋程下意識地放開他，手也從腰側移動到胳膊位置，“沒事就好?！?/br>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嘴唇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碰觸，又飛快移開，太過輕快，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

    “你幫我的謝禮，”梁霄用指尖輕撫自己的嘴唇，做出飛吻的動作，然后也不管宋程的反應，就徑自走進淋浴房，“我去沖個澡?！?/br>
    喂，剛剛那是什么意思！

    宋程腦中完全被攪亂，什么叫幫他的謝禮，之前也沒有這樣過吧。為什么親他會是謝禮，難道梁霄是覺得自己很喜歡親他，想到控制不住……那時候，那種氣氛，讓宋程不由自主，但是現在沒有那種氣氛，為什么梁霄會親他。

    更重要的是，為什么會是謝禮，吻，是謝禮？不是梁霄想親他，而是作為謝禮親他，是這個意思？

    完全想不明白。

    但是……有點開心是怎么回事。

    是因為被親了開心，還是因為親的對象是梁霄而開心？

    宋程一時間無法理清自己的情緒，他機械地坐在沙發上，從收納盒里拿出遙控器，按下紅色開機按鈕。

    原本讓他覺得冗長的廣告，現在幾乎一會兒就過去了。

    宋程覺得心里像是有什么泡泡一樣的東西，不停地涌出來，因為非常輕盈而飛向高處。

    意識到廣告已經結束的時候，電視畫面已經在主頁停留許久。

    宋程從歷史記錄里翻出以前看過的電影，點開播放按鈕，等到開始播放后，他將畫面放大到全屏。

    心情隨著電影的劇情播放，逐漸平息下來。

    聽不太真切的水聲，從淋浴間的方向傳過來，和電影里面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宋程坐在沙發上，屏幕里放著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次的電影，幾乎連臺詞都要記住。他聽著熟悉的語調，不知不覺頭越來越低，眼前也變得朦朦朧朧。

    “宋程！”一聲悶悶的又穿透力極強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出來，一下子把他的睡意全部打跑。

    “嗯？”他睡眼朦朧地回應，那個聲音又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宋程搖搖頭，努力讓自己完全清醒。

    “怎么了？”他慢慢站起來，免得像梁霄一樣，站得太快頭暈。

    “我忘記拿衣服了！”因為隔著門而顯得悶悶的聲音再次說道。

    “衣服？哦，好的?！彼纬坛髋P的位置走過去，打開門，梁霄的卡通睡衣還有內褲都疊放整齊放在床邊，看來是他剛剛準備洗澡忘記拿過去了。

    宋程將干凈衣服全部拿起來，走到淋浴間的門口。里面的水聲已經停止，看來梁霄已經洗好了。

    他輕輕敲門，“梁霄，我拿衣服進來?！?/br>
    “嗯，你進來?！崩锩娴穆曇粢驗樗曂Ｖ苟@得更加清晰。

    淋浴房的門一打開，正對面就是淋浴間。玻璃表面因為水汽而模糊，只能看見rou色的輪廓在動作。

    淋浴間的干濕分離做得非常徹底，所以外面并不會有太多水汽。在淋浴間外面有咖啡色皮質條椅，專門用來休息和放置物品。

    宋程將手里的干凈睡衣和內褲放在皮質條椅上。

    “梁霄，我把衣服放在長椅上了?！彼纬谭畔乱路?，抬頭看到玻璃上面映出的rou色輪廓不再動作，猜測梁霄應該已經擦好身體。他直起身體，準備走出去。

    淋浴間的門被拉開，發出輕微摩擦聲。

    宋程被那聲音吸引，下意識轉過頭，不著寸縷的梁霄從淋浴間里施施然走出來。

    “咦，我還以為你走了?！绷合霾]有做出任何遮擋身體的動作，仍然一派閑適地用毛巾擦拭頭發，動作優美又有種略帶刻意的感覺，像是在拍洗發水或者沐浴用品廣告的模特一般。

    “啊，我馬上走?！彼纬塘⒖瘫尺^去，朝門的方向走過去，他帶著懊惱的心情，郁悶自己為什么沒有快點出去。

    說不定梁霄還以為他是故意偷看。

    不過，都是男人應該也沒關系吧。而且自己也不是故意偷看，只是來送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看到……

    說起來，和梁霄住在一起之后，還是第一次看到梁霄全裸的身體，并沒有平時穿衣服看起來那么瘦弱。比起以前瘦削的少年身體，要結實得多。

    穿衣顯瘦，脫衣有rou。

    這八個字進入宋程的腦中。

    作為演員，梁霄應該有鍛煉身體吧，尤其是剛剛好像還看到他有腹肌。皮膚也相當好，完全沒有疤痕之類。

    擰開淋浴房的金屬把手，宋程鬼使神差地又回過頭，視線正好和只穿了一條內褲的梁霄撞上。

    梁霄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輕輕一撥額前垂落的頭發。

    “怎么，我身材這么好，讓你看得舍不得離開？”

    在梁霄的戲謔聲中，宋程略帶狼狽地擰開淋浴房的把手，心里暗暗譴責自己干嘛還回頭看。

    等等，他干嘛要覺得不好意思。

    宋程腦中突然冒出畫面，那是梁霄之前跟他開玩笑的畫面。

    對了，他也可以開個玩笑，糊弄過去。

    “咳咳，你之前不是說要一起洗，我就是看看地方夠不夠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