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業忘了時間，放學臨時被老師叫住談話，上完晚自習肚子餓了在學校附近的小店吃點夜宵……湯聞柏坐在車的副駕駛上，望著車窗外濃郁的夜色發愣。他給俞安找了無數理由，又感覺每一個都不太可能，被攪得更加心煩憂懼。

    他甚至希望只是因為俞安在跟他鬧脾氣。

    湯聞柏但愿是自己想太多，只是他在這種事上根本無法冷靜。

    他在火灼一般的煎熬焦慮中想到那個困擾自己一整天的問題，似乎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心想，只要俞安平安無事，哪怕不陪在自己身邊，他也怎樣都行。

    “哎，那是不是……”開車的江容青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快減緩了車速，朝著一個方向出聲道。湯聞柏急切地看過去，果然看到俞安垂著頭，慢又謹慎地躲避著地上的水洼。俞安臉色蒼白，微微蹙著眉，細軟的頭發被水打濕貼在額頭和耳鬢上，衣服也濕了一半。湯聞柏心都被絞住，開了車門就往外跑，他在俞安怔愕的目光中解下外套，搭在俞安的頭上，沉默著拉著他把俞安推到車里。

    “喲，俞安，”江容青見著人找回來便舒了口氣，看著內后視鏡挑眉：“今天這么不聰明，傘也沒記得帶么？”

    俞安有點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湯聞柏，慢慢地說：“在教室留了一會兒，傘借給同學了?！?/br>
    江容青道：“多大點事。把你哥急的?！?/br>
    俞安也沉默下來，偏著頭去看湯聞柏，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伸了一只手過來，搭上湯聞柏握成拳頭的手。湯聞柏本來不知道該不該收起手，可是被他手上的水汽和冰涼驚到，又妥協一般，伸出兩只手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湯聞柏閉著眼睛坐在車的后座上，不去看俞安的目光，最后疲憊地嘆了口氣。

    “先去洗個澡?！睖劙販厝岬卣f。

    江容青打著哈欠回了家，讓俞安和湯聞柏自己溝通溝通，湯聞柏只好把他帶了回去。他一打開門就往浴室走，打開水等他加熱，然后往浴缸里把水放好，調到偏燙一點的溫度，再叫俞安過來，然后堅決地離開浴室。

    不能再慣著俞安，湯聞柏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逾矩。

    他聽到浴室里傳來淅瀝的水聲，好像水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心上，打出的是混著情緒的漣漪。那是從來沒有的感覺。湯聞柏難抑地擔憂俞安會不會草率了事，會不會不擦干凈，又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疏遠不高興。俞安很快洗完出來，他又把親昵詢問的話語吞到嘴里，鎮定地去洗漱。俞安在他的房間里躺下了，湯聞柏便去了客房。

    要適應。他想。

    湯聞柏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宿，門都安安靜靜地關好，俞安沒有再試著來找他。挺好的，湯聞柏想，如果俞安再來央求他，他一定會忍不住同意的。

    結果是哪怕俞安沒來找他，湯聞柏仍然安不下心。拿了一件外套披上便推開門，在黑暗里躡手躡腳地走進隔壁的房間。他在俞安床邊蹲下，窗簾被拉得很嚴實，他在暗淡的房間里艱難又眷戀地用眼神安撫俞安的眉眼。俞安柔軟的睡衣松松地搭在身上，露出一小片光滑細膩的脖頸，是湯聞柏給他挑的。他的眉毛蹙著，有點干澀起皮的嘴唇微微張著。最近好像老是皺眉，湯聞柏心想，又想，明天要買一管潤唇膏。他這么想著，沒控制住地用手輕輕撫了一下俞安的唇，又摸了摸他的臉，動作停了一會，終于發現俞安的臉燙得不正常。

    湯聞柏開了燈，這才看到俞安的皮膚燒得泛紅，臉上暈著一片病態的紅，也是因為鼻子被塞住喘不過氣才在睡夢中張了嘴，額頭上也溢了一層細細地汗?，F在又被突然亮起的燈光弄得囈語了幾聲。湯聞柏后知后覺地心焦自責起來，輕聲把俞安喚醒，去燒熱水，又拿了溫度計過來，讓俞安含在嘴里。

    俞安一時又燒又睡不醒地泛著迷糊，又很乖地聽著湯聞柏的話張嘴閉嘴。湯聞柏心里酸疼，握著俞安泛紅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又不知道說什么。他只是垂著眼睛看俞安，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到了以后拿出俞安嘴里的溫度計，看了一眼。三十九點三攝氏度。

    湯聞柏一下急了，對俞安說：“去醫院?！?/br>
    俞安緩慢地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被湯聞柏從床上抱起來到懷里。他抓著湯聞柏的衣角，眷戀地嗅了嗅湯聞柏溫熱的脖頸，小聲道：“不想去?！?/br>
    “……”湯聞柏看他乖到不行又可憐兮兮，聲音都有點啞了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放輕了了聲音勸他：“不去會難受?！?/br>
    “太晚了，不想去?！庇岚驳椭^說，“明天再去好嗎？”

    湯聞柏還是妥協了：“如果明天早上還沒好就必須去?！?/br>
    湯聞柏又把他放到床上，幫他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又起身去倒熱水，拿了之前存在家里的感冒藥泡了。他在等湯藥放涼的時候發了一會呆，只覺得腦子里好不容易順清晰了的那條線又亂了，全是俞安被雨水打濕黏在額上的黑發，和熾白燈光下被燒紅的眼睛。湯聞柏端著那碗藥到房間，看著俞安安靜而順從地喝完，又喝了一碗湯聞柏倒來的溫水，然后睜著眼睛看湯聞柏。湯聞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哄他繼續睡下。

    “哥哥，”俞安抿了抿嘴，小聲道，“可不可以陪我?！?/br>
    于是湯聞柏稀里糊涂地解下外套，躺上了自己房間的床。俞安掀開被子叫他進到已經溫熱了的被窩，他進了；俞安軟著聲音說冷，叫湯聞柏擁住自己，他也照做了。等到鼻子被細軟的頭發淺淺搔刮了下，嗅到的全是清新好聞的俞安的味道，湯聞柏才意識到自己早已下定決心不再這么做，又難以抽身，只徒勞地掙弄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他心里一時滋味難言，再沒話可講了。

    他們躺在床上，距離近的可以用耳鬢廝磨來形容，卻沒有，也不能再有更近。

    俞安吐出的熱氣噴在他的脖頸，激得湯聞柏心里一陣疼一陣癢。他垂眸看見俞安也在看他，眼睛很黑。皮膚相貼的觸感溫暖親昵，叫人好上癮。俞安突然道：“對不起，哥哥，我騙你了?！?/br>
    湯聞柏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目光又變得柔軟。

    “……沒把傘借給同學?！庇岚草p著嗓子坦白。他的聲音還有點喑啞，弄得湯聞柏一點脾氣都沒有?！拔沂恰室獾??！?/br>
    湯聞柏摸了摸他的臉，嘆氣道：“不要有下次了?！?/br>
    俞安說：“給你發消息說要晚一點回去，你也沒有理我……我真的很難過?！?/br>
    湯聞柏早知道他說得不是真話。他知道俞安雖然可以和別人較正常地進行日常交往了，但骨子里還是涼薄，除了對湯聞柏不會再愿意嘗試建立更親密的關系，更不會主動示好。但是俞安的聲音還帶著點鼻音，眼睛泛得更紅，聽起來委屈得要死。湯聞柏又無奈又心疼，帶著歉意說，“本來要去接你，下午不小心睡著了?！?/br>
    俞安這才應到：“哦?！?/br>
    他在湯聞柏懷里不明顯又依賴地蹭了一會兒，安靜了會，又悶悶地說：“哥哥……還沒告訴我那天為什么喝酒?！?/br>
    湯聞柏心微微一跳，不知道要不要開口、從哪里開口。難道要說“看到你和別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心里難受”么？那好像已經承認了他愛俞安。湯聞柏不可能說得出，只好沉默。倒是俞安在他懷里安靜地靠了一會兒，然后小聲開口，“是不是因為我？”

    湯聞柏啞了。過了半晌才說：“睡吧?！?/br>
    俞安卻不依他，窸窸窣窣地動起來。他稍稍用手撐住床，支起自己的身子，湊到湯聞柏旁邊，吻過湯聞柏的唇角。湯聞柏一驚，從床上坐起來，連忙要推開他。

    “哥哥，”俞安細聲細語地說，“那個是班長，只是有事和我說?！彼礈劙囟汩W地“啊”了一聲，表情微微松動，又不依不饒地湊過去坐到湯聞柏腿上。

    俞安眼睛濕濕地求他：“哥哥別再拒絕我?！?/br>
    他終于如愿以償地貼上湯聞柏的唇，摟著他的脖頸細細地吮著，舔著，輕咬湯聞柏負隅頑抗不愿打開的嘴唇。他的舌頭溫度高，湯聞柏閉著眼睛，喉結不住滾動，受不住地開口：“小安，別這樣……”

    俞安一下一下舔著他的下巴和唇角，說道：“為什么不要，哥哥不想嗎？”

    湯聞柏說：“我們……不能?！?/br>
    俞安卻說：“為什么不能？我是你的?！?/br>
    俞安總是有讓湯聞柏腦袋昏沉的魔力。他的聲音又輕又細，好像在蠱惑湯聞柏做出難以接受的行為，又安撫著說服湯聞柏原諒自己。俞安的眼睛在昏黃的暖色燈光里顯得很亮，不知道是水光還是什么別的，總之燙得湯聞柏說不出拒絕，只昏昏沉沉地應著。俞安是自己的，當然。自己有什么不能做的？

    但是湯聞柏還是跨不過自己心里那道坎。

    “哥哥，”湯聞柏希望俞安別再開口，他已經無法思考了，“告訴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br>
    又是這個問題，好在湯聞柏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不知這個答案是否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發生了變化。湯聞柏竭力保持清醒，回憶自己的初衷，然后抿下涌上喉口的苦澀，聲音微啞著開口：“我只想一直陪著你，對你好……”他說，“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br>
    他聽見俞安嘆了一口氣，然后說：“那你為什么覺得我會不需要你？”俞安輕輕柔柔的聲音好像很難過，又好像在抱怨湯聞柏沒有考慮他的感受?！案绺?，你覺得我還能愛上其他人嗎？”

    俞安當然不會愛上別人，他也不會給俞安愛上別人的機會。

    湯聞柏閉上眼睛，只覺得心里最后一道防線也潰不成軍，一切顧慮都不愿意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