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衣服進了淋浴間。

    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肯定讓人看不下去，怕是會嚇著店里的員工。

    水沖走了污垢，也漸漸讓感官蘇醒，驅走了狂躁的沖動。

    穿好衣服后，竟無法輕易地跨出這道門，面對門外的人。

    走廊里，前臺店員正在和另一個人說話，見她來了便走了過來，神色有些不自然。

    剛想找借口道歉離開，卻見那個人走來，道：“您好，我是店長，這邊請坐一下吧?！?/br>
    對方的手輕搭在她肩頭，不容置喙地，帶她進了旁邊一個會客室。

    “抱歉，我今天來得太唐突，其實我還沒想好……”

    “沒關系，徐女士，是這樣的，”女人保持禮貌的微笑，“我們老板想見一下您，您耐心稍等一下?！?/br>
    “……什么意思？”心猛一沉，她皺眉，“你知道我？”

    不祥的預感發酵著。

    疾步走到門邊，卻已太遲。

    對方沒有再廢話，一只手按著門，一只手抬起手機屏幕擺在了她面前。

    那上面，是她的“通緝令”。

    但是，沒有懸賞，只有嚴令報告的指示。

    ……荒唐。

    太荒唐。

    那個人只不過是一個明星，不是什么高干人士達官顯貴，為什么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密織的網，將她一個平庸如粉塵的人層層包圍，快連呼吸的機會都將奪去。

    “對不起，我也只是拿錢辦事而已?！?/br>
    嗒，嗒……

    是靴跟擊打地面的聲音。

    她很熟悉。曾經那個孩子，很喜歡穿不夠安靜的騎士靴。

    而此時，卻是褪去意氣的，過度浮華，攝人心魄的，嗒，嗒。

    店長對來人禮貌點頭，離開了。

    迎接宿命的她站在原地。

    房間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無法抬頭，像一個無能的罪犯，等待殘酷的審判。

    她幾步走近她。

    “受了不少罪吧?！?/br>
    “……”

    “為什么？明明知道逃不了?！?/br>
    郁嵐伸手，攬起面前女人耳邊垂下的發絲。

    她的郁結，她的隱怒，都被她看穿，那樣激烈的情緒一次次地刺入心臟，傳來無可奈何的痛。

    是，無可奈何。

    明明愛到深入骨髓，卻充斥著滿腔要傷害對方的欲望。

    明明知道，傷害對方就是加倍傷害自己，卻還是想這么做。

    “當初從一個朋友那邊接手這家店的時候，我還沒想到，它會派上這樣的用場，姐，”她撫摸她的臉頰，微微施了力道，“為什么來這里？如果你想要，大可告訴我，我可以滿足你?！?/br>
    她抬手，握緊她的手腕：“與你無關?！?/br>
    冷笑。

    “事到如今，你還沒認清——如你所愿，我有的是錢，有的是時間陪你?！?/br>
    女人的眼神，依舊倔強。

    她盯著那緊抿的唇線，略微佝僂著的身軀，心中升騰起不知是疼更多，還是怒更多的情緒。

    她將她攬過，開始吻她干裂的唇，手強勢地探入衣服之內。

    探到胸罩的邊緣，一下就解開，肆意游走在胸前，輕輕揉搓起柔軟的尖。

    “呃！……”

    竟不再有掙扎，卻感受到熱燙的淚。

    淚水，像是一滴滴泛紅的巖漿，灼傷著尚且跳動的心。

    動作猛地暫停。

    “還要騙我嗎？”離開溫熱的唇，捧著這張在無數個夢里出現過的，此時淚流滿面的臉，癲狂，“你難道忘了，你用不到十天的時間就能重新愛上我——徐溫戎，你為什么就不能承認，你根本就無法抗拒我！”

    睜眼，哽咽。

    “……我愛的，是陳雨蘭。我，只能愛上那樣的人，也只配愛上那樣的人?！?/br>
    好久沒見了，那個溫柔的，平凡的陳小姐。

    好想念，那個帶著小女孩在小城生活的，勤懇熱心，　對她一見鐘情的單親mama。

    她知道，那是不存在的人。

    但是，這一場戲終究使她了解——像她這樣自卑無能的人所渴望的，只是平靜的愛，平淡的生活。

    “郁嵐，你殺了我吧?！蔽兆∷氖?，握住那抹冰涼，放在心口，“別再玩那些把戲，別再造出一個人，然后毀了她……我失去了雨蘭，也早就失去了你——你想讓我痛不欲生，你做到了?！?/br>
    “……”

    “如果讓我死，可以換你釋懷，換你重新開始，我可以把命給你?！?/br>
    拿起桌上的鋼筆，她放在她手心，對準了心臟的位置。

    幽暗的燈光下，筆尖周遭的氣息，凜冽。

    空氣寂靜。

    女人的眼，看不出情緒。

    片刻后，手松了開來。筆落到地上。

    “多年不見，你依舊還是那個不負責的長輩。你要死了，徐敏怎么辦？”

    “……”

    “我的主業不是慈善，等玩夠了，我就會處理她。放你走，可以，”手抽離，向后退去，“不過，徐敏手術費用的賬單，你自行解決，并且——你永遠都別想再見到她?！?/br>
    幾分鐘前的深情仿佛是幻影，面前的人，又變回那個不可一世的君王，冷淡的視線在她的臉上輕掃而過。

    怔愣著，猛地回神，倉皇追出。

    “小嵐！……”

    奮力地追著，那道穿著黑色風衣的高大背影，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她卷入。

    是否粉身碎骨，已經不重要了……

    店外，雨還沒停。

    再次落入了滂沱大雨里。女人好像放慢了腳步。她感激。

    “小嵐，你聽我說……”揪住女人的衣袖，“對不起，我不該逃跑，給你增加負擔，是我錯了，我錯了……”

    她轉身，手指穿過她的發絲。

    “決定好了嗎？”

    “……”

    “如果還沒想好，我再給你一天的時間?！?/br>
    “等等！”

    雨幕中，無數的聲音被掩蓋，無數的面容被模糊。

    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這時才發現，傲然站立的人也并沒有撐傘。

    ……是因為她嗎？

    為了報復她，就可以這樣自我糟踐，讓她被負罪感吞沒，對嗎？

    好狠。

    妹……你怎么可以這么狠？

    周遭，沒有人。

    一旁夜店的燈投射過來，投在女人纖細，微顫的身上。

    先是右腿，然后，左腿。

    粗糙的水泥地上，這樣的姿勢，并不舒適。

    但又有什么關系？

    常君說得對。她要理解對方的感覺，她要獻出她的誠意。

    “……你干什么？”

    郁嵐僵硬地站立。眼看面前的人消失在正常的視野，向她俯下了身。

    “只要能補償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小嵐?！?/br>
    低著頭，捉緊了那已然濕透的褲腳，“任何事，我……都可以做?！?/br>
    ……

    時光，是會輪回的吧？

    不曾有那么一天，像今天這樣卑微。

    但她知道，這是她欠她的。

    當初抓緊她的腳踝，將她當作唯一救命稻草的女孩，將她作為一生至愛對待的女孩，被她狠狠拋下。

    明知道女孩最憎惡，最害怕被丟下，卻要以這樣殘忍至極的方式，背叛。

    怎么樣的報復，都不過分，不是嗎？

    聽見了，雨水打在地面的聲音，很焦躁。

    但心中，是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感覺到對方的腿掙開她的手，蹲了下來。

    下巴被抬起，被迫直面清晰的面孔。

    對視片刻。

    那張完美的臉上，露出了重逢以來，第一次明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