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突變
遇見是場從天而降的暴雨,沒有道理可講,沒有下一秒可以預知,正如這一場光怪朽爛的人生。 手術中的紅燈不停閃爍,在這個連星星都消失的夜晚,時隱時現的紅光更是看起來仿佛來自地獄的召喚。陸恪半個肩膀全是血,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兩眼放空,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靈魂,一旁背靠著墻壁的陸川再也忍受不住,揪起他的衣領,抬手就照著臉上給了一拳。 “砰”rou體撞擊的牙酸聲在安靜到幾乎有些可怕的走廊上響起。 陸恪沒躲,硬生生地收下這毫不留情地一記,嘴角立刻就見了血。 “我和大哥放心將他留給你照看?這就是你照看的結果?嗯?”暴怒壓抑到了極致,每一句當真都是從嗓子眼里一字一字地擠出來的。 “是,是我的過錯,是我不該一時心軟放他一個人呆著”陸恪陰冷到徹骨的聲音響起,他慢慢抬起頭,咧著還在不斷滴血的唇角,露出一個堪稱滲人的笑容,“那你呢?你又算什么東西,跑來教訓我,難道不是你的所作所為才讓他心如死灰的嗎?” “你.......”陸川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一時又氣又惱,抬起手就要上去繼續和他廝打在一起。 這次他沒能得償所愿,陸恪抬手擋住了他,嘲笑的眼神毫不吝惜地透過剔透的玻璃鏡片折射過來: “說到底,我好歹敢承認自己的過錯,你呢?他今天會躺在這里,你要付多大的責任,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陸川的臉一瞬間通紅,眼神閃躲,剛想開口爭辯,卻被一道橫插進來的男聲打斷。 “你們鬧夠了沒有?”清清冷冷的一道聲線,卻已經足夠讓身邊熟悉的人感受到他的怒氣,“自己的弟弟還在里邊急救,你們就在外邊這么堂而皇之的打架,合適嗎?” “宋哥,”陸恪驚叫一聲,登時停了手里的動作,急哄哄地湊上來,“言言怎么樣?他沒事吧?” “放手,”宋之南看他滿血污的手指就往自己的衣服上抓,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抬眼掃了掃一旁沒有吭聲但明顯一臉焦急的陸川,“你哥呢?這事我給你兩說不清楚,去找你哥來?!?/br> “別,別啊,哥,宋哥,算我求你了,你就快點告訴我吧,言言他到底怎么樣了,你再不說我就直接進去了?!?/br> 宋之南又仔細瞧了一眼陸恪,即使他現在裝的再乖巧,都掩蓋不住年輕人幾乎快要按捺不住的戾氣,話尾里隱隱藏著難以克制的暴躁,一旁默不作聲的陸川,更是將身側的拳頭早捏到“咯咯”作響。這兩兄弟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這會要不是看在他大哥的面子上,估計都壓根不會和他廢話這么多。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尤其在見過林言手術室里的慘狀后,他看著面前各有性格的兩人,只是更深的從脊椎攀爬上一陣寒涼?;蛟S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骨子里他兩完全是一類人,一樣的自我,冷酷,暴虐,無情,或許還有根本根藏在身體本能里的控制欲和破壞,諸如此類種種反人格的特征卻都被悄無聲息地掩蓋在各式各樣的精致面具下。 對外他們是豪門公子,歡樂場上一擲千金,又或者是風云校草,萬千少女夢中情人。無論什么時候被拉出來,都是衣冠楚楚,笑容得體,儀態姿勢無可挑剔,真正的百年貴族,上流精英。但就是這樣的人,對待陌生人都不吝惜展現最裝腔作勢的善意,卻在一切鏡頭掃不到的地方,對著自己的弟弟,極盡變態羞辱之能,肆意把玩凌虐,看他下跪哭泣,看他痛苦求饒,然后殘忍地烙上自己的烙印。 這樣脆弱美麗的孩子,本該是被捧在手心里呵護的寶貝,卻被迫淪為自己哥哥們的玩物,在不該嘗盡性事的年紀過早地盛開,枯萎。 “他目前沒什么大問題,幸虧送來的及時,只是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要再觀察幾天,你們再等等吧?!?/br> 腦子里的想法越來越亂,宋之南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和頹疲像上漲的海平面一樣一點點涌上心頭,他突然覺得很累,不想在和這兩人繼續糾纏下去,擺擺手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離開了走廊。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到了本該拐彎的地方,他鬼使神差地轉向了另一個方向,那是醫院的高級重癥監護室,林言剛剛被轉進去的地方。 本該空無一人的室內突兀地多出了一座高聳的背影,按在門把上的手頓了一頓,還是推了進去。 他和男人并排站立在床頭,看向病床上被各種儀器圍繞起來的男孩。 男孩緊緊闔著眼,整個身體都單薄到可怕,幾乎可以稱得上形銷骨立,兩側rourou的臉頰迅速凹陷下去,睫毛在憔悴的眼瞼下打出厚厚的陰影,像上個世紀涂著劣質眼影的歌姬,整個人都透出懨懨的氣質,呼吸輕不可聞,唯有從床頭儀器的閃爍紅點和規律震動中才能得出他確確實實還活著的結論。 宋之南有些不忍再看,難過地別過頭去。 卻聽到一旁男人低沉地開口,聲音沙啞到像拉動生銹的大提琴,“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這么對林言?” 宋之南沒有講話,只是無聲地撇了撇嘴。 廢話么這不是,哪個正常人看到這樣的慘狀不會心疼,只有禽獸才能對這么漂亮的小孩下狠手啊。 似是沒有聽到他心里的腹誹,男人繼續自顧自開了口,“我小的時候看著父母對林阿姨既癡癡愛慕又苦苦傷害,既怨恨他們的膽怯,又畏懼他們的殘酷,想著我日后要是喜歡一個人,一定不會這么委曲求全?!?/br> 他講的似乎自己也覺得好笑,收斂了一下才繼續道,“林言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才幾歲,我當時看他只是覺得秀氣,第一眼甚至以為是個meimei?!?/br> 喉結不經意地上下滑動了一下,他看向嘴巴里被塞著粗大氧氣管的男孩,“但是慢慢地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對勁,在家里時眼睛會不自覺地瞟向他說話時開開合合的粉色嘴唇,看著他裸露在外的細細的手臂,說話時輕松交疊的膝蓋彎,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要勃起?!?/br> “你明白嗎?” 他終于轉過頭,對上宋之南堪稱驚恐的眼神,“我要說的是,從頭到尾,遇見就是一次災難,一場高燒,我遇見林言,落荒而逃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我?!?/br> “我終于明白了年少時那些旁觀者的想法多么自以為是,”他輕笑一聲,似乎在嘲弄多年前鄙夷的自己,“或許,也可以理解為,這是命運的輪回吧?!?/br> 宋之南沒在做聲,有些話即使是一起長大的發小也不方便說的,尤其是陸家糾纏不清的父母和林姓阿姨之間的事,在整個圈里更是眾說紛紜,諱莫如深。 他跟陸妄從兒時起就相識,卻從來沒有發現這些想法的蛛絲馬跡,由此可見,陸妄的克制隱忍已經達到多么爐火純青的地步,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就絕對不會透露出一絲半點兒的失控。 何況,他苦笑了一聲,看陸妄這走火入魔,愛入膏肓的病態樣兒,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點什么。 當他深夜接到陸妄電話的時候,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言言,言言不應該好端端地在上學嗎,怎么會突然割腕? 當他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卻在頂樓看到了聲勢浩大的一群人,白發泱泱的院長親自帶著一大幫醫生從直升機上推下來一個男孩,他垂落在擔架上的一支手在半空中晃蕩,指尖因為失血白到透明,被眾人層層包圍起來架上推車,只余地上一攤粘稠的血,仿佛還帶著罪惡的人體的溫度,在地上緩緩擴散。 等到真正看到出血口,他才嚇了一大跳,那駭人的血量幾乎止不住,浸透了層層紗布還在往外滲,他不敢在猶豫,老老實實跟在一眾醫學泰斗后邊緊急搶救,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堪堪撿回來一條命。 等他滿頭大汗地縫合完傷口,終于有時間仔仔細細地檢察了全身的時候,他又被氣到渾身發抖,有好幾秒幾乎控制不住要沖出去找陸妄算賬,和他對簿公堂:你們是瘋了嗎?為什么要這么折騰一個無辜的男孩子? 可當他真正站到了多年好友面前,看到他這副逞強的樣子,他又一句話都講不出來——陸妄沒頭沒腦的一段話,他已經全然明白了—— 雖然看上去好友依然強大,沉穩,堅不可摧,但從宋之南這個角度,還是瞥見了微微顫抖的嘴唇,他輕嘆一聲,終于明白了那句話什么意思,在林言面前,陸妄真的手無寸鐵。 愛情并不是只有玫瑰,鮮花,和愛人低頭時纏綿悱惻的親吻,還有鮮血,眼淚,和不顯山露水的柔情。 他低下頭,擦了擦起霧的眼鏡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