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寒風乍起。

    合作方的特助親自把遲夜送到大廈門口，遲氏的司機已經恭敬地等著了。簡單地說了幾句場面話，遲夜轉身離開。

    那位特助目送遲夜上車，心里不禁納悶：之前都說這位遲總不好相與，但這次自己公司出了問題，遲總竟然沒有趁火打劫......看來傳言也不盡信。

    車子平穩地駛向遲氏，遲夜坐在后座，微垂著目光，骨節分明的右手時不時滑動平板屏幕。報表上密密麻麻的數字以一種獨特的編排方式進入遲夜腦中，又極高效地處理好，將結果落在批注上。

    安靜的空氣被一陣手機振動打斷，像是悲嘆司機的招魂曲。

    按遲氏的規矩來說，司機上班的時候，手機是不允許發出任何聲音的，甚至在一些特殊情況下要關機?？珊笞倪t夜漫不經心地點擊了一下平板，像是沒注意到司機犯了規矩一般。

    那司機緊張地掛掉電話，鬢邊竟流下了幾滴冷汗。他之前等遲夜的時候特意把靜音的手機調成了震動，只是過于匆忙，以至于遲夜上車的時候卻忘記調回去了。但是電話一旦響起，就肯定不止一通。

    果不其然，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遲夜淡淡開口：“接吧?！?/br>
    司機如蒙大赦，一邊道歉，一邊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下，才接通了電話。

    “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囡囡又下病......病危通知書了嗚嗚嗚嗚......”

    車子里很安靜，女人帶著哭腔的嘶啞聲音通過電話傳過來，有幾分失真，卻更顯得凄慘。司機滿頭大汗，笨嘴笨舌地安慰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什么。

    他還在上班，還要送車上的總裁回公司開會......他能接這通電話都已經夠意外，萬不敢再奢求當下就能立刻趕去與遲氏相反方向的醫院了。

    倒是遲夜，手指一動，關了平板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

    司機察覺到后座的動靜，也跟著坐直，緊張得連冷汗也不敢擦一下。

    他是第一次給遲夜當司機，蘇青臨時有事請假了，才輪得到他。原本他開車經驗極其豐富，可等遲夜上了車，他才發覺，那種無形的壓力，不是經驗豐富就可以承受得住的。更別提，他還沒做好本職工作。

    遲夜看也沒看駕駛位上的男人，留下一句“去陪家人吧”，便推門下車了。

    身上單薄的西裝抵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遲夜卻像不知道冷似的，步調平穩從容，沿著路邊綠化帶緩步前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的路燈閃了閃，忽得亮了起來。

    遲夜的腳步隨著路燈亮起停了下來，路邊的門店迎來了一批下班的白領麗人們，于是很快熙熙攘攘起來。遲夜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無意間瞥見一間眼熟的門臉。

    那是殷默很糾結的一家甜品店。

    這家店的甜品甜得發膩，卻有一款水果茶做得特別好，聽說是原店長的獨家配方。門店幾經轉手，唯有這款水果茶保留了下來，頗得殷默青眼。

    遲夜買了一塊上新款舒芙蕾，又帶了一杯水果茶，史無前例地攔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已然地中海了，卻很是健談，遲夜一上車就天南海北地聊開了。車載廣播不像其他司機一樣放著交通臺的路況實時播報，而是一個有點無聊的烹飪節目，好在這個節目已經接近尾聲。遲夜沒興趣聽下一檔節目預告，自顧自地拆了甜品精致的包裝。

    “就前面那個道口，天天堵，這一堵至少一個鐘頭——哎，這個破節目可算完事了，我聽著都渾身沒勁，照著他說的法子炒菜，飯店后門的大黃狗都不吃。一會兒就是‘川上約’了，這個我家閨女特愛聽，以前她不愛看書，現在也知道往圖書館跑了?！?/br>
    遲夜皺眉。

    舒芙蕾原是應該蓬松香軟的，可他才買到手沒多久，舒芙蕾就已經開始坍塌，撲面而來的廉價香精氣息令人反胃。捏著的小叉卻無處下手，遲夜只好拿起放在一邊的水果茶，抽出紙吸管。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歡迎來到‘川上約’，我是主播川子。今天繼續和大家一起賞讀老舍先生的......”

    嘭——

    紙吸管扎破薄塑料的一瞬間，遲夜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炸開了。

    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正侃侃而談的，永遠都溫潤謙卑，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聽出的帶著幾分疏離的聲音......

    殷默，你讓我好找啊......

    小默......

    這次，是你主動闖進我的世界的。

    遲夜顫抖著手握住了紙杯，卻又不敢用太大力氣，怕不小心捏破。就像他找尋殷默一般，執著又小心翼翼。

    自從殷默離開后，遲夜在寇祁的監督下終于把病養得差不多了。雖然再次打飛的旅行的榮意臨走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看上去好了，卻病得更重了?！钡辽?，遲夜在外人面前又恢復了殺伐決斷，冷靜自持。

    寇祁剛結束了最后一次治療，面色沉重地看著安靜系襯衫扣子的遲夜，猶豫半晌，才嗓子發澀地開口：“你還是忘不了他?！?/br>
    遲夜調整了一下領結，目光落在窗臺的吊蘭上，聲音平淡：“我是瘋了，不是失憶?！?/br>
    寇祁被嗆了一下，心知遲夜仍然對那次他和榮意下手對付殷默不滿。而榮意早就帶著他家小奴隸榮狷溜了，現在只剩下自己，遲夜的怒氣自然也就只能自己來承擔。

    “你找到他了？”

    “沒有?！边t夜起身，穿好外套，聲音里沒有半點起伏，“我說過放手，就不會再糾纏他?！?/br>
    除非......你主動闖入我的世界。

    當年那句沒說出口的執念，沒想到竟成了讖語。

    “這個節目，叫什么？”

    出租車司機正感慨著殷默把大先生的作品講得深入淺出，連他都聽得懂這本到底寫了個什么東西，還能簡單說幾句優點與不足。正想著回去得和閨女好好討論討論，乍一聽見遲夜的聲音，還嚇了一跳。

    “嚯！可嚇死我了?！?/br>
    隨即便恢復了正常，仗著路口已經堵成解不開的死結，很是認真地介紹了一下“川上約”。

    “我聽的也不算多，還是我閨女先聽的。人家一看就是認真讀書的料，什么書都能講得頭頭是道，真了不起?！?/br>
    遲夜仔細聽著，眸中倒映著道邊昏黃的燈光，竟給人一種格外溫柔的錯覺。嘴角微微翹起，偏薄的雙唇含住大號的吸管，無意間有了幾分嘟嘟嘴的錯覺，倒顯得他沒那么冷峻了。

    確實，殷默讀了很多的書。他小時候沒有玩伴，遲夜工作忙，最多回家的時候在書房陪他待一會兒。那個時候，殷默就自己找書看，聰明的小孩還喜歡和遲夜談談讀后感。

    小孩子和大人的思維碰撞出過無數奇妙的火花。

    遲夜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眉梢都帶了笑意。

    原來，你又叫川子了，還進了廣播臺工作。

    真好。

    得知你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