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獵鹿人
第三十章 獵鹿人 寶釵等人終于在新處所安下家來,雖然如今的條件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終究是脫離了樊籠,不必再那樣提心吊膽的了,黛玉之前也是雖然自身安然,卻難免要為王夫人等懸心,如今既然大家都還算平安無事,她這一顆心便也放下了,終于有閑情來細細體味這島嶼上的生活。 十一月十五這一天,既是望日,又是冬至,三個人昨天便商量著,今日要好好消遣一番。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黛玉紫鵑雪雁都是只穿著肚兜,將身體泡在一個熱氣騰騰的石頭水池之中,黛玉懶懶地伸開四肢,略成漂浮的樣子,仰面望著淡藍色的天空,雖然時節已經是冬季,這里卻仿佛只是秋天的樣子,林間有一些樹葉凋零,更多的卻仍然是蒼翠碧綠,半點感受不到冬季的嚴酷蕭殺。 雖然在這里只是住了大半年,然而黛玉的感受是:詩詞之中描寫四季的,無論如何騰挪,終究有一些套路,比如說早春與梅花緊緊相連,中秋的節令,容易令人想到桂子飄香,九月時候便是黃花遍地,至于描寫冬季,十個有八個要說到飛雪,若是不或直或隱地說出“雪”字來,便也總是會說到嚴寒,總之是要突出一個“冷”字,至于詩的意境是悲涼彷徨,還是怡然灑脫,就要看當時作者的心情和處境。 可是這些規律性的東西,在這海島之上卻仿佛撲了個空,如今已經是隆冬季節,這里不要說白雪,就連白霜都很少看到,因此若是此地的詩人,四季詩歌的標志物就要改,夏天便是椰林榕樹,冬季就是連天細雨,本來一身夏裝,忽然間天氣驟變,便要加衣服了——是的,就是這幾天的事,之前兩個月一直都比較怡人,不冷不熱,舒服得很。 講真這島嶼并不寒冷,只是畢竟已經到了冬至時令,還是涼了下來,尤其是海風大起來,又細雨連綿的時候,因為濕氣很重,這種情況下便顯得要比真實溫度冷三度。 外面的京都,天上密密地飄下雪來,那種寒冷誠然是十分嚴峻的,然而因為天氣干燥,只要多穿一點,便仿佛還能夠忍耐的樣子,但這海島之上,倘若接連下了幾天雨,那股冷意便要從人的骨子里透出來,無論外面樹木怎樣翠綠,人都會因為這種暗冷潮濕而感到一種憂郁。 這種時候,這里天然的溫泉便是人極大的慰藉,簡直如同上天的恩賜一般,仿佛神仙對于島上之人格外眷顧,曉得冬季有些難過,便開成這一道溫泉,連水池也已準備好,雖然邊沿頗有些嶙峋,池子里卻是基本平坦光滑,有那略顯凸出起伏之處,避開那里也就好了,當初沐雪元找到這個地方,也是喜出望外,如今三個人一起在這里泡溫泉,便別有一番熱鬧景象。 紫鵑用手撩著那清清的泉水,道:“天上西王母的瑤池是什么樣子,雖然沒有看過,想來和這個也差不多兒?!?/br> 黛玉半閉著眼睛,幽幽地說:“從前在書中讀到‘十洲三島’,海外的仙山,當時心中便很是向往,只覺得塵世如此紛擾,倘若真的能夠與三五知己遠遠地居住在那茫茫的海島之上,卻是難得的清福,其實卻也知道是夢,這紅塵眾生又有哪個逃得過這無窮的煩惱?哪知竟然真的有這樣一處地方,仿佛蓬萊方丈一般,也難怪雪元從前總是一副云水無心的模樣?!?/br> 沐雪元則說:“冬季里在這里泡一陣,倒是省了燒水洗澡,那泉源又是活水,下一次來又是新水,還是那么干干凈凈的?!?/br> 紫鵑噗嗤一聲便笑出來,用指頭一戳她的額角:“你可真是能歪話題,人家都在這里講神仙故事,你在這里想著省洗澡水?!?/br> 沐雪元笑道:“是我不夠超脫了。我也來講一個,我最愛看的是西游記,那里面蜘蛛精占了好一處洞天福地,她們那里便有一個溫泉,叫做‘濯垢泉’,我記得那一段描寫是很好看的,倒是與我們這里有幾分相像?!?/br> 黛玉便問:“是怎樣寫的?” 沐雪元兩手一攤:“忘記了。你若是要看,我明兒出去買一本來?!绷硪粋€位面看過的書,這個時候只存有一個印象,詳細文字卻是記不得了。 黛玉抿嘴一笑:“你這記性是好一時壞一時,旁人想不到的,你偏偏能記得,旁人看重的,卻又不在意了?!?/br> 詩詞文章都記不得,也不是很注重,唯獨那些狩獵耕種的說法,卻都記在心中,還寫在了本子上,不過也幸虧了沐雪元這個本領,三個人住在這里,還算是悠游自在。 過了一會兒,沐雪元又說:“這一陣既然比較閑,便打造一張木床,總是睡在地上怕是不習慣?!?/br> 黛玉想了一想,道:“我現在覺得,這樣的草編床榻便很好,貴乎天然,每天睡在那上面的時候,便能夠聞到一種藺草的清香,那一股氣息卻與花香不同,便是什么沉香降真香,也是不能夠與之相比的,是一種天然的風露草木之氣,極是清幽的,這香氣,這草墊的形制,都與那房屋,還有這座島嶼十分相配,別是一種味道。要睡床,哪里睡不到呢?這里便另具一種規格才好?!?/br> 沐雪元笑道:“也好,那么就盡快把廚房蓋起來,總是在屋子里面燒,雖然會開窗,終究有一股油煙氣?!?/br> 到了晚上,木屋之中的炭爐上擱著一口砂鍋,下面炭火正旺,燒得那里面的水汽從頂蓋的出氣孔發散出來,如同一道煙柱一般筆直向上。又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紫鵑揭開蓋子,夾了一塊里面的食物,吹了吹讓它降溫,然后送到黛玉嘴邊:“顰顰且嘗嘗有沒有熟?” 空間中自成一個小世界,在這里面,她們三個也漸漸地不再“姑娘”來“姑娘”去,不過若是直呼“黛玉”,總覺得不是很自然,沐雪元與紫鵑便干脆稱她為“顰顰”或者“顰兒”,反正黛玉的年紀比她們兩個都要小,這樣的稱呼也很是合適。 黛玉于是便張開嘴唇,將那紅褐色的rou塊咬在口中,咀嚼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已經熟了,嫩得很?!?/br> 好鹿rou啊,前兩天的下午,有一只很是壯健的野鹿跑來籬笆墻外,就在前方樹叢中悠閑地吃草,自己覺得很有趣,正在那里看著,雪元走了過來,低聲說了一句:“顰兒閃開”,然后便彎弓搭箭,一箭射在鹿身上,那鹿帶著箭就跑了,這時紫鵑牽了馬來,沐雪元翻身上馬,跟在后面就追,一直到了傍晚,這才和馬一起拖著那一頭鹿回來了,匆匆吃過晚飯之后,就和紫鵑合力炮制那鹿。 這種場面自己哪里敢看?便關了門窗,坐在房間中讀書,過了好一陣,那兩個人才回來了。 紫鵑驚嘆地說:“從沒見過這樣的鹿,著實特異,居然如同野犬一般,長有獠牙的,從前看到的花鹿明明很是溫柔可愛的樣子?!?/br> 沐雪元則說:“好像吸血鬼啊,我在這里這許久,這是我目前看到的最為犀利的生物?!?/br> 當時黛玉便掩住耳朵:“不要再說辣!” 那兩個在那里咯咯地笑個不住,過了一會兒,見黛玉終于把手放下,又露出了耳朵,紫鵑便說道:“我從前看醫書,說吃虎膽可以壯膽的,我們雖然獵不到那樣的猛獸,吃這尖牙鹿rou倒是也未必就無效,姑娘可該多吃一些,免得聽那些雷聲啊,鞭炮聲啊,遠遠地都嚇得不得了?!?/br> 沐雪元也笑:“老虎可也是真倒霉,都是‘英豪虎膽’給鬧的,不過姑娘多吃些rou卻是好的,免得身體這么單薄?!?/br> 到了第二天清晨,沐雪元出到外面房間里,割了好大一塊鹿rou,放在籃子里,送去給蒜市口那邊,只是不好說是鹿rou,便說是牛rou,反正看著也差不多,都是基本長的瘦rou,少有肥rou花,然后她又回到家中,這一回拿了鹿角出去,到藥鋪賣了幾串錢,雖然說龜甲鹿角這一類東西,藥效不明,不過只要沒有什么毒性就好,這種時候沐雪元也顧不得鉆研這些,先換了錢要緊。 既然有鹿rou,這兩天空間里自然都是吃鹿rou,畢竟寧榮二府這一場官司下來,海島上禽畜存欄也顯著下降,是應該休養生息恢復一下的了,所以前兩天沐雪元都是到海邊去獲取水產,如今有了鹿rou,海邊她便一時懶得去,畢竟這個時候的沙灘上也是冷風嗖嗖,海水冰涼,去一次很需要些毅力。 昨兒她們吃得乃是鹿rou湯,今兒便是煨鹿rou,這里面還有個說法,眼看飯菜齊備,三個人盤膝坐在圓圓的餐桌邊,紫鵑從砂鍋里舀了一勺鹿rou,給黛玉澆在米飯上,道:“姑娘快吃這個,冬至乃是一年最冷的時候,吃這樣的燒鹿rou,最是補益元氣,人便不冷了?!?/br> 黛玉手里還抱著手爐,想了一想,道:“其實卻也罷了,畢竟比漫天飄雪要好過一些?!?/br> 當年姐妹們搬入大觀園之后,在這花團錦簇之中,寶玉曾經十分滿足地作過四季歌詠,其中的那一首,最后一句便是“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這里面便提到了“雪”,雖然是掃雪烹茶,十分風雅的,然而終究說明了外面是有雪的,而且這積雪厚到可以輕易堆滿一個茶壺,不是江南冬季里落地的那一層薄薄的雪絨可比。 在這海島之上,雖然到了這個時候,也有些涼颼颼,尤其是雨夜里,不過倘若走出去,便很離奇地不會感到很冷,在這個地方,最寒冷的時候,外面的溫度倒仿佛比房間之中容易禁受,走在外面往往并沒有那么頭痛,若是在房間里一坐下來,不守著炭火便令人皺眉了。 對此沐雪元的解釋是:“這房子板壁太薄了,寒氣容易透進來?!?/br> 當時黛玉笑了一笑:“這樣的天氣,饒是把個石窟搬過來,也是如此?!?/br> 紫鵑也嘆道:“這樣時節,我們在這里還少不了炭爐,外面的人若是不備好柴炭,這個冬天可是很不容易過呢,好在太太那邊張羅了錢,總算是買到足夠的炭?!?/br> 沐雪元笑道:“外面大雪紛飛卻也有一個好處,那么一堆鹿rou有得存放了,就不說制成熏rou要多大工程,熏rou終究不如鮮rou細嫩?!?/br> 那鹿的體格著實龐大,所以前天中了那樣扎實的一箭,仍然跑出了好一段路,這才倒下了。 沐雪元這射箭的本領是和賈蘭學來的,當日在大觀園中放養了一些禽鹿,有的時候賈蘭便拿了一張小弓,追著它們到處跑,沐雪元一看,這可是個有用的本領,得空便和他一起演習騎射,后來出到外面,到弓箭作坊訂制了一張硬弓,二十支金屬箭頭的羽箭,她身材高,力氣大,這一張強弓發射的力道不弱。 更何況她在島上找到了一種叫做“魚藤”的植物,前世去海島旅游,看當地民俗技藝表演,有一項便是漁民用魚藤麻醉了魚蝦,便可以收獲豐富,當時很覺得稀奇,離開賈府之后,她在這島嶼之上從容搜尋,找到一種植物,恍惚與魚藤相似,試了一下,果然有效,便制作了天然麻醉劑涂抹在箭頭上,在這強弓+麻醉劑雙重作用下,她還用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可見那鹿是有多么強健,又是多么的能跑,因此屠宰之后便是多么大的一堆rou。 好在京都是比較偏寒帶的地理位置,這個時候滴水成冰,她們便將那剩余的三百多斤骨頭和rou都放在外面房間里,每天定時開窗通風,本來那里便不曾燒炭取暖,這一下再開窗,冷風夾著雪花都灌了進來,凍得那個新鮮,仿佛一個天然的巨大冷柜。 黛玉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說道:“此時忽然發現,儲存食物是一件很費腦筋的事情?!?/br> 沐雪元笑道:“我們想方設法給食物保鮮,是傷腦,倘若沒有食物可存,便是傷心了?!?/br> 這時紫鵑嚼著一塊東西,說道:“我卻不曾想到,鍋巴煮在鹿rou湯里,居然這般美味,也真虧了雪元怎么想出來的,這樣配著燒菜?!?/br> 黛玉聞言,便也特意尋了一塊鍋巴來吃:“果然不錯,比面筋還要勁道,竟然有一點糯米年糕的意思?!?/br> 沐雪元笑著說:“這么一說,明年可是應該種一點糯米,舂成年糕來吃?!?/br> 一說到鍋巴,就得提起這燒米飯的器具,無論是鐵鍋還是砂鍋,都免不了帶一層厚厚的鍋巴,從前在大觀園里,雪雁并沒有遇到過這個問題,不要說是黛玉,即使是她,碗里也都是軟軟的米飯,沒有鍋底這一層如同盔甲一般的硬殼到她碗里,試想一下黛玉咔嚓咔嚓嚼鍋巴的樣子……廚房里柳嬸子該撤職了。 然而在外面自己燒飯,便總要面對鍋巴,這個時候她就想念起現代的不粘鍋電飯煲,一個是鍋巴少,一個是容易鏟,如今不但是鍋巴硬,鏟起來也費勁,刷鍋很不容易徹底干凈。 后來自己去大觀園探望黛玉,有一次便說起這事,當時寶釵恰好也在場,聞言便抿著嘴笑道:“真真膏粱紈绔之談,難怪古人有說,米是從米鋪里來,又說米從蒲包袋里來?!?/br> 那一回沐雪元也很感好笑,自己前世乃是上班族,工作能力生活能力都是有的,如今怎么就鬧出這樣一個笑話? 于是大家便研究年糕的各種吃法。 紫鵑說著:“鹿rou炒年糕。啊呀雪元,我忽然想到,下一次若是有鹿,可以不必這樣辛苦地去追,不如把浸了魚藤藥的飯團丟給它,等它吃了,豈不是自然就麻倒了?” 沐雪元登時眼睛一亮,兩只眼珠兒灼灼地望著紫鵑,同等九年義務教育,為何你如此優秀?“這可是好主意啊,不單是鹿,有那些山羊啦,野馬啦,野豬啦,都可以照此辦理,在它們時常經過的道路上放置誘餌,人就等在那里,有倒下的就捉了回來,要吃rou要騎馬便容易多了?!?/br> 黛玉笑道:“我就說你兩個再到不了一處,若到一處,生出多少故事來,有你們這樣一折騰,這山里的那些鹿啊羊啊馬啊,可就倒了大霉?!?/br> 紫鵑笑道:“很不與你相干,它們若要罵,都在我們兩個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