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需要心理醫師的心理醫師

    直到夜里八點多的時候，救援隊才終于回到營地里來，帶回來兩個女子，其中一個重病，還在不住地咳嗽，另外還有一輛電子聯絡車。

    營地大門打開來，守在那里的龍斌笙樂呵呵地說：“你們回來了啊，好在趕上了年夜飯，找到人了嗎？”

    傅艷蒙往后一努嘴：“看起來像是重度肺炎，注意隔離不要傳染?！?/br>
    龍斌笙立刻就捂住了口鼻。

    幾個人飛快將病人送到了醫務室，馮碧文連晚飯也顧不得吃，立刻為她進行體檢。

    崔晶紫在顯微鏡下觀察著剛剛提取的分泌物，說道：“沒有見過這樣的肺炎病毒，應該是有了變異?！?/br>
    左瑩坐在一旁，看著崔晶紫，問：“請問你是病毒學家嗎？”

    崔晶紫點了點頭：“是的?！?/br>
    “那你知道這一次的災變是怎樣一回事嗎？”

    崔晶紫扶了扶眼鏡，說道：“Z病毒最詭異的就在于，在寄生體死亡的過程中，可以實現從一階到二階的瞬間進化，而這種進化在漫漫的地球生命演化史上，即使是細菌病毒之類，最快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Z1大部分情況下可以與生物體共存，而人類到目前為止，并沒有消滅任何一種病毒或者細菌，所以最重要的是終止Z1向Z2的轉化，”

    左瑩一臉好奇地望著崔晶紫，問道：“您原來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們的團隊一直在努力研究疫苗?！?/br>
    “有結果了嗎？”

    “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防疫中心的守衛給突破，現在大家都到了這里，大部分的設備都丟失了，無法繼續進行研究，我能做的也只是觀察一下各種病毒有沒有最新變異?！?/br>
    姚雪純道：“所以我們需要衛星電話，要盡快與總部取得聯系，看看她們那里還有些什么，能不能給我們空投一部分補給，比如武器彈藥、藥品，另外還有研究器材之類，因此對于你們能找到通訊車，我們深表感謝?！?/br>
    左瑩是個很敏感的人，她一聽姚雪純的語氣，便想到從前在工廠里的時候，生產線領導給大家訓話：“產量，產量一定要提上來，另外所有人開動腦筋，看一看能怎樣進一步降低成本，這樣公司的利潤才能夠提高……當然也要注意質量啊?！?/br>
    “所以如果空投了實驗室的設備，就可以繼續研究疫苗，是嗎？”

    崔晶紫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br>
    馮碧文已經開始給霍嶸卿輸液，有人給她們送了飯來，左瑩端了餐盤坐在那里吃飯，霍嶸卿掙扎著勉強吃了一碗粥，其她人大部分已經離開醫療室，一個原因是為了要隔離，另一個原因是她們也要去吃年夜飯了，左瑩看著餐盤里的煮馬鈴薯和燉菜，沒想到發出求救信息，居然會有這樣的轉機，本來以為會是一個由帳篷和房車組成的幸存者營地，哪知竟然是這樣仿佛度假村一般的營區，而且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吃到過這樣正常的食物了？

    末世將近兩年的時間，外面容易找尋的物資已經給搜刮殆盡，有時候左瑩也感到好奇，為什么明明已經遍地行尸，卻偏偏仍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些活人，她們把所有顯然外露的東西都拿走了，左瑩猜測城市中心肯定還剩有一些物資，當初軍隊組織撤離的時候，未必能夠把各個商場超市的庫存全部帶走，但是城市里至今仍然游蕩著許多行尸，因為有一些活人還堅守在那里，有的時候應急電臺里面會播放求救信息，就是市區殘存的營地即將給行尸攻破，希望附近營地可以救援，或者政府派直升機來接走幸存者。

    自己聽到過的最厲害的一個城市營地，是原本的購物商廈，那是一個大型商場，一隊警察、消防員和平民清理了那里所有的行尸，出動的平民之中有許多是體育愛好者，平時練習散打，或者柔道跆拳道之類，然后她們將一樓大門完全封鎖，二樓的窗戶也焊了金屬條，將商廈內的物資清點過一番后，把所有花盆里的綠植都拔了出來，種上蔬菜，有人帶了蔬菜種子過來，一直到現在都還堅持著，而且居然也沒有人去打劫她們，因為商廈外鋪天蓋地都是行尸，她們最嚴峻的挑戰就是水源，或者是水的蒸餾設備，天然降水不能完全支持水的使用，雖然里面的人已經極力在節約用水，有的時候想象一下商廈里面的生活，也算是僵尸災變背景的都市傳說吧。

    到了九點多的時候，樊愛珂將斑斑送了過來：“內臟和骨骼都沒有什么問題，我剛剛給它清洗了一下，打了狂犬疫苗，我想過去一年多它也沒打過各種疫苗，很聰明的小狗，并不會亂咬人的?！?/br>
    樊愛珂是獸醫專業，從前在寵物醫院工作，因為有她在，營地里飼養的動物一直都沒有發生太大問題，連狗獾都長得不錯，更加沒有在人群之中傳播鼠疫之類的疾病。

    陸青薇吃過了團年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之中，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十點，她洗了一個澡，便坐在床上拿起一本漫畫書來看，那是她前兩天剛剛從圖書館里借來的，花溪許多人都身兼數職，比如羅郁就要一邊在養殖組工作，一邊管理圖書室，花溪原本有一個員工閱覽室，讓陸青薇想到了自己從前工廠的閱覽室，花溪的圖書室里面原本書不是很多，畢竟許多人都已經是手機，不過搜索隊出去找尋物資，有的時候就會帶一些紙質書回來，因此這里的藏書便也漸漸地豐富起來，居然還有這樣一部漫畫。

    陸青薇看書非?？?，尤其眼前的這幾本還是漫畫，于是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她就把五卷本全都看完了，這時已經十一點，雖然明天是初一，可以晚一點上班，十點鐘才開始筑墻，不過這個時候也很應該睡了，于是陸青薇便關了燈，躺在床上。睡在樹屋里真的是好啊，空調里吹出一陣陣暖風，讓她想到夏季稻田空氣中起伏的熱浪，當然沒有那么夸張，不過實在是很溫暖啊。

    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住在空間中的集裝箱房屋里，雖然絕對不必擔心有僵尸闖入，然而燒柴總是覺得不夠暖，無論燒了多少木柴，當爐火熄滅后，房間里就逐漸冷下來，尤其到了后半夜，在被窩里就要蜷縮起來，在這種越睡越冷的苦惱之下，有時候竟然希望天快一點亮起來，這樣自己就可以理由很充分地起床重新燒柴。

    陸青薇從前很有一種避世的傾向，她最想做的就是遠離人群，對于現實中遇到的許多人，她都并不很喜歡，各種人事糾葛也讓她不勝煩擾，影片里描寫的那些美好的感情，她沒有體驗過太多，雖然也有小小的快樂，但是與付出的情緒價值相比，她還是覺得很有些累，尤其是種種亂麻般的人際關系，簡直讓她想要擺脫這一切，因此開啟空間之后，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可真的太好了，自己今后可以很大程度上遠離人群，如果不是末世來到，自己慢慢地將這里打理好，將來有一天就算是常住在這里也不是不可能的，哪知住了一個冬天，寂寞之類還在其次，物質上的條件實在不是很舒服。

    所以自己還是需要人群的啊，最起碼可以有這樣的暖氣用，還能夠高高地住在樹上，非常有趣。

    一周之后，霍嶸卿已經在逐漸康復之中，這一天她和左瑩一起來到休息室，向大家道謝：“這一次多謝各位幫忙，否則這樣重的病，恐怕是難以自愈的?！?/br>
    眾人嘻嘻哈哈地說：“不必這樣客氣啊，快來這里坐，一起來烤火吧，這里沒有開暖氣，不坐在火邊，還是有點冷的?！?/br>
    霍嶸卿和左瑩便也坐了過來，斑斑趴在霍嶸卿的腳邊。

    左瑩說道：“這里也要節約用電啊，我還以為電是足夠的?！?/br>
    夏曼莎笑道：“冬季里太陽能發電機功率很低，而且各處用電也很多，比如整個園區的監控器，所以白天的時候盡量不用空調，醫務室除外?！?/br>
    于金彤伸手就去摸斑斑：“好可愛的狗狗，應該會和小靜好好相處吧？來，斑斑，這是小靜，你們認識一下啊?！?/br>
    小靜：咪！

    斑斑：汪汪！

    霍嶸卿笑道：“小靜和你很親近啊?！?/br>
    于金彤抿嘴一笑：“最喜歡蹲在人家頭上睡覺，弄得人家一頭汗，很粘人的，最近剛剛學會了開洗衣機，洗衣房那種全自動洗衣機，跳在蓋子上，那蓋子便自己打開了，它就跳進里面去，等人來揭蓋子的時候，它忽地一下又跳出來，把人嚇一跳，然后人家就要給它清理毛和糞便?！?/br>
    陸青薇看著斑斑，緣分啊，和自己的綽號只有一字之差：“斑斑是汪星人的哪個種族？”

    霍嶸卿道：“是比格犬?！?/br>
    歐陽慧揉著斑斑的頭，笑嘻嘻地說：“看著很機靈的樣子，多虧你這么久一直陪伴主人?！?/br>
    霍嶸卿也十分感慨：“災變之后，周圍的人越來越少，遇到左瑩之前好長一段時間，只剩下我和斑斑，我能夠堅持到現在，都是斑斑支撐我，有危險它會提醒我，還會捉一些小動物來，我們一起果腹，一看到斑斑，哪怕是夜間的山林中，也覺得沒有那么孤獨可怕?！?/br>
    “哇，斑斑還會捉野味，這么厲害??！”朱心月歪著頭看著斑斑。

    裴松洲笑道：“比格犬是獵犬，我家里從前也養過一只的，如果是成群的比格犬，狩獵兔子狐貍非常高效，不過比格犬湊在一起，就是有點太過吵鬧，家里面養一只就好，很可愛，和人很親密的?！?/br>
    斑斑很適時地汪汪又叫了兩聲，別看人家個子小，但人家是獵犬呢，可不是只有觀賞作用的京巴雪納瑞之類可比，整天只知道發情的泰迪更是不要說了。

    秦敏敏這時說道：“嶸卿，聽說你從前是學心理學的，是嗎？”

    陸青薇噗嗤一笑接口：“災變發生的時候，你在做什么？”

    周圍的人登時便樂了起來，左瑩和霍嶸卿也笑。

    秦敏敏笑道：“這一次我不是要說這個，而是，我覺得心理醫生對我們這里很重要?！?/br>
    陸青薇瞬間就想到了阿瑾，聽夏眠說，阿瑾原本是一個很開朗樂觀的人，不同于夏眠有一點書齋氣，阿瑾是一個為人做事相當圓融的人，有社交手腕，她是公務員家庭出身，對于這個機構也比別人有更多一些的了解，所以又有一點玩世不恭，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對人世的嘲弄，而是有一種自我毀壞的傾向，這就讓人很擔心了。

    霍嶸卿苦笑了一下，道：“其實我現在自己也需要一個心理醫生，外面是什么樣子，你們應該也猜得到，已經沒有剩下什么了，斑斑那一次帶著我去挖田鼠窩，里面只有一點點存糧，如今農業已經基本上消失了，連田鼠也儲存不了多少豆子花生，其余亂七八糟的都是不知什么植物的根莖，外面已經是人吃人的世界?！?/br>
    樊愛珂轉頭對于金彤說：“我早就說要訓練小靜捉田鼠，田鼠對我們的農業收獲影響很大的?！?/br>
    于金彤登時抱緊了白貓：“不要！我不要小靜弄得一嘴血！”

    兩個人這樣的對話讓沉重凝滯的氣氛略有些緩和，人們的臉上都沒有那么緊繃了，左瑩說道：“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讓人發現這里，否則那些瘋狂的人不但要占有花溪的全部資源，還會把所有人作為食物?！?/br>
    陸青薇忽然間想到自己前幾天剛剛看過的那部漫畫：“很像是啊?！?/br>
    龍斌笙好奇的問道：“那是講什么的？”

    “是一部漫畫，講日本東京大地震，有一些女人躲在一個商廈里，那里只允許女性進入避難，算是一個女性堡壘吧，后來有一群暴徒，自己給自己找理由，說女人們囤積了許多物資，自私自利只顧自己不顧別人，要懲罰那些女人，最重要的是要強jian，就去攻打那個大廈，當時我看那幅畫面，簡直好像僵尸圍城一樣，那里最后的結局很不好，堡壘給攻破，雖然說里面描繪的是女人們都化妝成丑女逃離了，不過我覺得現實未必有這么理想化，那些暴徒不一定會在意美丑，另外二戰老兵組團護衛女性，就有點走投無路四處寄托希望的感覺，看到生孩子而激發人性更是非常戲劇化的，那些人就是要在這樣沒有秩序的背景放縱自己，要寫作的是暗黑末世文，怎么可能因為看到新生的嬰兒就喚起希望，回歸人性？”

    龍斌笙：“所以讀后感結論？”

    “結論就是，科技一定要掌握在女性手里?！?/br>
    “這樣一本書啊，我也要看一看，你還回去了嗎？”

    “前兩天已經還了，本來想著你不喜歡看書，所以就沒給你推?！?/br>
    “太多字我不喜歡看，都是圖畫還可以?！?/br>
    莊云楓斟酌了一下，說道：“無論是女性還是男性，都有平等研究科學的權利，世界終歸會回歸正常的?！?/br>
    霍嶸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說：“當然，當然是這樣，不過在繁榮穩定的時期，無論可以昂然地說出多少政治正確的話語，一旦天災人禍，要格外警惕某個性別，就連男性本身都是這樣做的?！?/br>
    第二天的晚飯后，莊云楓終于找到機會與裴松洲單獨相處，兩個人隨意聊了兩句之后，莊云楓皺起兩條細長的眉毛，說道：“松洲，你有沒有覺得營地里有一種不太健康的氣氛，就是，有一些人有點太仇男了？或許她們從前的經歷讓她們對男性毫無好感，也可能是災變以來的遭遇使得她們對男性的觀感相當負面，不過無論如何，人不應該讓曾經的不幸影響自己的判斷，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別人。她們甚至把之前生存基地的崩潰都歸罪到男人身上，說男人不講衛生，不過那是因為斷水啊，大家都沒有條件太過清潔了?！?/br>
    裴松洲笑了笑：“雖然從前基地的覆滅，我以為不完全是因為這個，不過斷水之前他們也就這樣，而且他們把女子區當做紅燈區?！?/br>
    有一些話無法對莊云楓明白說出，當初自己在男子區的時候，就聽到有人說過，“如果我有一個位面兌換系統，在這種時候可就好了，手握大把物資當一個末世商人，管她是班花?；ɡ然?，一箱方便面跟哥走”，后來自己與夏眠曾經討論過中國的網文，夏眠很敏銳地指出了女主文與男主文的不同，女主文雖然也有瑪麗蘇，不過與男主角的地位基本還是平等的，女主有生存的強大武器，男主也各有自己的優勢，但是男主文里面對待對手戲的女主，就容易是一種馴化的態度，把對方當做一個工具人，有一些文章內容更是十分惡劣。

    當然網文沒有門檻，什么人都可以寫，不過也可以看出許多人壓抑憤懣的情緒和扭曲的世界觀，這些人在平時或許表現得并沒有太多的反常，因為要在社會之中生存，就不能完全袒露內心，然而當社會秩序崩潰，不再有約束，這樣的人會做出什么就很難講。

    莊云楓有些詫異地看著他，裴松洲的反應讓她很有點出乎意料，她本來以為身為男性，裴松洲應該會對那些歧視性的言論表示反對，哪知竟然是這樣。

    裴松洲察覺了她的目光，一笑說道：“相較于為性別正名，我更想活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