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意外的離去

    凌晨三點的時候，韓笑坐在車頂，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并不感覺困倦，因為手邊的保溫杯已經空了，飲料喝下去之后，人的精神便隨之振奮起來。

    要說沈醫生雖然是個校醫，但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卻真的知道許多，從前曾經講解過民間版咖啡因類復合興奮劑的簡易制作方法：去痛片（或索密痛，咖啡因類）一片＋阿司匹林（芬必得，非甾體類）一片＋薄荷喉片一片，碾碎濃茶多酚水服下，很快便可以振奮精神，成癮性小于香煙，可能對腎臟有小損傷，簡直末世必備良藥，尤其是孤身沒有團隊的時候，一時間沒有找到合適的宿營地，千萬記得來一杯，免得走路瞌睡過去給喪尸啃了。

    當時聽了他樂呵呵地講述這些，自己就很有點好奇：“老龐，你是不是因為整天琢磨這些，才沒有留在醫院里，跑去學校當校醫，演出一場校園版的‘絕命毒師’？”

    同伴們頓時都笑了起來，連近來愈發死氣沉沉的陳默都露出一絲笑容，沈醫生也笑得前仰后合，“這都給你知道了？”過了一會兒他平復了一些，不再那樣渾身發顫了，便正正經經地說道：“我要是認真和你們說，就沒有什么傳奇性了，其實醫生這一行壓力非常大，競爭也特別激烈，雖然收入還算可以吧，但是真的非常辛苦，我從前的那些同學，大家有時候聚在一起吃飯，飯桌上就在說最新又有什么技術出現，要趕快學習，每天晚上看書寫論文要熬到十點十一點的，如果有天分又肯努力的，或許就能夠出頭，不過也有一些人，就好像我這樣，實在看不到希望，熬不下去了，就從那里面退了出來，找一家學?；蛘吖S，當校醫廠醫，就在這里養老了，這也算是另外一種中年危機吧，只不過沒那么慘烈，就是退出競爭了，不指望在醫學上有什么成就?！?/br>
    就在十幾天前，沈醫生終于徹底從這個世界退出了，在大家尋找物資的時候遭遇到僵尸，沈醫生其實并沒有給僵尸咬到，但是打僵尸的時候因為極度緊張，張大了嘴叫喊，結果給僵尸血液濺入口中，那幾天他剛好口腔潰瘍，雖然每天補充維生素片，然而畢竟這一陣食物匱乏，營養不是很夠，口腔里仍然潰爛了，沈醫生也是很機敏的，不顧口干舌燥趕快向外吐口水，又拿了水漱口，很希望可以沒事，然而終于還是發燒了。

    看著逐漸陷入昏迷的沈醫生，韓笑的感覺是：真的是防不勝防啊，誰能想到并沒有抓上或者咬傷，只是體液噴濺，也能夠造成這樣嚴重的后果？難怪當初看那些防暴軍人和警察都是帶著防毒面罩，本來還覺得有些不方便，但現在一想，武裝到牙齒才是最安全的，只可惜即使是那樣的武裝力量，也仍然是給僵尸突破。

    再之前死掉的就是那個破傷風的男人，那天晚上半夜里，那人便停止了呼吸，值崗的鮑先科及時處理，沒有僵尸化傷人，雖然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知道他的過往，然而看到這樣一個活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總不免令人傷感。

    韓笑緊了緊軍大衣的領子，抱緊了自己的身體，真的是冷啊，末世的第一個冬天，自己明白了什么叫做饑寒交迫。

    早晨六點十三分的時候，陸青薇起了床，倒出暖瓶里的水洗過臉之后，很快清醒了，穿好外套便趕快出門打理禽畜，生火加溫添水喂食，雖然是寒冷的冬季，但是她可半點不敢偷懶，春夏秋倒也罷了，溫度適合生存，環境顯得并不嚴酷，哪怕一兩天不管，動物們也可以自己覓食，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外面太過嚴寒，也沒有多少還在生長的植物，所以人工照管就顯得格外重要。

    忙碌了一番之后，將近八點的時候，陸青薇回到房間里，簡單做了早飯，一邊吃著卷餅一邊打開電腦，今天自己不打算再放出無人機去探測了，連續兩天的飛行，已經暴露了許多，所以接下來的兩周，她打算安靜地待在空間，頂多是出去收聽一下末世廣播。

    陸青薇咬了一口卷餅，最近她吃面粉比較大方，因為想著冬小麥似乎可以期待四個月后的收獲，這幾天空間中下了幾場大雪，地面的積雪足足有一指厚，大概四五厘米的樣子，撥開雪層一看，下面是綠油油的幼小嫩苗，自己只看了一眼，便連忙將雪又蓋了回去，畢竟還要靠雪層保暖，這樣厚而蓬松的積雪，導熱性能格外的低，仿佛給麥苗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春季里雪層融化，低溫的雪水還能凍死淺地表的越冬昆蟲，里面包括害蟲，幸好自己還具有一些農業知識，曉得買兩種麥種，冬小麥和春小麥，否則把春小麥的種子撒下去，可沒有這樣強的抗寒能力，抗旱倒是可以的。

    陸青薇左手拿著土豆絲雞蛋卷餅，右手按著鼠標快拉進度條，來到十二分鐘多一點的時間段，遠遠地可以看到前方地面有一堆篝火，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躍，仿佛給晚班飛行的人指明方向一般，無人機很快飛到篝火的上方，在紅色夜航燈和火焰的雙重照亮之下，圍坐在篝火旁的幾個人表情十分生動，那是一張張充滿了渴望的臉，陸青薇可以想象到他們此時的心情，那是對熱食和床鋪的極度渴求。

    韓笑的團隊昨天更慘了，居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宿營地，就這樣露宿在雪地里，雖然有車輛可以避寒，但是和磚瓦的房屋畢竟還是不一樣，他們那鍋里黑乎乎的，看起來好像漿糊一樣，也不知煮的是什么，自己一看就沒有食欲，然而陸青薇也知道，在這荒涼的冰雪季節，流浪逃亡途中對食物不能太多要求，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這樣有一個空間，可以安心搞農牧業的。

    陸青薇退回進度條重新回放，外面的大地一片漆黑，因此這一堆篝火就顯得格外不同，陸青薇覺得這畫面簡直有一種電影效果，自己并不是把別人正在經受的艱辛只當做電影來看，只是這時候陸青薇不由自主地便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末世片，非常經典的鏡頭，荒涼寒冷的夜晚，一小隊幸存者找到了暫時的棲身之處，在野外點起一堆篝火取暖，在這樣蕭瑟嚴酷的環境之中，那一點通紅跳躍的火焰就是寒夜里的慰藉，唯一不同的是，影片是擺拍，這是真實出鏡。

    此時收費站前的營地也已經蘇醒過來，韓笑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前是陳默的尸體，其他人也一時沒有說話，韓笑是夜班后半段的崗哨，在五點多的時候，他聽到收費亭里面開始有聲音，以為陳默已經醒了，正在那里翻找什么東西，然而陳默的臉很快便出現在玻璃窗前，手上用力拍著窗戶，收費站為了安全著想，都是鋼化玻璃，所以拍不破，但韓笑腦子一轉，馬上便知道事情不對，他跳下車頂，走近收費亭，打開電力寶貴的手電筒向里面照射，只見陳默面色青白，左邊手腕上滿是干涸的血塊，他已經割腕自殺，而且變為喪尸。

    韓笑馬上叫醒了鄔陽等人，畢竟是隊友的死亡，大家還是要盡快知道的，反正天也快亮了，而且陳默如果肯安靜待著還好，但是他這樣又是拍窗又是吼叫，雖然收費口的小窗已經堵上，以便防風，但聲音仍然比較大，容易招致其它僵尸。

    幾個人本來就都是半睡半醒，身在這樣的地方，又是長期緊張，有誰能這么輕易酣睡呢？此時聽說陳默自殺身亡，身體馬上激靈了一下，仿佛給鞭子抽打神經一般，全都清醒了，很快爬起來圍在收費亭前，看著那曾經熟悉的伙伴此時猙獰陌生的臉。

    鮑先科抹了一把臉：“他剛剛尸變，速度很快的?！?/br>
    鄔陽說道：“我們找些東西擋在門前，然后再撬開門?！?/br>
    阿易轉頭一指旁邊一輛車：“就這個吧，底盤高車身也高，本來今天想要開著上路的?！?/br>
    鄔陽過去將車發動了起來，開到收費亭門前，堵住了門口，然后跳上車頂，向下伸出撬棍撬開了門鎖。崗亭的門是向外推，陳默在里面很快推開了門，然而門只推到一半，便給前面的車擋住，陳默只能將頭和手臂探出來，身體卻夾在門縫里掙扎，鄔陽舉起撬棍，將尖端對準他的眼眶，用力扎了進去，陳默很快便停止了叫號，右臂軟軟地垂了下去，慢慢倒在地上。

    鄔陽轉過頭來，說道：“大家再休息一會兒吧，等太陽出來我們再給他料理后事?！?/br>
    此時已經吃過了早飯，公路旁的泥土地里，坑xue也已經挖好，大家在此對陳默作最后的道別，韓笑不忍心去看陳默那滿是血污的臉，不過卻克制著情緒，視線在他臉上又轉動兩圈，想要將他的相貌記在心中，雖然末世時間似乎是變形相對論，一天就仿佛十天一般，對于舊日同伴的臉，自己也不知能記憶多久。

    韓笑不由得回憶起從前的秩序時代，那個時候自己和朋友們喝光幾扎啤酒，吃掉兩盤小龍蝦之后，酒酣耳熱的時候也曾經很熱烈地鼓吹過，戰爭是男人的天堂，真男人就是在鐵與血之中煉造出來的，那個時候自己是真的這樣想，在自己意念中的戰爭，就是激情壯烈，血脈賁張，即使犧牲都很有詩意，當然是戰友的犧牲，最好不是自己的犧牲，當然韓笑也不是絕對排斥自己的犧牲，如果自己成為一部戰爭片的悲劇主角，在戰爭勝利的最后一刻倒下，那倒是也有另外一種悲劇美，充滿令人永恒緬懷的榮耀，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渾身籠罩著光環，而另一個自己則以上帝視角欣賞著，感嘆著，于是一個自身便一分為二，能夠享受到各種不同的精神快感。

    然而自己所設想的戰爭絕對不是眼前這個樣子，骯臟、饑餓、疲憊，而且極其枯燥乏味，每天的日常就是找水、找食物、找住處，四處漂流奔波，戰爭片之中那些熱血沸騰，與現實完全對不上，逃亡生活不僅艱苦，而且很齷齪，饑餓容易訴說，衛生情況難言，很久沒有洗澡，下體一陣發癢。

    自己確實有腎上腺素升高的時候，那就是遇到行尸，或者是聽到響動懷疑有行尸的時候，那些場景都是很容易亢奮的，甚至可以達到忘我，然而與此的伴隨的還有深深的恐懼，更不要說自己此時連PTSD都看到了，之前有時候刷軍事圈兒，看到過“關懷創傷老兵”的說法，戰場上撤下來的人，有一部分心理問題嚴重，如今自己是親眼見到活生生的。

    這時鄔陽說了一句：“好了，我們把陳默放下去吧，埋了他之后，我們離開這里?！?/br>
    將陳默的尸體放在土坑之中，鄭天佑和韓笑用鐵鍬工兵鏟向里面鏟著土。

    鄭天佑說道：“自從天翻地覆之后，這些工兵鏟倒是隨處可見，對于我這種不愛野營的人，之前從來想不到這些的，休息日我寧愿在家里刷網頁?！?/br>
    韓笑本來一句話也不想說的，但仍然勉強說道：“這也算是被動戶外探險吧?！毕肓艘幌?，他又說道：“這樣想一想，我的一位同事真的是有先見之明，她居然早就買了工兵鏟，還有戰術腰帶，然后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至少從裝備來講，她堪稱專業吧?！?/br>
    “唔，你的那位同事是什么樣的人，叫什么名字？現在去了哪里？或許有一天可以見到她?！?/br>
    “叫鹿青薇?！?/br>
    “鹿青薇？”鄭天佑登時便停住了鏟子，一臉驚愕地望著韓笑：“你之前是在XX冰箱廠做事嗎？”

    韓笑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們好像沒聊過這個?！边@種時候相遇的幸存者，彼此很少詳細談論自己之前的工作，更不要說交流公司名，鄭天佑從前只知道自己是在工廠上班。

    鄭天佑很快激動起來：“那是我女朋友啊，我的這個手機還是她給我買的，一直沒有舍得丟，你看我這里還有她的照片，就是她，對吧？你快說說她都是怎么做的準備？她現在還活著嗎？”

    韓笑沒想到自己居然能遇到鹿青薇的男友，登時也有一種“緣分啊”的感覺，沒想到末世這種居然有這樣的奇遇，于是韓笑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工兵鏟，戰術腰帶，還有一些吃的，她還能種菜，有時候就拿一些蔬菜來，大家一起煮湯或者烤著吃。她和大家一起到了生存基地，但是后來基地不能住了，就不知她去了哪里。你是小鹿男朋友啊，當時你在哪里，外地嗎？怎么不來找她一下？”

    鄭天佑登時尷尬了：“呃……其實……我們已經分手了，就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她突然對我提出了要分手，我都覺得很奇怪的，并沒有發生什么事啊，沒有爭吵，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她忽然之間就要分手，我當時就覺得她很有一點無理取鬧，不過她一定要分，我又有什么辦法呢？作為一個男人，這方面總要豁達一些，不好像女人那樣糾纏的，所以也就分了……災變的時候我也擔心她，不知她怎么樣了，她拉黑了我的電話，我也沒辦法打給她，不過聽你說她是有所準備的，那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或許她現在還活著吧?！?/br>
    真的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啊，當自己看清這是一場僵尸災變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想的不是自身的安全，而是：“哇咔咔咔，僵尸出來了啊，我無論怎樣畢竟是個男人，鹿青薇你一個女的搞得定嗎？小姑娘整天就只知道笑瞇瞇地燒菜做飯打毛線衣，看到這滿地的鮮血，還有嗷嗷叫著的活死人，嚇得腿都軟了吧？連逃都忘了，就呆呆地坐在地上等著給喪尸吃掉，也不知現在是不是已經給啃得只剩下骨架，還是正蒙著頭趴在床上哭?！?/br>
    沒想到今天遇到了鹿青薇的同事，得知她居然是很鎮定的，僵尸剛爆發，就備好了工兵鏟，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仔細想一想，那只小鹿竟然好像事先籌劃好的一樣，先與自己分手，然后做各項準備，她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從容鎮定了？好像城府很深的樣子。

    就在鄭天佑正在納悶，遠處忽然走來了三只行尸，鮑先科“呸”了一聲，提起消防斧迎了過去，與鄔陽和阿易各自打倒一只僵尸，鮑先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一臉喪氣地說：“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