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京師大瘟疫
第十四章 京師大瘟疫 七月初的時候,天氣仍然十分炎熱,秋老虎也是很可怖的。 清晨,梅詠雪數著籃子里儲存的雞蛋,只有二十一只,最近積攢雞蛋的速度確實很慢,雞身上沒有汗腺,氣溫高的時候,多余的熱量不能及時排出,雞就會產生熱應激,所以食欲大減,因此蛋也就下的少了,物質守恒定律??! 雖然山洞里堪稱清涼,然而新鮮的雞蛋也不能保持很久,所以空間中的壇子里多是咸蛋皮蛋之類,看著那些皮蛋,梅詠雪不由得想到了尖椒炒皮蛋,多么美味的一道菜啊,然而為什么如今就是沒有辣椒呢?難道還在南美到亞洲的海上漂著嗎? 想到了辣椒就想到了川菜,梅詠雪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別說辣椒,這個時候連西紅柿都沒有看到,否則自己本來想做番茄醬的,如今不但披薩餅吃不成,就連做蔬菜雞蛋卷,上面都不好淋番茄醬。 于是梅詠雪只能帶了不加番茄醬的雞蛋卷做午飯,匆匆往布鋪走去了。 藥鋪比布鋪略早一些開門,梅詠雪正在打開布鋪的門鎖,就看到一個人咳嗽著走進了隔壁的回春堂,望著那個人的影子,她一顆心頓時就抽了一下,不知這個人體溫有沒有升高,莫非鼠疫這么快就已經傳到了北京?事實上明政府對于瘟疫的傳播也是很重視的,神宗皇帝已經讓禮部祈禳,溝通神明消除災疫,然而這種行為除了作為心理安慰,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卵用。 梅詠雪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非典的控制措施,那個時候不但是積極救治,而且對于外來人口檢查非常嚴格,要逐個量體溫的,一旦發現溫度偏高立刻隔離,因此才沒有發生大范圍擴散,然而北京目前還沒有實行這方面的措施,或許是因為作為國家的政治中心和交通樞紐,流動人口實在很難控制吧。 梅詠雪取下了門上的鎖,推開門走進了店鋪,想著是不是從今天開始就應該戴口罩了?她要做口罩是半點都不費力的,畢竟本來就是在布鋪做事,雖然這里主要是賣成匹的布匹,然而有時候難免有一些尺頭,張伯就讓伙計們帶回家里去,上一次進了這么多白絹,想做一副三層白布的口罩是非常簡單的,連布料錢都省了,事實上梅詠雪已經做了兩副,只是現在北京城沒有鼠疫的跡象,自己在這時戴出來實在有點太夸張了。 然而方才的那個人是怎樣一回事?莫非這就是北京城中第一個鼠疫患者?梅詠雪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安定,過了一會兒那人從藥鋪里出來,打從布鋪門口過去,梅詠雪對蒲明城說了一聲:“蒲大哥,我出去隔壁看看?!本土锪顺鋈?。 蒲明城笑望著梅詠雪的背影,年輕人嘛,有時候不愿意悶在這鋪子里,也是可以理解的,梅詠雪雖然不是一個愛道人是非的人,然而腦子卻靈活得很,時常就能夠帶消息回來,他短時間內出去倒也不完全是摸魚,往往就有收獲的。 梅詠雪來到回春堂,見到段蕓生,劈面就問:“蕓生,方才那個咳嗽的人生的是什么???可有發燒么?你有看過他的脖子,是不是腫起來了么?” 段蕓生正在擦拭柜臺,見她來了,便笑著說:“是詠雪啊,不要擔心,那人只是傷風咳嗽,脖子上我仔細看過了,沒事的,方才給他開了杏仁和枇杷葉,讓他拿回去熬水喝,可憐的人啊,沒有什么錢,只能抓一點這樣簡單的藥材了,方才他咳嗽著進來,我也嚇了一跳,連忙把面巾戴上了,現在想一想還挺對不起他的?!?/br> 梅詠雪抹了一下頭上的汗:“萬幸啊,如果是大頭瘟就麻煩了,雖然戴著面巾仿佛是有些疏遠的樣子,可是如今這樣的情況,也實在讓人不得不小心啊,我想他也會理解的。唉,對了,前些日子張大學士突然之間就過世了,真是讓人很驚訝啊,就在這最危急的時候,他卻不在了,你可知道他是因為什么而死的嗎?” 段蕓生雖然也十分遺憾,然而面上也忍不住微微有些得意,說道:“詠雪啊,這個事情你只能問我,像我們這些藥鋪醫館一行的人,可謂同氣連枝,彼此之間都相關的,有了消息也會相互傳遞,就好像一張網,碰了這一面,那一面也會震顫,所以我自然是知道的了。張大學士乃是長年的老痔瘡,后來我一位同行終于給他拔除了痔根,可惜張大人年紀大了,雖然痔瘡根是拔掉了,元氣卻受了損傷,連飯都不能吃了,所以上個月駕鶴西游,真的是令人痛心啊?!?/br> 梅詠雪頓時就愣住了:“拔根?怎么拔根?莫非是用刀割去么?”我的天華佗再世了,麻沸散解決麻醉問題啊,只是不知道止血是用的什么技術。 段蕓生一臉的慘不忍睹:“啊呀詠雪,看你平時總是斯斯文文的,怎么一說到行醫診病就要動刀動槍?弄得血淋淋的,太不文雅了,兵法上講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醫術上最推崇的也是不見刀光劍影,很體面地把病醫好,所以不是用的割法,而是用的枯法。就是將枯痔散涂在翻出來的痔上,每天涂三次,少則七天,多則十天,那痔根自然就枯黑干硬,這個時候就不需要用枯藥了,那干痔根的周邊會裂開流膿,用湯藥洗干凈,等那痔根掉落之后,再用鳳雛膏涂抹在創口上,很快就愈合了??僧斦媸巧裥g啊,匪夷所思啊,我天朝的醫術當真是博大精深,玄妙無比?!?/br> 梅詠雪也聽得眼神發直,確實非常神奇,痔瘡這種疾病她一直以為嚴重的話只能割除,沒想到居然可以用這樣的方法,的確是很佩服醫生的想象力,連這樣的法子都能夠想到,如果有這樣相對和緩的方法,其實真的沒必要做手術的。 于是梅詠雪很虛心地問道:“蕓生哥,這枯痔散到底是怎樣的配方,可是不傳之秘嗎?”有人就是手握秘方為了賺錢,這倒也是不能怪人家道德水平不高,畢竟技術專利嘛。 段蕓生微微一笑:“懸壺濟世怎么能有敝帚自珍的心?這是有益于世人的東西,不該那樣自己密密地揣著不肯示人,我現在就與你說,乃是用的:白礬、蟾酥、輕粉、砒霜,還有童子的天靈蓋,非常靈驗有效的?!?/br> 梅詠雪一聽這個藥方,心中頓時翻了一下,如同打翻了裝雞蛋的籃子,這藥方可夠猛的,配方成分中童子天靈蓋也就罷了,滿打滿算也就是磷酸鈣碳酸鈣,其余的白礬是十二水合硫酸鋁鉀,危險性不大,然而蟾酥是蟾蜍表皮腺體的分泌物,輕粉是氯化亞汞結晶,兩者都是有毒的,砒霜更是大名鼎鼎的三氧化二砷,這純粹就是毒藥,幸好是外用,如果是內服,估計早就死翹翹了。 即使是這樣,那毒素想來也有一部分進入了血管,畢竟藥勁兒大得很呢,連曲張的靜脈團塊都能作用得變成一小段干枯的rou條,有毒成分肯定進入了人體內。雖然說不談劑量論毒性是在耍流氓,然而如今看張居正的例子,這枯痔散的副作用可是很嚴重啊,五十七歲就死了。 再一想方才那位病人的杏仁枇杷葉,薔薇科普遍含苦杏仁苷啊,水解后的氫氰酸有呼吸抑制作用,倒是確實可以“止咳”了,其實不僅僅是這些,就算是竹筍木薯這一類食物,處理不好也容易中毒的,所以自己每次燒竹筍的時候總是注意一定要弄熟透才能吃,畢竟自己不是熊貓,不能直接吃竹子啊。 梅詠雪從藥鋪里回來,龍四這個時候也來了,笑著問:“詠雪,方才又摸出什么來了?” 梅詠雪一臉嚴肅地說:“雖然方才那個病人似乎不是大頭瘟,可是痔瘡這個事一定要注意啊,多吃蔬菜水果,千萬不要得這種病,就算是痔瘡重了也不要用枯痔散,很要命的?!?/br> 看到那兩個人哈哈大笑,梅詠雪扁了扁嘴,明明是正經要緊的話,卻只當搞笑段子,不論你們怎么樣,我卻是從此要注意的了,本來在這個時代不能夠洗牙就已經很郁悶,現在自己才二十四歲,牙結石還不算太多,等到三四十歲的時候,不知道牙齒內側要積累多少結石,真的是很齷齪的了,假如再添上一個痔瘡,那可就更麻煩了,所以自己從此要盡量多吃蔬果,早上一定要喝菜湯,白天的時候帶了水果來吃,一定要補充纖維素啊。 隨著河北疫情越來越嚴重,梅詠雪的情緒也愈發緊張,簡直有點像驚弓之鳥,上下班路上都帶著口罩,只是在店鋪里卻不好這樣好像防疫戰士一樣,所以只好膽戰心驚站柜臺。 到了十月的時候,北京城中終于開始出現病人,而且兩三天就迅速死亡,一時間北京城中開始人心浮動。對于瘟疫與饑荒,古代的人其實是并不陌生的,簡直成為了積淀在民族基因密碼內的整體記憶,這時有老人回憶起自己的長輩講述過的,一百年前明憲宗成化年間的那場大瘟疫,那可真的是“死者枕籍”,一個摞一個,剛剛死去的人把之前的尸體當枕頭,而且還往往是突然間死在道路上,這種情形想一想其實是非??植赖?。 當時的一大措施就是,在城門外置了六座漏澤園,將尸體迅速送到公共墓地掩埋,在醫療技術嚴重受限的情況下,這就是防止細菌病毒擴散的最有效方法了。 這時候天已經冷了,梅詠雪這天晚上回到家里,正坐在火盆前烤火,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冬季的時候,人們都集中在屋子里取暖,為了保持熱量又不能經常開窗,因此空氣不流通,在這樣的情況下,房屋內人數又密集,是不是更加容易傳染疾???樊娘子每天仍然是燒香禮佛,藥師佛能夠幫忙消解這場災難嗎? 第二天早上,梅詠雪照例出門上班,她臉上蒙著口罩,走在路上的時候,梅詠雪不住地觀察周圍,只見從自己身邊經過的許多人都神情緊張,也不再盯著自己的臉上看了,前些天自己戴著口罩上街,大家都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蒙著臉走路,怎么看怎么可疑,帝都的人自古就有朝陽區群眾的潛質。 其實當得知北京城中發生了第一起瘟疫死亡事件,梅詠雪原本那顆一直提著的心反而放了下來,當時她的那種感覺就好像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終于落下來一樣,現在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面對現實吧。 梅詠雪走在街上,看到路上偶爾有人也用布巾蒙在臉上,她的臉在口罩之后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雖然口罩只能起到一定的預防作用,然而總能夠更加安全一點吧。 這時,梅詠雪忽然感到腳下踩到了一堆軟軟的東西,她的心頓時一沉,要說這里的衛生條件雖然比貧民區要好一些,然而也沒有到天差地別的程度,北京城的垃圾處理相當成問題,居民將灰燼、碎屑傾倒在街道上,日積月累導致街面上升,甚至高過兩旁住家,這樣當下雨的時候就會造成積水問題,于是就又要說到排水。 最開始北京城是有良好的排水系統的,但是后來人口越來越多,溝渠又年久失修,各種污水穢物就難以排出去,有許多就堆積在街上,一下雨簡直好像爛泥塘一樣,每次梅詠雪在雨天打著傘走在這樣的道路上,都有一種分外憋屈的感覺,空間之中雖然雨天的時候地上也會有泥濘,但是除了泥之外,各種污物真的很少,雖然也會有動物糞便,然而相對要比人類城市的街道上面稀疏多了,所以雖然厭煩泥濘,但那種反胃的感覺卻是很少有的。 莫非自己如今又踩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 梅詠雪一想到這一點,心中就一陣膩歪,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就向地上看去,結果一看腳下踩著的萬幸不是廚余垃圾之類,而是一堆深褐色的渣滓,她到回春堂那里串門子的次數多了,也看到過代客煎藥,這明顯就是藥渣,冰冷的氣溫之中還冒著熱氣呢,乍一看好像一堆牛糞。 梅詠雪一皺眉,雖然不是糞便,不過也夠人厭煩了,傾倒藥渣在路上也很不講公德心啊。 梅詠雪穿過兩條街來到布鋪,今天是龍四先到了,梅詠雪見了同事便開始吐槽早上的事情:“好在只是踩了一腳藥渣,如果是踩到更惡心的東西,才叫倒霉呢?!?/br> 龍四一聽,頓時差點跳了起來:“什么?踩到藥渣了?臥槽,這可比踩一腳屎還晦氣呢,不知是誰家這么缺德,自己家里人生了病,想要把這病轉到別人身上,就走了這么個邪路子。你說你家里有人要死了,你心里急,然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怨不得別人,怎么能想著用藥渣轉病氣兒?這心放得就不正,合著家里人有病想轉嫁給別人,那么自家缺錢了是不是也去別人家里拿點?誰是她家親媽,給她們這么用呢?” 梅詠雪聽他這樣一番話,噗嗤一聲樂了出來,想到那些人也是病急亂投醫,連徹頭徹尾的巫術都用上了,仿佛海難中的一根浮木,即使只是輕飄飄的一小塊,也要抓住了不放,然而這個方法的出發點確實是有問題,雖然自己知道其實這種倒藥渣祈福的方法并沒有什么用處,對自己毫無損害,對病人也沒有一絲用處,不過縱然實際上不會有什么影響,但正像龍四說的那樣,那些人的想法就是很見不得人的,這思路就是明晃晃的風險轉嫁,雖然可以用“良心喪于困地”來辯解,然而作為一個無意之間中招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沒有任何想法呢? 這個人目前只是倒藥渣還是輕的,這種邏輯發展下去,極端狀態就是辛彥那個樣子,饑腸轆轆的野狼確實面臨生存困境,然而自己作為一個人,絕不會因為憐憫狼就去給他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