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日益逼近

    冬季很快就到了，梅詠雪每天晚上從鋪子里回到家中，立刻就生起炭盆來，然后捂著湯婆子圍著棉被坐在床上。

    這個冬天似乎確實比去年冬季要冷一些，京城中的柴炭都漲價了，幸好自己在空間里已經將木炭準備充足，否則心里總感覺涼涼的。如果小冰河真的持續下去，今后的冬季可能會更冷，因此今后自己可要更加的做足準備才好。

    其實有時候，梅詠雪倒是覺得在空間中度過冬季的夜晚還更舒服一些，已經過兩年的時間，空間里的山洞已經被自己布置得十分妥帖了，甚至連洞口都安裝了一個大木門，梅詠雪的危機意識是很強的，一直在未雨綢繆，雖然按照原本的歷史，萬歷朝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戰亂，而萬歷時代持續得又比較長久，所以自己這一生應該用不到逃難，然而世事無常，天知道自己穿越的這個時空是不是按照原本的歷史，如果這個位面走上了一條不太一樣的道路，李自成張獻忠馬上爆發，努爾哈赤很快崛起，自己可就麻煩了。

    因此雖然主要是住在外面的房屋里，畢竟如果住在空間中的話，如果有人忽然來敲門找自己，自己待在空間中聽不到敲門聲，就很容易引起懷疑，然而空間住處的修葺問題還是要抓緊處理的，以防萬一哪天出現什么事情，弄到自己措手不及，像是之前在辛家時那樣毫無準備地轉進空間避難的事情她不想經歷第二次。

    因此空間中用作住處的山洞里，不但地面已經被修整平整，各種日用品也補充得十分齊全，鑿子刨子錘子各種工具也都放在角落里的工具箱中，在這里即使住上一年半載，也是不成問題的。

    而冬季里這個地方最好的一點，就在于在石質地面上燃燒過篝火之后，把炭灰打掃干凈，鋪上被褥，就是一張好像火炕一樣的床鋪，強烈的熱力從棉褥下面持續不斷地滲透上來，整個被窩里都暖烘烘的，比抱著湯婆子還管用，讓人感覺到在這寂靜的冬夜入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躺在溫暖的被子里，想到空間之外此時正在下雪，連綿不斷的雪片一層層將大地掩蓋起來，越來越厚，如同一條巨大的銀白棉褥，就讓人感覺到山洞之中格外溫馨。

    梅詠雪把手里那本杜甫詩集放在一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山洞中那溫暖的地炕有一點可望而不可即的意味啊，然而只要這樣想一想，就有一種陶醉的感覺。今年冬天，江南也是格外的冷吧？那邊的房屋，墻壁大多是偏薄的，既是因為冬季里一向不會過于寒冷，太厚的墻是一種浪費，另外薄一點的墻壁也能夠讓房間里的面積顯得稍大一些，在人口密度很大的地方，土地十分珍貴，所以想方設法在有限的空間內挖出使用面積也是很必要的吧。

    算一下時間，辛月儀三年守孝期滿，也是快要出嫁的了吧，不知她現在怎么樣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西邊隔壁有人爭吵起來，一個女人非常激動的樣子，聲音極其尖利，男人也十分憤怒，氣急敗壞地說：“有錢，有錢，一百個有錢，只是不嫖你！”

    梅詠雪一捂臉，富安可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向來不是個有規矩的，十分的浪蕩，在外面只顧買春不務正業，家里的資產漸漸地消磨了，聽喬大郎說，照這樣下去，他家的房子恐怕就保不住了，也難怪曹氏娘子著急。

    這時那邊的狀況更加激烈，爭吵聲愈來愈高，然后只聽“咕咚”一聲仿佛有重物落地，再之后就是大門“砰”地一下重重地關上。

    片刻之后，只聽曹氏哭罵著：“你個殺千刀的災星，該死的囚徒！天天只往院里找那班死娼婦，你將來染了病，爛化在床上也沒人理你！”

    梅詠雪只聽她千娼婦萬yin婦地罵，倒是罵自家男人的少，罵妓女的多，一腔仇恨都對準了麗春院，仿佛只要沒有了妓女，她的男人就還是好男人，梅詠雪毫不懷疑如果曹氏有行動自由，能夠隨便走出家門，這時候一定糾集一幫人去砸了妓院，痛打妓女，就好像后世大婆打三兒一樣，簡直是用生命在發泄。

    然而梅吟雪腦子一轉，聽方才富安那句話，倒是沒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看得比妓女高明，這對于此時痛罵妓女的曹氏來講，或許才是最屈辱的吧？

    第二天早上，梅詠雪出門上班的時候，正遇到富安醉醺醺地剛剛回來，她沒有多講話，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正準備去往店鋪，只見一個六十幾歲的老翁語重心長地對富安說：“我說賢侄啊，昨天晚上做什么吵那么大聲？有道是‘開門教子，閉門教妻’，又不是推車挑擔的粗人，但凡有一點事情，便要嚷得滿京城都知道，你這樣的體面人家，有什么事情總要慢慢說才好。況且我聽著昨兒你娘子那話，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院里人家都是花狐貍粉骷髏，要吸凈男人的骨髓，傷身害命不說，還要把人坑得傾家敗業，你迷戀那些人，不是個謹守家業的方法，還是趁早改了的好?！?/br>
    梅詠雪：“開門教子，閉門教妻”這話太有意思了，原來“妻”一直是未成年人，需要丈夫管教的，這可就很悲催了。至于賣yin行業，那當然是應該廢娼的啊，女子讀書受教育出門找工作，另外賣yin者非罪化，重罰嫖客，估計就都改了，這就是后世北歐的路子啊。

    她轉臉再一看富安，只見這個放蕩的人一臉縱欲過度的樣子，此時正一百個不耐煩，估計這些話他近幾年來沒少聽到，已經成為陳年敗絮，迂腐得不行了，只是礙于情面不好發作，對著外面的老丈畢竟不能像對著自家婆娘一樣放肆。

    然而富安卻也不是個好脾氣的，皺著眉打發道：“曉得了，韓阿公，你盡管放心好了，我絕不至于餓死的，而且不趁年輕的時候盡情歡樂，難道要等到土埋半截的時候才后悔嗎？”

    “唉唉唉，你這年青人是怎么說話呢？”韓阿公氣得臉色發白，他還沒見過這么不尊老的。

    富安一臉皮笑rou不笑：“行了阿公，我也沒別的意思，我這兒累了一晚上，現在要趕著回去睡覺呢，您老也忙您的去吧?！?/br>
    眼看韓阿公張著手站在那里，兩眼的眼皮不住地往上翻，往上翻，眼看著白眼仁兒多，黑眼仁兒少，好像被人把一個饅頭硬塞進喉嚨里一樣，連梅詠雪都覺得這位老人家實在有些冤枉，當真是一番好心不得好報。且不管他方才那番勸告是否公正，然而起碼對于富安可以說是完全的善意，一心替這位晚輩子侄著想，結果被人當做驢肝肺一樣放在腳下踩，也真的是很賠的了。

    天氣越來越寒冷，梅詠雪每天看著歷日，一心盼望著快一點翻到最后一頁，因為十二月三十日那一天就是俗語的“大年三十”，在沒有法定公眾假期的古代，許多工作崗位都是全年無休，只有春節元宵節的時候有短暫的幾天假日，可供員工休息，全家團聚。

    梅詠雪是真的很渴望假期了，每天都在工作，身體上的疲倦還在其次，然而自己的時間太少，就讓人感覺靈魂有些疲憊不堪，一直在奔跑的人總是希望能夠有一個暫時停下來的時間，讓自己能夠整理一下心情。

    梅詠雪手里拿著歷日，距離除夕只剩下三天了，越是臨近假期，人的心情就反而越焦急，到最后簡直一天也等不得的樣子。她深吸了一口氣，腦子一轉，要說在古代，這日歷也不是每家都有的，比如說貧民，要選擇良辰吉日就得去別人家里借日歷，比如里的王婆，在幫助西門慶給潘金蓮下套的時候，就說“娘子家里有歷日，借與老身看一看，要個裁衣的日子?！?/br>
    看書真的要仔細啊，這里面還有民生經濟的，如果把這句話泛泛帶過，就會忽略掉在那個年代日歷也不是家家有的，這還不是深山老林里的村民，而是縣城中開茶館的人，居然家中也沒有日歷，當然二十一世界也不是每家桌子上都擺一個臺歷，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已經用手機里面的日歷，不需要再特意買一個日歷擺在那里，除非是為了裝飾。

    終于到了除夕這一天，雖然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假日，然而鋪子里也不能沒有人，所以是大家輪休，梅詠雪選擇的是從除夕日起，連續休三天假，正月初三重新正式開工。每年只有這三天的假日啊，因此就顯得格外珍貴，而且雖然這個時代最為隆重的節慶是元宵節，不過梅詠雪還是秉承著后世的風尚，格外重視除夕和初一，所以特意選擇了這幾天休假。

    除夕的這天早上，梅詠雪進入空間喂養了動物，又打掃過圈舍，一時間沒有立刻回到外面的房間，而是拄著一把大掃帚看著遠方的白雪?？臻g中的氣候雖然不像外面那樣寒冷，大概能夠比北京高十幾度的樣子吧，然而冬天里也是會降雪的，只不過不像黃河以北的雪那樣大，到最冷的時候可以達到十幾厘米，空間中的雪即使在最大的時候，也不過在地上累積一兩厘米。

    如果說外面的雪是厚厚的棉褥，這里的雪頂多是一條毛毯，從氣魄上沒有北方這樣令人震動，然而雖然不是那樣渾厚的壯闊感，然而卻另有一種雅致的韻味，去年的時候，自己在山洞前的泥土里埋下幾顆梅核，如今已經長成了小小的梅樹，只是到如今還沒有看到花苞，可能還要過一兩年才可以開花吧，然而即使是如此，梅詠雪卻也覺得眼前的圖景十分開闊優美。

    她突然想到了兩句詩：“絕憐人境無車馬，幸有山林在市城”，文征明的這兩句詩實在太切合眼前的狀況了，他描寫的本來是蘇州的拙政園，城市之中的園林確實也是非常令人珍惜的，在擁擠的都市里能夠有一方山水園林，該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而如今自己也擁有一片原生的自然空間，可以說是走出空間推開門就是街市，回到房中進入空間就是山水樹林，自由地穿梭于人世與自然之中，真的是難以設想的幸運啊。

    要說梅詠雪這兩年來，雖然業余時間很少，僅有的一點個人時間還要用來打理空間，然而她奉行了海綿哲學，時間擠一擠總是有的，所以還真的讀了一些書，其中大部分是詩歌或者筆記類。本朝有名的才子唐伯虎、徐渭和文征明的書她自然也買了幾本，布鋪東邊的鄰居就是一家書鋪，梅詠雪是個非常敦睦友鄰的人，有時候就會拿一點腌筍、山果之類請大家一起吃，因此工友們的關系非常好，書鋪若有什么內部打折的事情，總是叫她一起來看，梅詠雪便用低價買了一些有趣的書，回來放在床頭慢慢地看。

    唐詩宋詞的確是古代文學，然而徐渭這些人的著作對于此時身在明朝的梅詠雪來講，就可以算是“時文”了，大明的“當代文學”，雖然正規著作的文言文同樣是難懂的，不過畢竟時代氣息有了。

    三天的假期，梅詠雪還是很忙的，空間中積累的一些工作，雖然現在正在隆冬天氣，可是也要盡快處理了，比如脫粒磨面之類，盡量多準備一些糧食出來，其余的時間，梅詠雪就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看著火盆中那燒紅的炭塊，高溫的木炭發出紅光，雖然不是很明亮，然而卻讓人感到那里面蘊含的熱力。用銅筷撥火的時候，偶爾還有微微的火星迸射出來，在空中一閃就熄滅了，雖然點了火盆，然而房間中仍然是比較冷的，因此即使是炭火也會感到那種冷意吧，離開炭盆的小小火星很快就在虛空之中冷卻下來。

    寒冷的冬季終于逐漸遠去，到了四月的時候，京城中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因為快馬急報瘟疫已經傳到了宣府，也就是后世的宣化地區。梅詠雪在桌子上鋪開了一張非常簡陋的大明疆域圖，上面那簡單粗重的線條看起來好像完完全全的墨黑色蚯蚓，梅詠雪用手指在上面畫了一條線，從山西到河北，瘟疫的傳播路線是日益逼近北京了啊。

    如今宣府開始發生鼠疫，這個地方也是國防的要害之處，軍衛密集，在這個時代，瘟疫爆發除了隔離和注意衛生，沒有其她方法，有效的治療方法現在還沒誕生，自己也沒有那個技術弄個抗生素之類，所以情勢真的是越來越危急啊，“宣大薊遼”四個軍事重鎮，如今兩個爆發瘟疫，成為空城，這對于國防力量的打擊是非常沉重的。

    梅詠雪皺起眉頭，看來自己要多儲存一些食物了。

    （“有錢，有錢，一百個有錢，只是不嫖你！”這句臺詞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