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移花

    桃花庵中，蘇霓正站在中庭打量著面前這個壇子，這是一個很大的瓷甕，表層是深青的釉色，那釉彩青綠入骨，如同翡翠一般，綠光甚至逼人的眼睛，讓人覺得仿佛不可直視，而且胎質十分厚重，看上去很有質感。

    蘇霓想了一會兒，不知道這樣出塵的地方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個翠綠的壇子，但是對于自己來說它卻很有用處，去年秋天的時候空間剛剛開啟，自己只是用從前裝蜂蜜的兩只玻璃瓶簡單腌了一點醬菜，以便過冬；今年可就不一樣了，自己在空間中已經生活了一年，對于空間比較了解了，各種生活資料也都添置得很齊全了，于是她就想要好好為這個冬天做一點準備了，于是這個壇子發現得正好。

    海瀛洲的大廚房里面也有十幾只粗陶壇子，想來當初也是用來腌醬蘿卜、法制紫姜的，但是蘇霓總覺得把那些壇子擺在云夢澤里面有損情調，這樣精致的地方還是擺放特別一點的咸菜壇子比較養眼，于是她東找西找，就在桃花庵里找到了這樣一只大甕。

    蘇霓將瓷甕輕輕一挪，搬到公寓中，然后回到桃花庵中一身輕便地往回走，將近一個小時之后她回到云夢澤，在那里轉入公寓，把壇子又微微一推動，便移入空間中。她已經打算好了，這個瓷甕就用來腌茄子，她是很喜歡吃茄子的，可惜冬天吃不到了，那么就吃一點腌茄子也是好的。

    要說今年蘇霓也是第一次這樣大張旗鼓地腌醬菜，對于她最心愛的茄子，她頗費了一些心思，除了腌茄子必不可少的蒜末香菜，另外還加了姜絲、陳皮、薄荷、紫蘇，把這么多調味料都加進去，連她都不知道腌出來的茄子是什么味道了，不過這是古時候“十香瓜豉”的方子里面的配料，總不會太差吧？

    蘇霓忐忑地將瓷甕密封好，這壇子就擺在屋檐下，倒也是一道風景，只要不去看那里面裝的是什么。這時蘇霓突然想到，妙玉是用一種叫做“鬼臉青”的壇子來裝梅花雪的，用來烹茶，這只瓷壇莫非就是鬼臉青一類么？可憐這瓷甕本來是用來收集梅花瓣上的落雪，是何等雅致高潔，哪知到了自己手里卻被用來腌咸菜，一時間連蘇霓都替這瓷甕委屈起來，真的是焚琴煮鶴，太糟蹋東西了。

    第二天，蘇霓又要上班，每個月只休息四天，讓她感覺到有一點疲憊，每一次休息日之后，總感覺好像沒有放假一樣。不過好在店面離家里很近，最近正在加緊搬家，應該很快就不需要兩邊跑路了。

    于是星期二早上，蘇霓振作精神出了空間，快步向店面走去。

    一個上午的時間，蘇霓的工作十分緊張，制作報表的過程中不時就會有快遞送進來，有一些是同事在網絡電商購買的東西，還有兩箱是店面從總部訂購的禮品：床品四件套和空調被。

    蘇霓收拾好了東西，坐回電腦前重新開始記錄數據，她自己的電腦還沒有搬過來，如今只能用U盤考了數據借用其她人的電腦來cao作，十分不方便，因此她格外迫切地想要徹底大搬家。

    正在錄入昨天的收款，忽然門鈴聲一響，一位穿著時髦、五十幾歲的女子走了進來，她肩膀上挎著一個小皮包，臉上還畫著妝，顯然是生活十分精致。

    蘇霓抬頭一看，原來是店里的老客戶辛小姐，剛剛在冬敏那里做了幾個柜子，連忙站起來接待。

    辛小姐對著蘇霓就說了起來：“美女，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就是我能不能用你們的名額換匯？我今年的換匯額度已經用完了，但是還不夠，所以就想借用一下你們的額度，對你們不會有影響的?！?/br>
    蘇霓立刻想到了最近看到的一些經濟分析，腦子里瞬間嗖嗖嗖幾條信息閃過，搖頭道：“你是不是要兌換美元保值？沒有用的……”

    現在換了美元綠鈔，除非是放在自己家里，否則存放在銀行里又有什么意義呢？不過是數字符號罷了。但是將來如果要求強制兌換，不允許私自保有英鎊歐元之類的國際貨幣，那也是沒有用的，除非是秘密收藏起來，在黑市偷偷交易。而且放在家里真的安全嗎？有不為人知的隨身空間嗎？過去埋在地下的銀元都被挖出來了呢。

    還沒等她說完，辛小姐立刻就截斷了，說道：“不是的，我是因為我女兒在澳洲買了房，需要錢，所以才換匯轉給她?！?/br>
    蘇霓這才明白了，但即使是這樣，自己也是不愿意摻和的，便說：“你可以向親戚借一下??！”

    “都已經借遍了，我家里的換匯額度都被我用完了，但還差很多，所以才來請你們幫一下忙。每個人每年有八萬美元的換匯額度，如果不用也就作廢了，就幫一下忙，不會影響你們的。而且你們怕什么呢？我把錢轉到你們的賬戶，然后換成美金匯出去就可以了，我轉款給你們我都不怕，你們擔心什么？對了冬敏呢？我找她?！?/br>
    此時恰好在店的小土豪和積臨都笑嘻嘻地不說話，蘇霓說：“冬敏出去測量了，要一兩個小時才能回來哦，不好意思，要么您過一陣再過來？”

    “好吧，我下午過來找她，謝謝你們哈！”

    “不用客氣，慢走！”

    蘇霓送走了辛小姐，坐回座位上繼續輸單，還抽空給冬敏發了個微信，告訴她這件事情。一個上午匆匆忙忙把事情做完了，將近中午一點的時候，她終于做完了門店的事情，匆匆回到家里上了一下廁所，然后吃了飯，之后略微休息一下就又出了門。

    老商業街更加冷清了，很久都看不到一個行人，但是卡迪曼今天卻不像前些天那樣安靜，蘇霓正在安排拆除老店門上的立體招牌字和店里店外的燈具，拆了燈之后，店面里就是一團昏暗了。很快WIFI也要拆走，然后僅剩下的那臺蘇霓專用的慢吞吞的稅控電腦也要搬走，這邊就只剩下一些雜物了，眼看全面搬家有望。

    忙亂了大半個下午，燈具和廣告字終于拆得差不多了，蘇霓扛著借來的超高梯子拐過幾條商業區內的小路，來到一家售賣古風裝飾品的店去歸還，這樣高的梯子真的很難借，她跑遍了僅存的十幾家店鋪，這才借了來。

    仿古玩器店里面的光線昏蒙蒙的，看上去有一種幽幽的氣氛，讓蘇霓想到了很多古老的東西，比如老藥鋪，這樣的地方往往帶著一種陳舊而又溫厚的感覺，就好像一件有了一點年紀的棉袍，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感，但又奇特地有些氤氳溫暖。

    看著孤獨守店的老板扛著鋁合金折疊梯走上窄窄的樓梯，往二樓儲物間上去。這樣狹窄的樓梯，幽閉的閣樓，讓蘇霓有一種幽遠的幻想，恍惚之間這座房子穿越了時空，來到了民國年代，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住在上海一間小小的閣樓里，時光在這里流淌得非常慢，甚至讓人感覺到靜止了一般，昨天和今天沒有變化，今年和去年也沒有什么太大不同，女子每天就是坐在小小的窗前看書，有時候也寫寫字，那些信箋不知是寫給誰的。

    念頭雖然豐富，但是在蘇霓心中這些情緒卻只是倏忽一閃，她仰著頭向樓梯上的店主道了謝，走出玩器店，站在街上，蘇霓從肺部深處吐出一口氣，這時她感覺這條街愈發荒涼了，簡直有一種大廈將傾各自飛的凄涼。

    將近六點的時候，蘇霓反鎖了老店的店門，回到黑乎乎的門店內部，在有墻壁遮擋的隔間內閃身進入空間，飛快吃了一點飯，便又走了出來，打開玻璃門內部的U型鎖，背著皮包就走了出去，今天她是直落，現在還要回到新店去值晚班。

    在內部巴士上搖晃了十幾分鐘，車子終于來到新商業街前的站點，蘇霓下了車，飛快往店面走，這時天有些黑了，但是商業街上的店鋪都燈火通明，很快她就來到卡迪曼門店前，一看到門店亮著燈的招牌，她就有一種親切感，玻璃門和落地玻璃窗里透出來的燈光讓她感覺很溫暖，有一種歸屬感，那里面都是自己的同事，大家是同一陣線的人。

    蘇霓進店后和同事們打了招呼，這時她一眼就看到冬敏，腦子里馬上想起上午發生的那件事，立刻好奇地發出一連串問話：“冬敏，上午那位辛小姐來找你了，說要借名額換匯，她下午有再來嗎？你答應她了嗎？”

    長發披肩的冬敏轉過頭來笑著說：“怎么可能答應呢？她下午是來找我，但是這種事我們沒辦法幫忙的啊，這是不妥當的，我哪里有那么傻，會參與這種事情？”

    蘇霓笑道：“那位辛小姐很執著呢，很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你是怎么拒絕的？”

    “我就說我們也不一定啊，也可能要用到外匯的，就這樣咯！”

    這時旁邊的小土豪笑嘻嘻地說：“有錢人啊，在澳洲買房子。原來還有換匯額度這樣的事情啊，今天長見識了?！?/br>
    蘇霓呵呵了兩聲，說：“現在是限額換匯，將來給不給換還是一回事呢，都不要出國旅游了?！?/br>
    小土豪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了幾圈，一臉驚異地說：“有這回事？那么我是不是應該藏一點金首飾之類，留著將來換東西？都是硬通貨??！”

    阿凱嘿嘿笑著說：“你們好傻啊，怎么想到這些了？趕緊畫圖啊，年底客人都很急的！”

    到了九點的時候，下班的時間到了，大家紛紛開始收拾東西，蘇霓整理好自己的背包和其她人道了別，腳步輕捷地走出店門。

    回到公寓，蘇霓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間，從六點多到現在，她已經蓄了許多水了。蘇霓一邊上廁所一邊感慨著，如今大家都搬到新店，雖然新店的條件的確比老店要好，店內有洗手間，到但是如今門店中的洗手間便不是自己一個人用了，偏偏店里面安裝的還是座便，門店員工有女有男，這樣就讓人感覺不是很方便，總覺得坐便器上好像不很干凈似的，因此她現在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盡量不在店里面上廁所，都是等到中午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趕緊解決一下。

    工資低時間長都不是大問題，但是這個上廁所的事情實在有點麻煩啊，蘇霓雖然算不上有潔癖，但是這方面還是比較講究的，因此她在上班之前都盡量少喝水。

    蘇霓忽然之間就想到了網上討論女人站立小便的問題，有人說這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蘇霓之前也有過疑惑，但是現在她覺得這件事還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并不是所有時候都方便女性蹲下來小便，比如門店中如今這種情況，如果不是自己家里離得近，她真想上網買一個站立式女性小便器，平時自己訓練一下站著小便，這樣就不會接觸到公用坐便器了。

    上了廁所之后，蘇霓舒爽地站了起來，沖水之后便走進臥室進入空間。

    十月的廣州天氣還很熱，只需要穿短袖，但是空間中卻已經開始涼了，因此蘇霓穿著短袖工裝T恤一進入云夢澤的客廳，就感到身上有些涼颼颼的。

    她從衣柜里抓了背心內褲和長袖睡衣后，將睡衣搭在椅子上，抓著內衣轉身出來，進入浴室洗了個澡，再次進入空間后飛快套上睡衣，這時的感覺就是，衣服與溫度終于相適應了。

    蘇霓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客廳與臥室里的燈都已經打開了，房間中一片明亮，除了天花板上的吊燈，地上還亮著一盞橘黃色的地燈，木質燈架上吊著一個長圓形的黃色燈罩，燈罩上雕著微微有些發白的竹葉。這是蘇霓剛剛買回來的，要說在家具店打工這么久，她對布置房間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買了一些日式的現代用品，空間中更便利了，而且居然與原本的布置融為一體，沒有顯得不協調，也并沒有破壞原本那份整體的美感。

    蘇霓一瞬間就想到自己今天歸還梯子的時候，在古風店里面看到的那幕場景，昏暗的店鋪，古老陳舊的氣息，仿佛有裊裊香煙暗中升起，讓人的心情不由得沉下來，而空間中此時燈光溫暖光明，桌子上立著電腦和無線路由器，還有一個落雪場景的水晶球，對比之下那家古風店倒是比空間中這座正宗的古典園林還沉郁，而海瀛洲中尤其是云夢澤，竟然顯得明快了許多。

    她習慣性地回想著今天一天經歷的事情，這一天最特別的就屬辛小姐要借名額換匯了，蘇霓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受到自己竟如此重要，原來自己的身份證是這么有用，無論有錢沒錢，自己的頭頂也頂著一片綠油油的美金云朵，固定每年八萬元的美元換匯額度，這就是自己的權利。雖然自己感覺不到這個權利的用途，但是對一些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于是就有了今天那一幕。

    蘇霓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托著腮想著事情，如果有人幫辛小姐用自己的額度換匯，將來如果真的徹底關閉國門，會不會被追究？被認定為惡意購匯，協助資本逃離，甚至是洗錢？那些地下錢莊是這樣cao作的嗎？

    蘇霓搖了搖頭，不愿再想下去，她站起來關了客廳的燈，走進臥室又將這里的燈也關掉，就上了床沉浸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