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空明之夜

    九月二十四號這一天是中秋節，不過即使是這樣，蘇霓這天也不能放假，因為服務行業在法定假是不給休假的，節假日就是各個門店客流量最大的時候，除非是春節，有的行業才會冷清下來。

    因此這一天蘇霓就在新店度過，陸續接待了幾位進店的客人，介紹她們去老店咨詢設計師。

    送走了一對青年男女，蘇霓沒有立刻坐下來，而是背著手往房屋里面走去。店面雖然不是很寬，但是縱深卻很長，一共有四進，越往里走就越有一種庭院深深的感覺，讓蘇霓一時間覺得仿佛是走在深邃的珍瓏院一樣。如今一部分樣板家具已經安裝好了，瑛姐已經決定趕在十一之前大家都要搬過來，在這邊開展十一的促銷活動。蘇霓盼這一天已經好久了，今后自己終于不需要兩邊跑路了。

    蘇霓本以為自己今天也要堅持到九點才能下班回家去過節，但是哪知道剛剛七點多一點的時候，蘇霓正準備進入空間簡單吃一點晚飯，忽然頭頂的吊燈嗞啦一聲響陡然間全都滅了，店面中頓時一片黑暗，蘇霓只聽周圍店面一陣驚呼之聲，旁邊的服裝店、美甲店、兒童書店里面可不像家具店中這樣清靜，那些店中頗有些客人，此時工作人員和顧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驚得一時不知所措，所以發出驚訝慌亂的叫聲。

    蘇霓連忙打電話給物業，結果是忙線，她打開手機上的網絡流量，向物業微信客服發消息查詢，結果很快在朋友圈發現客服發的一條消息：“尊敬的業主：因為變電器臨時故障，因此社區在七點十一分的時候全面停電，電力系統正在緊急搶修，給大家帶來不便之處敬請諒解，故障一旦排除，將立即恢復供電?！?/br>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原來是瑛姐打電話過來：“喂，阿霓嗎？商業街那里停電了是吧？”

    “是啊瑛姐，剛剛突然停電了，現在外面一片黑麻麻的?！?/br>
    “現在這樣，今天正好是中秋，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什么客人來了，那就干脆現在就下班吧，當作中秋福利了，你關好燈鎖好門回家去吧！”

    “好啊，謝謝瑛姐！”

    蘇霓一聽這簡直是因禍得福，居然能夠因此而早下班，自己可以好好體味一下空間中的中秋之夜，比之前的過節計劃要幸福許多，她頓時心花怒放，打開手機上的袖珍手電筒走到櫥窗位，直接關閉了安在那里的總電閘，然后收拾了皮包拿出U型鎖就鎖了門。

    此時道邊的路燈已經熄滅，人們陸陸續續從店鋪里走了出來，蘇霓耳中滿是她們的高聲抱怨：

    “啊呀怎么突然就停電了？正帶著孩子看書呢！”

    “是啊，本來在驗光，準備配眼鏡，一下子眼前全都黑了，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的眼睛瞎掉了?！?/br>
    “指甲只做了一半，現在全都花掉了，真是倒霉透了！”

    “其實我們還算好了，想一下那些正在餐廳吃飯的人，這時候廚房可怎么做菜呢？光亮都沒有了，炒菜很容易炒糊的，如果點著蠟燭炒菜，引爆燃氣就全都完蛋了?！?/br>
    蘇霓借著袖珍手電的亮光一邊往回走，一邊看到各個店鋪紛紛關門上鎖，店面里面都黑漆漆的，從里面走出來的人們匯聚在街上，有的向東走有的向西走，各自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而去，可以想象很快商業街上就會空蕩蕩安靜無聲。

    蘇霓快步往前走，一路經過電腦店、電器行、蜂蜜店，這些店都已經關門了，再前面就是日本料理和泰國餐廳，這些比較高檔的餐館的服務人員也正在對絡繹走出餐廳的客人連連鞠躬說著“對不起”，看來很多家庭的中秋家宴都泡湯了。

    小區的側門邊，蘇霓發現電控門因為斷電的原因而自動打開了，好在保安還站在那里，讓人有一點安全感。

    看到她回來了，相熟的保安笑著說：“回來了？今天提早下班了??！”

    蘇霓笑道：“是啊，因為停電，所以老板說可以早一點回來，算是節日福利?！?/br>
    “是啊，回來看月亮吧，沒有電燈，月亮看得更清楚了?！?/br>
    蘇霓哈哈地笑了，今天才發現這位保安先生很有幽默感啊，現在的確是沒有燈光與月光爭輝了，社區一片黑漆漆，沒有光污染，顯得月光格外皎潔了。

    不過也不是絕對沒有人工光源，一樓就有兩個家庭把家里備用的小煤氣罐搬出來，在院子里點著蠟燭做飯，蘇霓還聽到三樓還是四樓的陽臺有人說：“幸好去年秋天的燒烤炭還留著，今天晚上不吃啤酒雞翅了，直接烤雞翅好了，咱們一邊吃燒烤一邊賞月哈，要說這紅紅的炭火配著月亮來看，是別有一番風味啊，找到了古人的感覺，古時候哪有什么電燈呢？還不都是摸著黑看月亮，哈哈哈哈！”

    蘇霓頓時感覺，這的確也是別有一番情趣，也虧這家人想得開，心態好得很啊，無論什么樣的挫折，她們都能樂觀面對的吧，因此生存能力就會更強一些。但是當她來到電梯間門口的時候，頓時一張臉就苦了起來，停電的時候電梯不能用，十二層樓自己要爬樓梯??！

    七八分鐘后，蘇霓終于來到自己的公寓門口，她打開門走近小小的玄關，轉頭鎖好門，閃身進入空間，打開燈就坐在了椅子上深深吁了一口氣，幸好自己經常鍛煉，否則這十二層樓還真的沒有這么快爬得上來。

    略微休息了一下，蘇霓站起來走到廚房做晚飯，由于事先沒有想到今天會回來得這么早，因此廚房里沒有準備新鮮的rou食，因此蘇霓便祭出了雞蛋法寶，做了一碗粉絲蒸蛋，菜籃里還有一條茄子，她又配了個麻醬茄子，便是中秋的晚飯了，雖然很簡單，但是總比之前打算的米飯配醬菜要好許多。

    蘇霓吃過了晚飯，在外面公寓廚房里借助微弱的袖珍手電光線洗了碗，又洗了一個澡，換下來的衣服她是懶得洗了，就都泡在洗衣盆里，打算明天再說。

    蘇霓簡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燈火通明的云夢澤，她清清楚楚地將東西都整理妥當之后，便給自己沏了一壺茶，然后關掉了電燈開關，房間中頓時一片漆黑。

    過了一會兒，蘇霓漸漸適應了這種環境，眼前的景物慢慢地變得清晰了，這時房間中不再是完全的黑暗，月光在她眼里逐漸清晰了起來，房屋的門打開著，窗戶也支了起來，瑩白的月光毫無阻隔地照了進來，光線落在那微微有些透明的白石地面上，被光潔如鏡的石材一反射，便仿佛更加明亮了。

    房間里漸漸充滿了冷白的幽光，連桌椅箱柜都鍍上了這樣一層泛著涼意的銀白光亮，仿佛那些木器一時間都有了一種金屬玉石般的質感，改換了材質一樣。

    蘇霓看著這一片銀光的房屋，驀地就想到傳說中的月宮，那樣皎潔無塵的地方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漢白玉的地面潔凈無塵，殿宇前栽種著種種花木，在幽邃的白光下散發出陣陣甜香，只不過廣寒宮中的住房面積當然比這精巧的云夢澤要大得多。

    蘇霓轉頭看著桌面，雕花窗格在桌子上映出精細的圖案，愈發顯得清幽雅致，她腦子里莫名涌出這么幾句話：“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br>
    蘇軾中的這幾句話居然被移用到這里，一時間蘇霓也覺得想笑，她站起來到門口換了鞋，走出房間，來到院子里，這里此時花木的影子印在草坪上、石板路上，偏偏四周又安靜無聲，只偶爾有幾聲夜鳥的啼叫，顯得更加空寂了，倒是真的有一些承天寺夜游的氛圍。

    此時她的心境格外安閑，在這樣物質條件極其豐富，而且現代化工具讓神話世界部分地變成了現實的狀態下，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可能要比古代最出塵脫俗的人還要悠閑滿足。

    蘇霓仰頭望著天空中掛著的那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這里的空氣比外面要好得多，雖然廣州是沿海城市，秋冬天不會像北方城市那樣會有霧霾，但畢竟是工業城市，人口眾多，大氣質量也不是非常好，因此天空就不像空間中這樣澄凈清澈。

    蘇霓站在石頭臺基上，覺得自己這時候也該念兩句詩才好，于是她一張嘴就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br>
    念了幾句之后，蘇霓自己也樂了，自己今天晚上是和蘇軾擺脫不開了嗎？想到的盡是他的詩文。不過蘇霓此時忽然對這首傳頌千古的詞有了一種新的想法，蘇軾說，“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边@幾句詞她從前多愁善感的時候也是心有戚戚的，但是現在卻突然有了一種新的理解，覺得蘇老先生是不是有一點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瓊樓玉宇很凄涼寒冷嗎？她可不覺得是這樣，獨占這一大片園林她過得不知道有多美！

    蘇霓在竹林里晃了一圈兒，月亮再皎潔無塵，兩眼直勾勾地看月亮也看不了多久，單純賞月看久了就是枯燥了，于是她腦子里就胡思亂想了起來。

    蘇霓網絡著實看得不少，這時她就想起一些網文中寫的，地位高貴的帝王皇室，將軍權臣，雖然手握重權擁有海一樣的財富，但是卻因為地位的崇高而總有一種孤家寡人的凄涼寒冷，甚至從親人身上都得不到真誠的感情，內心孤寂冰冷，這個時候就有個小人物用一種人對人的純粹的感情來暖化他們，讓他們感到了真情的可貴，于是這個一文不名的人就一下子烏鴉變鳳凰，得到了上位者另眼相看，從民女變成了皇后，用所謂的“真情”讓自己的階層地位徹底改變，站在人群頂端，從前蘇霓也感動過，但是現在她卻只覺得好笑。

    在空間中的日子過得越久，蘇霓就越發感覺到，安全的環境與充足的物質的確是人非常重要的需求，在此基礎之上才會有精神與道德，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很多時候就是建立在自己本身有一個不受侵犯的個人安全空間還有源源不斷不虞匱乏的食物之上，如果自己的人身安全和維生資料都無法保證，人們之間的關系會變得怎么樣呢？

    所以社會頂層的人真的是孤獨寂寞冷嗎？她們真的對所謂的純粹的真情那么渴望，就像饑餓的人渴望食物，沙漠中的人渴望水源一樣嗎？甚至用豐厚的物資與手中的部分權力來換取這份“真情”？或者是貴族當得膩煩了，一定要體驗普通人之間的人際關系？凡人之間的關系就是其樂融融溫情脈脈，如同母親的愛意一樣嗎？

    蘇霓噗嗤一下就樂了，她看著遠處有點黑漆漆的游廊，上面的彩繪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泉水在不遠處淙淙作響，雖然上百公頃的園林中只有她一個人，但是她半點都不想引入另一個人來為自己“解除空虛寂寞”，這種念頭她連一秒鐘都沒有過，那會影響到她的獨立完整世界，在那里她就是唯一，就是一切，打破這種完整是她絕對不能接受的。

    蘇霓并不是沒有和人交往的需要，但是這種交往要放在空間之外，不能在空間之內，如果有另一個人進入空間，蘇霓就會感到自己的那個絕對安全與自由的世界頓時被打破了，當她面對外部世界的時候就失去了原本的穩固憑借，讓她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就好像腳下原本堅實的大地開始震顫。

    九月下旬，空間中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尤其是到了深夜，更加寒浸浸的，蘇霓只覺得一股嗖嗖的涼意從四面八方鉆進自己的毛孔，難怪古人說“夜涼如水”，果然是有一點下湖游泳的感覺。

    她慢慢地踱回到房屋前，踏上石頭臺階走了上去，進入房間，關好了門。

    這時候她也懶得開燈了，憑著自己在這里生活這么久的熟悉度直接就摸了進去，她躺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過了一會兒就有些迷迷糊糊了。雖然頭腦里有點像漿糊一般粘稠，但是她的腦子里仍然閃過一個念頭：資源，資源太寶貴了，生存資源是無論如何也不嫌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