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田園斷句

    清閑的日子沒過多久，新店就開始忙了，店面要全部重裝，有人來扇灰，貼墻紙，安裝招牌燈，店鋪里面支著木質高梯，進門處擺了一架推臺鋸，門外搭著腳手架，蘇霓每天坐在店里面就聽到電鉆尖銳的嗡鳴，一抬頭便看到空中彌漫的灰白色的細小煙塵顆粒，簡直讓她有一點騰云駕霧的感覺。

    如今每天早上蘇霓開了門進店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給自己坐著的座位擦一遍灰，然后就一邊看手機一邊等待裝修師傅到來。

    刺耳的電鉆聲中，蘇霓不由得掩住了耳朵，這時微信響了兩聲，蘇霓捂緊了耳朵又過了三四分鐘直到聲音暫時停止，這才點開微信來看，原來是素芬發來的。

    “阿霓，你現在找到工作了？做家具這一行了嗎？”

    “是啊，也算是轉行了，我覺得這里還挺適合我的，我很喜歡看家裝這一類東西，現在找一家家具店來上班，也是很合口味啊，可惜現在店面正在裝修，到處都是灰塵，等以后都裝好了，新樣板也安裝好，我拍照片給你看啊。對了現在店面家具正在大特價清樣，要不要過來看看？”

    蘇霓真是敬業，抓住一切機會推銷店面的商品。

    “有空我過去看看你，現在我也開始工作了，時間也比較緊，對了你們門店工資多少？”

    “一萬，你的新工作待遇怎么樣？”

    “每個月一萬五，半年轉正后有社保，和從前不能比，但是現在到處都在裁員，也沒辦法太挑剔了。對了，每個月一萬的工資，你夠用嗎？”

    “還好吧，吃飯還是夠的，反正我這個人也不是很喜歡出門逛街，休息的時候看看書就好了，除了必需品，用錢的地方少?！?/br>
    這話蘇霓說得有點心虛，自己今年年初買的東西可是不少了，空間中的大型裝備太昂貴，如果不是賣了貴重藥材，她肯定會一籌莫展的。不過如今空間里已經建設得差不多了，今后需要添置的物品有限，自己本來就是個宅女，從前除了上班也很少出門，也不喜歡網購，現在有了空間，休息的時候絕大部分時間都只想待在空間里，那里已經是一個廣闊豐富的世界，里面收藏的各種精美的物品自己還沒有看完，因此將來主要只需要添一些現代科技產品就好了，倒也花不了多少錢。

    “嗯，你一個人吃飯肯定是夠的，而且你本來也是個很淡泊的人，與世無爭的。其實現在我真挺羨慕你的，只要顧好自己就好，不需要考慮太多的事情，但是我不行啊，家里有兩張小嘴在嗷嗷待哺等著我呢，想要過你那樣的極簡生活都做不到。你那樣的生活雖然簡單，但是起碼清靜啊，不用cao心那么多事情?！?/br>
    蘇霓看了素芬這幾句話，心中有些唏噓，人在結婚的時候想的是找一個彼此扶助的聯盟者，但是一旦有了孩子，責任就格外重了起來，在經濟艱難的時候家庭到底是助力還是負擔就很難說了。

    蘇霓只能勸解道：“別想那么多了，為了孩子也要努力啊，總會過去的?！?/br>
    “是啊，現在只能閉著眼睛往前沖了。明天星期天你打算怎么過？”

    “慘啊，我明天不休息，后天周一才能放假，雙休日店面比較忙，不給休息的?！?/br>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素芬那邊便突然沒了動靜，估計是有工作派過來，開始忙了。蘇霓伸了一個懶腰，再過一會兒自己也要吃飯了。

    第二天晚上，蘇霓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店里吃了一天的灰，回來公寓馬上就要進入浴室讓清水將自己身上的灰塵沖洗干凈，然后才覺得終于爽快了。

    蘇霓一頭躺倒在大床上，望著如同屋頂一樣的床頂，云夢澤中其他家具都以精巧雅致為主，只有這張床和外面的大理石桌案十分寬闊，有一種大氣的感覺。

    明天終于可以休假了，蘇霓忽然之間想到素芬，今天素芬休息，明天自己要在其她人都正常上班的時候放假，這個時間差讓她覺得有點空落落的，仿佛是自己被許多人拋下了一樣。不過素芬每周能休息一天，雖然比起從前公司的長短周要少，但是總比自己要強，自己每個月休四天，平均下來每周還不到一天的休息時間呢?？磥斫洕挆l，大家的工作時間都是延長的趨勢，休息的時間越來越短。

    她打了個呵欠，關了燈準備睡覺，每天十二個小時的工作時間真的不是玩笑，起初自己還覺得沒所謂，每天在店里刷網頁看電紙書挺不錯的，但是過了兩三周就開始感到疲乏了，想到網上謠傳的未來996工作制，蘇霓就感到有點堵心，這種日子過得久了真的是要命啊。

    第二天，蘇霓早上起來就去了避秦津，這一周的工作時間真的超長，每天只有早上那一個多小時可以在田地里忙碌一下，其她時間都在店面上班，因此蘇霓心中頗有些田園荒蕪的擔憂。好在地里并沒有長出太多雜草，雞鴨豬羊也都十分活躍，讓她松了一口氣。

    在田里整整干了一個上午的活兒，到了中午的時候，蘇霓突發奇想，從茅屋里找出一個銀光閃閃類似茶壺的東西，只是壺嘴上層是敞開的，只保留了下方導出液體的部分，宛如從中間剖開的竹節。蘇霓歪著頭看了一會兒，這東西真的比較古怪，看來不像是茶壺，壺嘴比較粗，可能從里面倒出來的東西會有比較大的顆粒，實在弄不清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但是不管了，這怪壺總可以給自己用來做中飯。

    她懶得回去云夢澤拿米拿菜，避秦津的房屋里有鹽，盛放在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里，就擺在床邊的案頭，蘇霓一直很好奇為什么這里明明沒有燒火做飯的設備卻偏偏擺了這么一小瓶鹽，不過此時她沒時間考慮太多，拿了鹽和銀壺就來到外面，從菜地里拔了幾顆青菜，又從石砌井臺的井里打了水，洗凈了菜蔬，便加了水一起裝進壺里面，然后就提著壺來到外面田地間，從果樹林里撿了一些樹枝，壘了個簡單的土灶，就升起火來將壺懸撐在火焰上方。

    過了一陣，菜湯熬好了，蘇霓將瓶子里的鹽灑了一點進去，這一餐午飯就是蔬菜湯。

    土灶間的火熄滅了，煙氣漸漸消散掉，蘇霓將菜湯倒進碗里，又將幾條比較粗大的菜梗用筷子挑了出來，就坐在地上喝起菜湯來。

    菜湯里除了鹽，沒有加其她調料，連一點油星都沒有，但是蘇霓卻喝得很香甜，剛剛從地里采摘的蔬菜有一種特別的清甜滋味，那是新鮮的植物生命的味道，而且今天的這一次田間野炊很有一種不同于平常的趣味，與平時用現代炊具做飯的體驗不同，今天她是返璞歸真了，回歸于最質樸的方式。

    蘇霓眼前的景物不知不覺開始變化，從一片午后白光的現實進入淡紅色天邊的傍晚，畫卷中一個頭上包著青布帕子的女人從田里拔了菜蔬，和著米放在一口黑黑的銅鍋里，煮起菜粥來。這時天空中一群烏鴉嘎嘎叫著飛過高高的樹梢，夕陽的光輝從它們的翅膀上鍍過，讓漆黑的鴉翅也有了一點燦爛的金色。烏鴉還巢，象征著這一天即將結束。

    蘇霓腦子里忽然之間就蹦出兩句詩來：“夕炊間藜藿，野煙雜晴光”。她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定了稿，不過她最近古詩看得少，頭腦中意境烘托得不夠，所以只得了這兩句，再湊不出另外幾句成一首完整的詩，于是就成了斷句。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紅樓夢里似乎有一副對聯和這兩句斷句的氣氛有某種應合，那副對聯叫做“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是探春房屋里的對子，看來大家都是想在某種程度上擺脫人群。

    下午，蘇霓洗了個澡就午睡了，一個上午的勞作讓她感覺有點累了，而休息日的午后是人的神經最放松的時候，上午的疲勞就像幾杯黃酒，帶給她一種微醺的感覺，于是蘇霓的頭枕在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房間里的光線變成了淡淡的金黃色，這一次午睡的時間真的很漫長，居然大半個下午都睡了過去。

    蘇霓從床上爬起來，來到外面泉水邊，蹲下來捧起清涼的泉水洗了一把臉，將這大半天時間臉上分泌出的油脂洗去后，蘇霓感覺清爽多了。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啊，那種深埋在身體深處的疲乏感幾乎全部消失了，一周以來積累下來的體力虧空終于都彌補了回來，她感覺自己如同一節剛剛充好電的蓄電池，能量已經蓄滿了。

    蘇霓拿著電紙書坐在回廊上，背后是鮮妍的朱紅色油漆的美人靠欄桿，從色澤的明亮度和油漆的完整度來看，很顯然是封閉空間之前剛剛刷好的。欄桿有一定的弧度，頗符合人體生理彎曲，看來古人雖然沒有形成系統的人體工程學，但是在舒適度上也狠下了一番功夫，只不過因為木頭有點硬，她還墊了個靠墊。

    這兩天她正在看魯迅的書，大段尖銳冷峻的文字之后，突然有這樣一段字句跳入她的眼簾：鶴見釣輔氏在中，記一個白人將到中國，預定的暫住時候是一年，但五年之后，還在北京，而且不想回去了。有一天，他們兩人一同吃晚飯——“在圓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川流不息地獻著出海的珍味，談話就從古董，畫，政治這些開頭。電燈上罩著支那式的燈罩，淡淡的光洋溢于古物羅列的屋子中。什么無產階級呀，Ｐｒｏｌｅｔａｒｉａｔ呀那些事，就像不過在什么地方刮風?！?/br>
    蘇霓的眼神在那一串描寫生活情趣的文字上流連了幾遍，腦中想到的是熏籠、毛皮衣服、梅花小茶幾、紅泥茶爐、細竹絲的簾子，一樣樣云夢澤中現用著的、或者其他房屋中擺著的東西如同海浪上的泡沫，隨著波浪的顛簸一起一伏從她眼前飄過。她暫時放下了對人群社會的思考，將情緒都浸入這種精致豐足的生活情調之中，這讓她感到溫暖和愉悅，嚴峻的現實一時間被擱置在一邊，眼前的美物美景讓她有一種被撫慰的感覺。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氣中，一面深思著對于外人有著‘魅力’的這東西。元人也曾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漢人種的生活美了；滿人也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漢人種的生活美了?，F在西洋人也一樣，嘴里雖然說著Ｄｅｍｏｃｒａｃｙ呀，什么什么呀，而卻被魅于支那人費六千年而建筑起來的生活的美。一經住過北京，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大風時候的萬丈的沙塵，每三月一回的督軍們的開戰游戲，都不能抹去這支那生活的魅力?！?/br>
    蘇霓繼續往下讀，真的是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萊特，魯迅原本要寫的是中國人用自己的財富來軟化征服者，事實上得承認，古老中國的生活美真的達到了非常高的程度，雖然因為科學水平的關系而有很多局限，但是在人的手工能夠達到的程度已經幾乎做到最高點；但是自己讀了之后想到的卻是老北京對于上流階級到底有多舒適？和自己的空間相比怎么樣呢？熙來攘往的人流、古老的東方情韻、各行業的傳統工藝，種種融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極有魅力的社會，與之相比，海瀛洲空間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會顯得冷清嗎？

    蘇霓轉過頭來看著這一片園子，她不知道這一片園林凝聚了多少人的汗水，如果有外星科技參與，或許能夠讓她心里好受一點吧，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把這片空間貢獻出去。

    蘇霓喝了一杯茶后，發覺胃里面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餓了。中午那一壺菜湯讓她這時體驗到了久違的饑餓，話說蘇霓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小小的煩惱，那就是很少有饑餓感，并不是說她從前吃得有多么大魚大rou，而是雖然是普通的飯菜，但是她總是不會覺得餓，體驗不到太強烈的吃飯的樂趣，她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胃動力不足。

    去年手工收割糧食的那幾天，她是真的感覺到了食欲，那時候對于食物會有一種格外的感情，但是如今空間中已經都變成機械化，重體力勞動的機會很少很少，她便又恢復了之前那種對食物淡淡然的狀態，這讓她有時候就會覺得——好無趣??！

    但是今天中午一壺菜湯之后，現在她居然感覺到餓了，對食物開始有了比較強烈的渴盼，然而廚房里卻沒有準備活魚活蝦，因此蘇霓腦子轉了轉，將自己從大廚房里搬回來的不知是鹿筋還是牛筋的東西和著牛舌一起用熱水汆燙了，然后就下在高壓鍋里面燜燉，最后又放了滾刀筍塊燒了幾分鐘，然后一大鍋熱騰騰香噴噴的rou筍湯便出鍋了。

    蘇霓一邊喝著鹿筋牛舌鮮筍湯一邊想，下次休息的時候把海參吃掉吧，雖然是干制食物，但是放得太久了也不好。要說空間中原本貯存的東西漸漸被自己消耗掉了，去年剛剛打開空間的時候就看到居然有幾盒月餅在那里，看來封閉空間的時候正在中秋前后，因此便有中秋的節物在那里。月餅不能久存，因此那段時間自己每天半塊月餅當作夜宵，抓緊時間把那些松瓤瓜仁月餅吃掉了。

    一想到正在逐漸減少、而且一部分不能自制的食品庫存，蘇霓就由衷地希望外面千萬不要亂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