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潛流

    店面的裝修暫時告一段落，蘇霓這一天把門店的衛生徹底打掃了一遍，坐下來正準備休息一下，忽然門一開，從外間進來一個五六十歲左右的女人，手里還領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孩。蘇霓一看，這位老阿姨也算是認識的，從前帶著孫子來過店面，很喜歡和人說話。

    蘇霓暗自嘆了一口氣，站起來笑著迎了上去，道：“阿姨，您來了？”

    阿姨的眼睛瞇得彎彎的，一臉慈眉善地說：“是啊，來你店里看看，前些天這里都在裝修啊，我也不好進來，現在弄完了？”

    “暫時是停工幾天，后面的材料還沒有到，要等材料到貨才能繼續做。你要不要看看這些清樣家具？老板清倉，要換我們卡迪曼自己的樣板，這些都很劃算的?！?/br>
    老阿姨放開了孩子的手，在店里一邊走一邊看，嘴里還絮絮地一直說著話，一會兒問她在這里工作辛不辛苦，一會兒說前一陣店面裝修，她坐在這里一定有點煩，后來又問蘇霓有沒有結婚，孩子多大了？

    蘇霓笑嘻嘻地說：“阿姨，我還沒結婚呢，也沒有孩子?！?/br>
    “哦哦，你還沒結婚啊，你有二十五六歲了吧？”

    “阿姨我三十一歲了?！?/br>
    “怎么這個年紀還不結婚??？你是一個人在這邊，還是家里人也在一起？你家里人不催你嗎？再到后面就不容易找到好的了！”

    “啊哈哈哈，呵呵呵，我是不喜歡和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在一起的，所以我覺得這樣挺自在的?！?/br>
    “我覺得你挺好的啊，一看就是個很善良的人，誰和你在一起，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不過現在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阿霓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一定會有福報的，人做的事情，上天都看在眼里呢，將來一定都會有結果的。我們信仰大法，就是講‘真善忍’，善良的好人不會吃虧的，上天都給記賬呢，善惡到頭是終有報的。有些人別看他們現在在臺上很威風，可是他們做的壞事太多了，將來是會受到懲罰的，人是不能夠對抗天道的。你可千萬不要加入他們的什么組織，現在是‘三退保平安’，退黨，退團啊這些，這樣才能保住自身。阿霓，我覺得我和你特別有緣，來，這個平安符送給你，你每天帶著它，可以逢兇化吉的，上天都會保佑你的?！?/br>
    說著，阿姨從自己的袋子里摸出一個小小的六角形硬紙卡片，塞到蘇霓手里。

    蘇霓簡直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但是卻還要仍然保持微笑，她連忙把那枚小卡片攥在手心里，生怕被人看到，腦子急轉了幾圈，說：“謝謝阿姨了！阿姨，已經快到中午了，你要不要回去吃飯??？”

    老阿姨滿臉是笑地說：“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了。你也該吃飯了吧？家里人給你送飯？”

    “不用，我帶了飯來，微波爐熱一下就行了?！?/br>
    在門口揮著手歡送走了老阿姨，蘇霓關了門，長出一口氣，把那個燙手的小紙片塞進皮包里，就連搓了十幾下臉，方才那十幾分鐘她感覺自己的臉都硬成花崗巖了，簡直就是一個面部雕塑。

    蘇霓把飯盒放進微波爐里，定了兩分鐘的時間，然后回到外間拿出那枚“平安符”來看。這枚花花綠綠的卡片印制得十分粗糙，上面寫著“真善忍”，還有“金輪大法好”，活生生的邪教??！

    她不知道那些教徒到底是精分還是怎樣，明明都很偏執，但是說話的語氣和表情卻比普通人都要溫和耐心得多，細聲慢氣簡直是堪稱溫柔了，這位金輪信徒是這樣，從前她遇到過一個藏傳佛教的信徒也是這樣，她可沒敢和對方提什么雙修、明妃、佛母之類。

    不過或許是因為她接觸到的都是女教徒，所以就比較柔和一些，如果是男信徒，她很擔心他們會暴力傳教，這莫非就是一個白臉，一個紅臉？

    蘇霓搖了搖頭，沒有再想下去，轉頭就把那個護身符丟進了垃圾桶。

    這時候只聽微波爐“?！钡囊宦曧?，飯盒已經加熱好了，蘇霓走到里間去，將飯盒從微波爐里面拿了出來，坐在餐桌邊就開始吃飯。一邊吃她一邊還想，難怪那些在門店工作的人都那么老于世故，開店做生意真的是經得多見得廣啊，自己從前一直在辦公室里面，連工場都很少出，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接觸的人太少太單純，所以沒遇到這么刺激的事情，沒想到在這里工作不到一個月，就見到了這么勁爆的人??！這可太火辣了，蘇霓感覺自己真的有點承受不住。

    自己住的是比較高端的大型社區，很多住戶都是小康或者中產，她本以為這里的人不會搞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哪知今天竟然被自己遇到了一位，而且信的還是已經被取締的邪教。她在想自己今后絕對要離剛才那位阿姨遠一些，絕不能被她拉著去參加她們的內部活動，事實上任何宗教活動自己都要小心一些，像那些在社區住戶私人的房屋里組織的任何宗教聚會，自己都是絕不會去的，很怕發生危險。

    至于說誰和自己在一起就會比較幸福，那是當然了，空間那樣廣闊，日子能不好過嗎？

    下午的時候，蘇霓發現洗手間的座便器需要清潔了，便向瑛姐申請購買潔廁用品，瑛姐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蘇霓就提前半個小時離開家，去附近商業廣場中的超市買清潔用品。當她提著裝了馬桶刷和潔廁劑的塑料袋從超市里出來，往外面走的時候，突然看到貼了光潔瓷磚的立柱下部黏著一張小紙片，她本來以為是小廣告，好奇之下就看了兩眼，哪知上面寫的竟然是“***禍國殃民必遭天譴”……

    蘇霓只覺得自己這兩天好衰啊，昨天剛剛遇到一個稀奇古怪傳教的，今天就看到了這個，虧自己還以為自己周圍沒有太大的漩渦呢。

    蘇霓放下東西掏出手機，就把那張貼紙照了下來，回到店面就發到微信朋友圈上，然后去打掃衛生。

    她清掃了一遍店面，用雞毛撣子大致掃了一下灰塵，然后回到座位上打開手機，就看到朋友圈有人回復信息，點開一看原來是何詩曼發來一個骷髏頭的表情，說：“阿霓，你們那里居然有這個？”

    蘇霓回復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反動標語居然離我這么近啊，看到的時候嚇了一大跳。詩曼，你最近怎么樣？國企工作穩定，比較有保障，現在很多人都想去國企的?！?/br>
    很快何詩曼給她發來私人信息：“可別提了，這邊也是不斷在削減福利，效益不是很好，只不過正式員工還沒有裁員。而且最惡心的是，現在要求補交黨費，黨費??！從二八年開始補，要補交九年多的黨費，我是五年黨齡，要交一萬多塊錢??！啊啊??！氣死我了，在這里剛剛開始拿工資就要補黨費，幸好吃住在家，否則要喝西北風了！”

    蘇霓一看也有點眼神發直，幾秒鐘之后打字道：“唉，想開點，幸好你只是五年黨齡，如果再多幾年，肯定更要高了。一次補齊雖然rou痛了點，但是后面就輕松了，不會每個月都要交這么多錢的，這次過去就好了?！?/br>
    “是啊，現在也只能這么想了。阿霓，你那邊有沒有說要補交團費黨費之類？”

    蘇霓心中一驚，糟了還有團費，不過自己退團很多年了，應該不會萬水千山找到自己頭上吧？

    “我們這邊是小店面，沒有誰說這件事情?！?/br>
    “唉，國企就是這一點鬧心，體系那么嚴密，簡直就是籠中鳥，什么事情都跑不了，一抓一個準。所以我有時候覺得那些私人小企業也挺好，管不著抓不著，自由自在的?！?/br>
    蘇霓笑了笑，回復說：“各有各的好處吧，小企業往往不是很正規，沒有那么嚴格遵循勞動法，因為游離于國有體系之外，所以似乎是自由一些，但是抗風險的能力也弱啊。有得必有失，詩曼你看開一些吧?！?/br>
    和何詩曼聊了一會兒，蘇霓站起來在地上走動了幾圈，一直坐在那里讓她覺得臀部肌rou僵硬。一邊走，她一邊想，幸好自己當初沒有入黨，在大學的時候，輔導員幾次勸自己寫入黨申請書，自己都推脫說懶得寫思想匯報那些東西，因此沒有把腳邁進去?，F在一看真是明智啊，不但省了一筆錢，而且今后的政治風波應該也比較少波及到自己，中學的時候看歷史書，就對這些事情很敏感，打定了主意遠離，如今看來果然沒錯。

    蘇霓抻了幾下胳膊，只是補交黨費還是好的，其實要說這件事并沒有什么荒謬的地方，黨員當然要交黨費，這是規定，當初入黨的時候就知道的，既然申請入黨，就是承諾自己會遵守規則的，不過如果今后內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那場面可能就不太妙了。

    好在自己的政治面貌是群眾，有什么事情就安靜吃瓜好了。

    第二天早上，蘇霓起床后拿了一個小瓷盒來到泉水邊，打開瓷盒，里面是一塊圓圓的東西，顏色有些發暗。蘇霓將往臉上撲了水，然后把那塊東西拿了起來在手里搓了幾下，手上就滑溜溜了。她將那物品放回盒子里，就用手搓臉，很快就感覺到一個晚上分泌的皮脂都溶解在掌心的水沫里。她又用清水洗了幾下臉，這下完全清爽了。

    蘇霓拿著盒子往回走，潔面乳前幾天用完了，她懶得去買，就在云夢澤專門放盥洗用品的地方找到了這個東西，盒子上印的是“玉容胰”，試了一下果然是古代的香皂，去油脂的效果很不錯，而且香噴噴的，看來里面加了香料。

    蘇霓從洗臉想到了洗衣服，皂莢搗爛去渣滓，配合著動物胰臟和香料做香皂很不錯，那么海瀛洲的山上有沒有皂莢樹，可以讓自己直接用皂莢來做洗滌劑呢？如果真的這樣，將來如果外面萬一發生了什么，自己也就不用為洗衣服發愁了，她可不想用一根棒槌來捶衣服。

    打理了一下云夢澤附近居所的花木后，蘇霓九點半準時來到門店，就耐著性子搞衛生，她所厭煩的事情并不多，打掃房間是其中之一，即使是云夢澤，她也是很少清理的，因為那里空氣很好，灰塵非常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白天基本不在家里，弄亂房屋也有限，但是外面就不一樣了，兩三天時間，桌面上就會有一層薄薄的灰，地面上也會有細小的垃圾，因此時常就要清潔一下，掃地擦灰。

    然后蘇霓就坐下來看一本叫做的書，這是一本大部頭的書，全方位解析紅樓夢，但是蘇霓主要看的卻是里面的服飾器具這一類，還有園林建筑。雖然摸索了這么久，但是空間中很多東西她還是不知道該怎么用，思來想去便翻出了這份文檔，古代的貴族生活總有些事情是相通的吧。

    看了一陣，蘇霓一下子看到“銀銚子”這個詞條，旁邊還配了兩張彩色圖片，她一看，這不就是那天自己用來煮菜湯的那種壺嗎？人家這明明是藥壺啊，紅樓夢里用來煮燕窩粥，結果被自己熬了青菜湯，真有點焚琴煮鶴的味道啊。

    再一看詞條中還引了兩句白居易的詩：“藥銚夜傾殘酒暖，竹床寒取舊氈鋪?！编?，原來也可以用來溫酒，這兩句詩算是苦中作樂嗎？天氣寒冷，屋子里也不溫暖，于是就用喝酒來取暖，看來還是現代電暖氣比較好，冬天如果屋子里冷冰冰的，那種感覺實在太糟糕，痛苦到讓人凄涼傷感了。

    蘇霓又看了一會兒，覺得大腦有些飽和了，便關掉這本書，換了脂硯齋批的紅樓夢來看。

    可巧她看的正是第二十一回：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沒看幾行，就看到了這一段：“黛玉起來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寶玉復又進來，坐在鏡臺旁邊，只見紫鵑、雪雁進來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縷便拿殘水要潑，寶玉道：‘站著，我趁勢洗了就完了，省得又過去費事?！f著便走過來，彎腰洗了兩把?！靖絺扰好钤趦砂??！孔嚣N遞過香皂去，寶玉道：‘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傧戳藘砂?，便要手巾?！靖絺扰涸阝t何其費事多多?！看淇|道：‘還是這個毛病兒，多早晚才改?！靖絺扰豪溲廴伺渣c，一絲不漏?！繉氂褚膊焕?，忙忙的要過青鹽擦了牙……”

    青鹽擦了牙~~青鹽擦了牙~~蘇霓眼前飛舞的一片片滿是這五個字，難怪沒有鍋灶的避秦津竟然有鹽瓶，自己當初還以為是不是那里的原主人是不是為了預防有時候廚房做出來的飯菜咸淡不合口味，因此自己放了一個調料瓶在那里，可以隨時加鹽，原來人家那是用來刷牙的，自己熬菜湯用的是古代的牙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