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漫長的行軍
第三十五章 漫長的行軍 戴斌又跋涉在蒼茫的雪原上,深達膝部的雪層讓他每邁出一步都有些艱難,感覺似乎是要把腿從泥濘里拔出來一樣,很費力氣;大風從背后吹來,刮起一陣雪沫撒在天空,讓他眼前的景物一片迷離,然而他走在隊伍最前端,負責為全隊的人探路,因此手中的木棍便深深刺入前方的積雪,探著下方的土地是否堅實,這種時候如果下面是一個深坑,掉下去可能會受重傷的。 他不記得自己已經走了多久,在他印象中自己好像一直在雪地里行進,無休無止,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天氣異常寒冷,冰冷的氣息穿透棉衣順著毛孔鉆進身體里,然而內臟卻如同堅強的發電機一樣不停向外供給熱能,讓肢體維持著行動。 雖然路途艱辛,但是戴斌卻不覺得很辛苦,此時他的心情是安寧的,十分踏實,沒有任何不安與愧疚,他現在是和伙伴們在一起,在他身后是何慶、譚寶蓮、孟翔、姚菲菲、劉君哲等熟悉的隊友,她們已經一起團結共存了很久,所有人組成一個整體,現在自己又和她們在一起了,這讓他體驗到回歸家庭之后的安穩。 但是他現在還要不停地走啊走啊,世界上仿佛除了走路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存在,他也安于這樣一直在雪地里行走的狀態,好像行走在一個回環的軌道上,永遠都沒有終點,漸漸地除了那種心安的感覺,他也沒有了思想。 戴斌猛地從夢中醒來,周圍是一片黑暗,只是沒有冰雪也并不寒冷,他伸手一摸,身上蓋的是柔軟的被子,身下是有彈性的床墊,半坐起身伸手打開床頭的小燈,朦朧的橘黃色燈光著涼了床前的空間。 這是一間小小的單人宿舍,雖然面積狹窄,只有六個平方米,但也是很難得的了,畢竟是單人宿舍,比幾個人擠一間房要好得多了,那種地方不但人均空間更為狹窄,最糟糕的是沒有隱私,掛著帳子的自我空間事實上是半敞開的,這讓戴斌無法長期忍耐,那種情況下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是否會失控。 戴斌整個身子都坐起來,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個杯子喝了幾口水,剛剛跳動有些急促的心臟慢慢平穩了下來,他環顧四周,視線如同射線一樣剛一發出就反射了回來,小小的宿舍一眼看到底,但是卻讓他有一種安全感,是的,他還住在地下基地,食物和能源都有保障的地下基地,即使地面上一物不存,這里的人也可以繼續生存下去,只是能夠進入這里的人口數量有限。 小鬧鐘上顯示著現在已經是早上五點了,只是在這里看不到地面上的光亮,所以白天和黑夜都是一樣的,沒有朝陽也沒有晚霞,只能從二十四小時制的電子液晶鐘表上看出其時到底是上午,下午還是晚上。戴斌雖然一直頑強地堅持著晨昏時間觀念,但是日子久了,他似乎也覺得白天黑夜沒有分別了, 今天凌晨的時候他又做了那個夢,近來他時時就會夢到同樣的場景,自己與舊日的同伴并肩行進在雪地里,一起奔向新世界。在夢境中他得到了暫時的解脫,當初脫離團體的那種負罪感一掃而空,那是一直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讓他的呼吸都不能順暢,然而現在他醒過來了,那份解脫便又飛去了,這件事重新籠罩在他的心上。 他也曾經想過要離開基地去尋找自己的伙伴,情緒最激動的時候他甚至覺得,哪怕是找不到她們也無所謂,哪怕是她們不肯再接受自己也沒關系,自己只是想尋求一份寧靜,不想再忍受內心無休無止的煎熬,但是他卻從沒有將之付諸行動,因為他知道自己恐怕承受不住那種代價,那是一種犧牲一切的瘋狂行為,簡直堪稱殉教。 自從地面上那次暴亂之后,他更加明白自己不會重回地面,那個世界太殘酷也太絕望,戴斌斷斷續續得到的消息告訴他,地面上已經陷入一片混亂,治安隊已經消失,軍隊只在邊界處警戒,不讓外面的游蕩者攻擊生存圈,以免這里更加動蕩。物資仍然在發放,但是搶劫行為非常普遍,殺人事件直線上升,雖然傳染病已經被控制住,但是死亡率卻并沒有太大下降,因為每天死于暴力傷害的人填補了傳染病死亡下降的缺額。 有能力的人都已經離開生存圈,極少數有本領的人居然有汽車,一路開車往南方前進,但是絕大多數人只能自己走路,這種大雪天連自行車都失去了作用,如果是夏季上路,那么騎著自行車就會比步行快得多,也能夠攜帶更多東西。 這個時候很多人不得不承認,人在很多情況下都并不是理性的,現在面臨如此嚴重的困境時,人會不由得去想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夏季的時候就不應該留戀生存圈里那看似穩定的生活而一直耗到冬季,萬不得已才想遷移,但是卻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然而轉回頭去再想一下,如果時光倒流回幾個月前,會不會想到杭州也不是絕對安全,因此要早做準備呢?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決心有勇氣在生存圈仍然看似平穩,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恢復生機的情況下離開這里,一路向南呢?其實連人們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會怎么做。 因此戴斌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問題,這一段時間甚至連過去的事情他也很少回憶了,一心把自己曾經的團隊排除出記憶中去,但是腦海深處的回憶卻是無法控制的,有時候就在他失去明確意識的時候浮現了上來,比如今天早上的夢境。戴斌不由得又在想,譚寶蓮她們如今在做什么? 葉蓮娜并不像地下基地中的戴斌醒得那么早,她又睡了一個多鐘頭,六點多的時候才睜開眼睛。她睡的不是房車次空間中的臥室,而是飛船生活區自己原本的房間,葉蓮娜對這里有深深的依戀,覺得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因此即使房車中有單獨的臥室,她也仍然要回到這里來休息。 葉蓮娜洗過了臉,坐在書桌前慢慢地梳著頭,回想起昨天第一天行程,她覺得短暫的路途上自己似乎并不需要改變太多,昨天晚上和大家一起在客廳里看書聊天到九點多,葉蓮娜就回到自己的臥室休息,其她人都以為她是開了一天車,因此比較累,要早一點休息,其實她回來之后又看了一陣片子,一直到十一點的時候才躺了下來,當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種感覺,這簡直是與從前在生物圈中工作日的生活差不多。 把頭發編成一條短短的麻花辮,葉蓮娜突然又想到昨天的晚飯,沈秀實燒飯的本領真的是很高,雖然那一桌基本都是素菜,南瓜蒸rou末這道菜甚至只能將rou糜抹在南瓜內壁上,不能像從前那樣填滿大半個南瓜,但是味道仍然很鮮美,尤其是蒸出來的湯汁,格外美味,可惜自己的米飯已經泡了酸辣湯,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將南瓜rou末和里面的湯一起澆在白飯上,攪在一起吃,因此略有些遺憾。 沈秀實短短幾句話回憶的過去的生活讓她也很有同感,她能夠明白沈秀實所要表達的那種情感,雖然她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但是那種氣氛她可以想象得到,每逢節日的時候她也感覺到那一天比平時格外開心一些,仿佛空氣中都浮動著喜慶吉祥的因子,自己一個人也是要做幾個好菜來慶祝的,只是每一盤分量都比較小,以便不需要連續幾頓吃剩菜。 家庭節日宴會的菜式當然不會是全素,魚和雞是必備的,另外還有牛rou豬rou這樣的大葷菜,沈秀實燒這些菜一定也很是拿手,然而自己卻無法提供這樣的原材料,因為實在是太驚人,難以解釋,否則自己一定在冰箱里多放幾條鮮魚,那是自己最喜歡吃的菜肴。 葉蓮娜梳好了頭發,穿過一扇門進入外面的臥室,又打開門進入窄窄的通道,房車里已經飄散著淡淡的米湯香氣,已經開始做早飯了。 葉蓮娜探頭進廚房里,只見柳菁然正坐在灶臺前的椅子上看雜志,電子炊具上放著一口大鍋,正是昨天煮面的那口大煮鍋,現在里面應該是正在熬粥。 葉蓮娜笑著說:“早啊菁然,這么早就起床了??!辛苦了,鍋里面是什么?” 柳菁然回過頭來,微笑著說:“是皮蛋瘦rou粥,我最拿手的就是這個了,用來做早餐剛好?!?/br> “真的好早,你幾點起床的?會不會覺得累?” “沒什么,反正一整天的空閑時間呢,想睡隨時可以睡,神經繃緊了這么久,現在終于完全放松了?!?/br> 過了一會兒,房車中的乘客都圍坐在餐臺邊,每個人面前放著一碗熱粥,另外還擺了幾碟辣蘿卜干。 葉蓮娜是很喜歡皮蛋的味道的,覺得有一種特別的滋味,因此很喜歡喝皮蛋粥,她用勺子攪了攪,讓稠粥的熱氣散開來,然后就一勺一勺開始吃早飯。不得不說,柳菁然煮粥的本領真的很高,或許是經常做這道飯食,因此味道有一點不同,米粥稠滑,香氣濃郁,格外地好喝一點。 吃過早飯后,葉蓮娜輕輕掀開窗簾的一角向外看,只見外面那幾個同行者也正在吃飯,她們吃得比較簡單,大概很快就可以走了。 似乎是發覺里面的人在向外看,一個男人對著房車里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嘴里還不住說著什么,房車隔音性能很好,葉蓮娜聽得模模糊糊,但是通過對方的口型和隱約傳來的聲音,可以猜出他喊的是“三分鐘,三分鐘就好!” 葉蓮娜將窗簾又放了下來,轉頭說:“再過幾分鐘我們就可以走了?!?/br> 將近八點的時候,房車重新啟動,在早晨太陽那淡薄的光線中上了路,外壁上掛著的幾個人和昨天一樣,牢牢抓住了突出物,經過昨天的半天,她們已經有經驗了,甚至用繩索協助自己固定,這樣也可以省一些力氣。 葉蓮娜坐在駕駛室里,像昨天一樣看一陣書再看一看窗外,昨天第一天上路她還是很興奮的,就好像在一個城市住久了的人突然出門旅游,因此路上看到一切都覺得非常新鮮,很有興趣去看,但是昨天一路上都只有單調的幾樣事物:雪地、樹木、樹樁、廢棄房屋、棄置汽車、甚至還有倒在雪地里的人。一層層雪片落了下來,將地上的一切都掩蓋住了,因此看不到那個人的全貌,只看到一個人形凸出物趴在雪地上,上面滿是白雪,如果不是形狀特殊,葉蓮娜真會以為那不過是倒地的樹干或者什么別的東西。 雖然深受觸動,但是路上的景物畢竟枯燥乏味,毫無新意,放眼望去除了雪還是雪,因此看了一天之后也就不再感興趣,葉蓮娜兩只眼睛便緊緊黏在書上,只是偶爾才向外面瞟一眼。 突然,葉蓮娜的眼角余光發現前方出現人影,她連忙把目光從書上挪開,一看前面果然是一串人正在趕路,確切地說是大部分人正在走路,有幾個人則圍在一個人身邊正做著什么。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那些人紛紛回過頭來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車子進一步靠近了,并且慢了下來,這時葉蓮娜才發現那幾個蹲在地上的人正在翻一個背包,地上躺著的人一動不動,身上落滿了雪。旁邊幾個一身羽絨服棉大衣的人不再看房車,低下頭從背包里找出幾件衣服,另外還有刀具,把這些收進自己的行李包里。然后他們將那個人仰面朝天翻了過來,開始搜他的身上,這時葉蓮娜看到那個人的臉呈青黑色,她推斷那個人是凍死的。 黛安娜的影像突然在儀表板上出現,說:“啊,那個人的身體已經被凍硬了,胳膊被甩到一邊的時候硬邦邦好像一根木棍一樣。不過他們在死人身上找不到食物的,那個人如果有食物,也就不會被凍死了?!?/br> 車子開始加速,恢復到原來的速度,這時葉蓮娜看到原本走在前面的人已經停了下來,并且正在向房車圍攏過來,有人揮著手對野營車喊著什么,不用開通傳聲器,葉蓮娜也知道她們是在說讓自己把車子停下來,搭她們一下,但是她知道自己無法作出其他決定,只能默認讓黛安娜繼續往前開。 前方的人見車子沒有減速,便紛紛退到一邊,只有幾個強橫的人仍然攔在路中心,揮舞手臂表現出絕不退讓的姿態,眼神異常頑強,但是黛安娜卻毫不猶豫地提高車速,直直地向他們沖去,一副拼命的樣子,那幾個人也嚇了一跳,眼見車子不但沒有減速反而加速,連忙手忙腳亂地跳到一邊,有的人還栽在雪地里,讓雪沫把自己的臉都糊住了。 那個栽倒的人爬起來對著車尾破口大罵,還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沖著車子丟了過去,車身上傳來叮叮當當的石塊撞擊金屬的聲音,一塊碎磚甚至打到了吊車尾的阿全身上,氣得他也扭著脖子向后罵了起來,這時前面的高鷹說了一句:“別罵了,省點力氣吧,如果她們有槍,你現在就沒法開口了?!?/br> 阿全楞了一下,想到旅途中那難以預知的風險,不由得也縮了縮脖子。 圍著尸體正在翻檢東西的幾個人望著前面那場鬧劇,似乎并沒有什么觸動。 一個人嗤地笑了一聲,說:“那些人真天真,她們以為攔住路就可以讓對方停下來,帶她們走路嗎?不可能的,又不是第一天在末世生存,難道還抱有這樣的幻想嗎?如果車子停下來,她們就會一擁而上砸開車門,甚至連我們都會上去。那輛野營車雖然不小,但是我們這里一共有二十幾個人,房車里原來的人數肯定也不少,如果都擠進去,車子會爆滿的,那時候原來的車主能留在里面就不錯了?!?/br> 他的一個同伴說:“那幾個掛在車上的人很聰明,她們沒打算上車,但是即使是當人形掛件,行進的速度也快了許多,平時還能報個警,這樣也算是共生吧?!?/br> 駕駛室里,葉蓮娜有些心有余悸地說:“親愛的,如果剛剛那幾個人最后不肯讓開,我們要怎么辦呢?真的直接開過去嗎?” 黛安娜毫不在意地說:“用氣浪把她們彈開,科技不但可以保衛自己,也可以免除道德困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