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眼

    監控室里密密麻麻排了許多監視器，其中一架屏幕前坐著一個年青的男人，他的眼睛正緊盯著屏幕上的畫面，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但是緊皺的眉頭卻表示他正滿心困惑。

    這時一個四十幾歲的女軍官走了過來，站在他身后沉穩地問：“肖瑀，有什么新發現嗎？”

    二十六歲的青年情報官肖瑀轉過頭來有些失望地說：“沒有，少校，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那輛房車所有窗簾都遮掩得很嚴密，沒有一絲縫隙，我們的偵察衛星無法透過窗簾穿入車廂內去看她們在做什么。我們跟上她們太晚了，應該早一點盯住她們的?！?/br>
    少校線條嚴厲冷硬的面孔微微緩和了一點，俯下身子看著屏幕上那輛一直在公路上行駛的青灰色野營車，說：“不要太自責，你能夠發現基地網絡的異常狀況已經很不容易了，系統組剛剛重新檢查了一下過往記錄，果然在過去一年里網絡速度會不時地變慢，過去幾個月尤其頻繁，就象是有一臺超級電腦在和我們共用服務器，只不過這種變化十分微小，不易覺察，因此大家都忽略了。不過自從昨天那輛車離開生存圈，這一天多的時間基地服務器都在正常運轉，到目前還沒有發現異常。只憑這一點不能夠推斷雙方有聯系，但是我們不能忽視任何一點微妙的線索?！?/br>
    肖瑀點頭道：“我明白，長官，我會繼續觀察的，如果她們展現出任何一點情況，我會立刻向你報告?！?/br>
    少校微一頷首，正想再說一點什么，忽然一個工作人員匆匆走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少校聽了眼神微微一沉，和肖瑀說了聲“繼續盯住她們”，便轉身和對方一起向著系統組的辦公室方向走去。

    哪怕沒有在情報部的幾年工作經驗，單憑從前看過的諜戰電影，肖瑀也可以立刻推測出系統組那里發現了新情況，而且一般來說還會是對劇情發展很有推動性的關鍵情況，因此心中也不由得有一點點好奇，但是他馬上克制住自己，轉過頭去緊緊盯住屏幕，這時他的好勝心被挑起來了，一心希望自己也能夠發現對案件有關鍵作用的情報。

    在一個線路密密麻麻的房間中，一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系統cao作員坐在主機前面，栗色長發披在身后，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屏幕上的一段視頻。

    少校進入房間，簡潔干脆地問道：“夕瑩，剛剛調出來的特別視頻是什么？”

    鄭夕瑩將自己正看到第三遍的三分之一的視頻進度條調回起點，然后重新開始，在視頻即將開始的間隙時間，她匆匆說道：“這是在數據庫底部發現的，非常怪，長官自己看一下吧?！?/br>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房間內部的畫面，這明顯是夜晚時間，灰暗的房間內明明滅滅閃著蠟燭的光亮，氣氛陰森而又破敗，這是地面生存圈中公寓里的常見圖景，有時候少?？吹竭@樣的圖像，竟然會莫名聯想到西方描繪貧民生活的油畫，黯淡的煤油燈下，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分吃著少得可憐的一點食物，或者是女人輕輕地搖著搖籃，搖籃里的孩子身上蓋著補丁斑駁的舊衣服。

    但是這段視頻中的貧民公寓夜景卻含著nongnong的危險氣息，那是十幾個正值壯年的男人，有的一副激動憤怒的表情，也有人陰沉著臉坐在一邊，似乎在深思著什么，但是無論如何，他們的表情都帶著一種殺氣騰騰的意味。這種表情少校十分熟悉，那是要采取暴力行動的人所特有的面部表現。

    就在這原本應該集中精力分析情報的時候，少校腦中忽然倏忽掠過柏拉圖的幾句話：“窮人聚在城里，身懷白刃：有的負債累累，有的顛連無告，有的則兼有此兩種不幸而充滿憤恨，打算對付奪去他們財產的人——他們在打算造反?！?/br>
    男人們所說的話印證了少校的推測，他們恨恨地咒罵軍官當局，對自己的境遇極度不滿，少?？梢岳斫馑麄?，沒有人愿意自己的命脈被別人捏在手里，那種感覺既無力又恐懼，情緒積累起來就會讓人無比憤怒。

    然而接下來他們決定采取的策略卻讓她感到可笑和蔑視，可笑是因為他們完全錯估了雙方的力量對比，孤注一擲不計后果，而對方陣營準備用比他們更弱勢的人來為他們開路則消泯了少校方才那少得可憐的悲劇情緒，她想起了軍校中她的教官曾經再三重復的話，“人的目的從根本上來說就是生存，別無其她?！?/br>
    幾分鐘之后，視頻結束了，少校說道：“這是從什么渠道得來的視頻？這個情報被我們遺漏了，這是一個失誤，如果我們能早一點掌握這些人的動向，那一次的暴亂就不會那么慘烈，很多女人孩子都死了?！?/br>
    鄭夕瑩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說：“電腦官方途徑顯示它是被偵察衛星輸送進來的，但是我懷疑這是一段被插入的視頻，有人將它混在衛星信號之中發送給了我們，想要讓我們誤以為是衛星情報。但是仔細分析一下就會發現不對，衛星信號雖然可以探測到室內，但是清晰度卻沒有這么高，而且也不會有聲音附錄在內，我看了一下，這些人的說話聲音不是電腦根據唇形模仿的，而是實實在在就在現場錄制下來的，錄下視頻的人當時一定就在附近。那個人把現場情景錄制下來，然后混在衛星信號里發給我們，她想利用我們達成某種目的，而且很可能就是她侵入了基地電腦系統，她一直在看著我們?！?/br>
    最后一句話鄭夕瑩幾乎是從牙縫里說出來的。

    少校立刻想起了間諜戰中著名的“第三只眼”原則，那就是無論你在做什么，要想像虛空之中一直有一只看不見的第三只眼睛在盯著你，因此情報工作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絕不能有任何疏漏。

    少校面無表情冷靜干脆地命令道：“對比基地人口圖像庫，查清楚畫面中所有人的情況，去他們家里搜查，找一找有沒有監視器。徹查他們的親人鄰居，那棟樓都住著什么人，那些人的行為是否有異常，現在還住在生存圈內還是已經離開了，我要所有這些的詳細情報?！?/br>
    少校匆匆走出系統組，回到自己辦公室便通過通訊器呼叫一個人，對方接通通訊器后，少校嚴厲地說：“江上尉，通知邊界關卡，從現在開始，所有離開生存圈的人一律嚴格檢查，有異常情況立刻上報，上一次他們過了一個小時才把那輛古怪房車的事情匯報上來，反應太遲緩了?！?/br>
    江源在通訊器的另一端利落地說了一聲：“是，長官，我現在就去申明紀律?！?/br>
    葉蓮娜在駕駛室里坐了一個上午，儀表盤上的時間終于顯示中午十二點了，看到時針和分針在頂部正中央十二那個數字上重合時，葉蓮娜頓時覺得輕松了，那種感覺就象從前在工場里工作的時候到了十二點就可以午休一樣，其實幾個小時坐在這里，雖然不用自己開車，只要看看書就好，但是也是很累的。

    車子停在路邊，葉蓮娜從駕駛室里面出來，這時飯菜已經擺好在桌面上，又是沈秀實的烹調成果，葉蓮娜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每天在一個小小的空間看看書，三餐時間可以和大家聊天，到了晚上就回到原來的生活區與外面隔離起來，靜靜地休息，既能夠與人交流，又能夠保證自己的空間，這會是一段短暫而美好的回憶。

    吃過午飯后，葉蓮娜和柳菁然收拾了餐桌，葉蓮娜清洗碗筷是非常簡單的，直接都塞到洗碗機里面去，然后就轉身準備回臥室休息一下。外面的人要找尋燃料烤火燒水，需要一點時間，正好可以午休一下。

    葉蓮娜推開自己的臥室門剛想進去，身后傳來柳菁然的聲音：“蓮娜，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可以去你房間里面嗎？”

    葉蓮娜回頭笑道：“好呀，來我房間里坐?！?/br>
    柳菁然進入葉蓮娜的臥室，這一間小臥室和自己那間的格局差不多，只是柜子上額外擺了一些私人物品，柳菁然眼光一掃，就看到梳妝臺上放著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自己做的鐵皮風燈，再一看床頭還搭著一件花花綠綠的長衫，那正是上一次去葉蓮娜家里做客時，裴青蕓送的禮物，葉蓮娜把它們也帶著上路了。

    柳菁然走到梳妝臺前，輕輕拿起風燈旁邊的一個透明玻璃瓶，那里面裝的是一種白色的膏體，應該是潤膚乳一類東西，瓶身上印著兩個黑色的流暢行書：泰姆。

    柳菁然有些迷惑，問：“這是一個小眾的護膚品牌子嗎？名字很獨特，從前很少聽說?！?/br>
    葉蓮娜笑著回答道：“的確是很小眾，也是一位朋友送給我的，她遙遠家鄉的品牌?！?/br>
    兩個人坐在床上，柳菁然的目光有些幽深，說：“蓮娜，我好像聽說你收養了一個嬰兒？”

    葉蓮娜頓時悚然一驚，腦海中馬上飄過育嬰室中正在被莉莉照料著的葉秋安，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和黛安娜居然遺漏了非常重要的一環，那就是小嬰兒的存在。嚴格來說這并不是她們疏忽，而是除了工場中的工友之外，其她人并不知道這個孩子的事情，葉蓮娜并沒有和朋友說起過這件事，而且如果讓葉秋安存在于房車里，帶來的麻煩會非常多，所以她下意識地暗示自己，這件事同車的伙伴們都不知道，哪知柳菁然居然知道一點消息。

    葉蓮娜瞬間定了定神，說：“是的，她現在很好，不用擔心?！?/br>
    柳菁然點了點頭，不知是真的相信，還是只是表達出一種態度，她不再提起這個話題，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蓮娜，這一次我們都很感謝你，你為我們做了太多了，不過我有一個問題，幾天后到了廣州，你會和我們一起申請進入生存圈嗎？你所做的一切都太惹人矚目了?！?/br>
    葉蓮娜微微有些發愣，片刻之后她說：“到那時候再看情況吧，我不想受苦，也不想你們受苦，所以無論如何這段去生存圈的路不會艱難跋涉的，但是今后怎么樣，我還要再想一想，其實我是希望能夠一直生活在人群中，可以經常和朋友們見面?！?/br>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房車又啟動了，沉重的車身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兩道車轍印。與此同時，遙遠的路途前方有幾個人正在行走著，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一個大大的登山包，這讓她們走得比較慢。

    一個男子本來一直悶著頭走路，但是他自己可能也覺得這樣實在太乏味，便抬起頭看向四周，慨嘆地說了一句：“這種情景好像當年拿破侖從俄羅斯撤退啊，漫天風雪，法國士兵抵抗不住俄國冬季的嚴寒，于是只得撤離了?！?/br>
    走在他后面的一個男人似乎是被他的話刺激到了，猛然用手中的木棍狠狠擊打前面的積雪，情緒激烈地說：“得了吧君哲，咱們還拿破侖呢，這簡直就是災民逃難，臨走的時候把那一窩白蟻都吃盡了，然而那一點蛋白質沒過多久就消耗完了。嘿，這是什么？有人開車從這里過去？看這積雪的厚度應該是前兩天之前了?！?/br>
    表層的積雪被掃飛之后，下面露出被重物壓過的痕跡，而且被壓實的雪層上面還有花紋，那是汽車輪胎經過的痕跡。

    這時其他人也圍了過來，她們將旁邊的雪也掃去了，露出另外一條車轍遺跡，譚寶蓮目測了一下兩條車印的寬度，說：“不是很大的車，看來是一輛小排量的車子，有可能是日本車?！?/br>
    姚菲菲有些向往地說：“如果是一輛很小的車子，我們這些人能坐得下嗎？”

    應雪萍腦子飛速計算著，說：“應該能吧，前排兩個人，后排三個人，所有的背包都放在車尾箱，希望是一輛改裝車，那么車頂板也能放幾個包裹，實在不行，可以把包裹拖在后面走，反正只要有車，我們現在總能利用上。她們運氣真好，居然能找到車?！?/br>
    一路上懷著對汽車的向往，她們又繼續走了一個多小時，這時前方道路上突然出現一個落滿積雪的突出物，那形狀看著十分熟悉。人們頓時被激發起了好奇心，她們的腳步陡然間便加快了，急匆匆來到突出物旁邊，用木棍掃去了上面的積雪，果然下面是一輛迷你型號的汽車，窄窄的兩排座位看起來只能容納四個人。

    孟翔“啊哈”了一聲，有點幸災樂禍地說：“看來她們的運氣到了這里也到頭了，這輛車怎么了？是沒油了還是發動機壞了？要說開著這么一輛小車在這樣深的雪地里走也真是不容易啊，怎么樣也該弄個越野車之類?！?/br>
    劉君哲查看了一下儀表，說：“這輛車沒油了，所以才停在這里，不知道她們能不能留下點什么東西可以讓我們用用?！?/br>
    幾個人將車門全部打開，檢查前后座，車尾箱也打開看了，但是里面空無一物，如同水洗過一樣。

    譚寶蓮等人失望地將車門和車后蓋重重關上，然后譚寶蓮說：“我們不要耽誤時間了，趕快走吧，抓緊時間趕路，盡早到達廣州?！?/br>
    時光一刻不停地流逝，這一天很快又過去了，房車停在公路邊，道路旁是一座山坡，可以擋一下北風。像昨天一樣，車里車外的人們又開始忙碌晚上例行的事情：燒飯、吃飯、說話。

    遙遠的杭州地下基地監控室，肖瑀仍然坐在監視屏幕前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覺得有一絲輕松，白天雖然房車一直在運動，但是他卻覺得十分枯燥，因為一直都是一輛車子在茫無人跡的白色世界中作勻速運動，基本上沒有什么特別動態可以被觀察到，但是到了晚上則不同，房車里燈火通明，荒涼的山間公路上仿佛突然點起了一個巨大的燈籠，那黃色的光線讓人感覺到溫暖而安全。

    尤其是這個時候終于可以觀察到房車里面的人物，燈光下可以看到有女男身影在窗簾上晃動，就好像皮影戲一樣，這在白天光暗對比不強烈的時候是看不清楚的，因此肖瑀便緊盯著那車窗上顯示出的人物戲劇，猜測著她們正在做什么。她們擺餐桌用了一點時間，看起來食物十分豐富，這是十分不容易的，甚至連坐在觀測屏幕前的肖瑀都有些羨慕她們此時的生活。在房車沒有拉上窗簾的時候，他曾經觀察過房車的內部，十分寬敞舒適，比地下基地那種特有的壓抑感讓人舒服得多，甚至連肖瑀都想體味一下此時房車中的生活。

    雪夜、房車、燈光、食物、暖氣、朋友，雖然只是一個封閉的小世界，但是這個小空間卻是那么的溫馨寧靜，在外面寒冷的大世界中顯得格外珍貴。

    房車外，云光正靠在車壁上烤火，忽然她驚訝地說：“這車子的外壁好像在發熱，啊，真的呢，排氣管也在向外排出熱氣，不過這廢氣沒什么味道，可以當作暖氣來用吧？這可太好了，今天晚上就靠在這旁邊睡，一定比平時暖和得多?！?/br>
    高鷹搖搖頭，說：“靠著車壁沒什么，但是那排氣口還是算了，一氧化碳也是無臭無味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