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雪夜燈光

    整個下午，沈秀實都沒敢休息，雖然他知道即使在車輛低速行駛的時候要發生攻擊破壞也非常難，但是如今車外壁吊著四個人，還是讓他本能地警惕，于是這一個下午雖然他也很想進臥室休息，但是卻一直坐在客廳，不住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裴青萍打著哈欠從臥室里走了出來，看到父親還坐在客廳沙發上，便在他身邊坐下來，說：“老爸，你到現在都沒有休息??？不用太緊張的，蓮娜jiejie說房車很堅固，不會有問題的?！?/br>
    沈秀實看了他一眼，走到窗邊輕輕拉開窗簾的一條小縫，向外面看了看，說：“青萍，你過來看一下?！?/br>
    裴青萍來到窗邊，眼睛貼近窗簾縫，一眼便看到外面那肅殺的景物，鐵灰色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時候又飄起雪花來了，地面上的積雪顯然會繼續增厚，國道旁邊的土地上坑洼不平，但是卻并沒有足印，恐怕就算這條還算完整平坦的國家公路上都沒有什么行人的蹤跡，裴青萍瞬間便腦補出這輛房車在公路上碾出了兩條長長的車印，上面還有車輪胎的花紋，遠遠望去就好像公路上長了兩條辮子一樣。

    車子再往前走，路旁終于出現了幾棟房屋，都是農舍，原本的外墻涂料脫落，露出了里面的磚塊，不遠處還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房，灰白的水泥墻看上去特別凄涼，仿佛堅硬的水泥都被凍住了一樣，灰禿禿白慘慘，看上去好像人凍僵了的皮膚。房子的玻璃窗已經被打碎了，窗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顯然里面已經沒有人居住了，即使在這里居住也不安全，這樣靠近公路的房子在這種年代是最容易被洗劫的。

    剛剛經過一個酣沉的午睡，裴青萍本來感覺到輕松愉快，但是現在看到這些場景，他一下子全清醒了，房車外那寒冷嚴峻的氣息重新包裹住他，這時他的眼角掠過一件黑色羽絨服的側邊，那是掛在車門前踏板上的一個人，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面孔，但是裴青萍可以想象到對方此時的狀態。車開得并不是很慢，空氣在他的身邊加速流過，會讓人感覺更加寒冷，長時間抓住突出物平衡身體，手臂也會僵硬酸痛，雖然這種行進方式仍然要比步行快速和省力，但是她們此時也絕不是輕松自在。

    再看一下房車內部，車內溫度足有二十幾度，是最適合人體的溫度，而且生活設施齊全，有沙發也有床，自己剛剛就在臥室里睡了將近兩個小時，而這段時間外面的人正掛在車壁上吹冷風，想到雙方境遇的對比，裴青萍就不由得有一種負罪感，內心一陣隱隱的惶然。

    這時沈秀實聲音低沉地說：“看一看這些，難道我們真的敢放心睡覺嗎？”

    裴青萍將窗簾重新拉嚴，面色也微微有些沉重，說：“我明白的，不過老爸，你還是進去休息一下吧，我在這里聽動靜好了，不會有事的?！?/br>
    兩個人正說著，裴青蕓也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輕聲笑著說：“真的，爸，你去睡一下吧，這幾天為了準備離開杭州，你和mama都沒有休息好呢，現在車里這么暖和，該好好睡個午覺了，我和弟弟兩個人在這里守著，絕不會有問題的?！?/br>
    沈秀實點點頭，道：“好，我進去睡一會兒，五點半的時候記得叫我，我要做晚飯?！?/br>
    裴青蕓和青萍都答應了，沈秀實便回到自己和兒子的房間，脫了外套換了一件棉T恤，就躺在了床上。雖然人已經躺下，但是他腦中卻一時不能平靜下來，他又想到在房車里看到的一切：車廂是整潔的，床鋪是柔軟的，溫度是適宜的，今天上午他已經徹底洗了澡，換下來的衣服也已經洗凈烘干了，現在他可以安安穩穩睡覺，然而這一切卻讓他感到那么的不真實，仿佛一場夢境之后就會全部消失，因此他有點不敢入睡，之前堅持在外面看守也是有一點點這個原因，他生怕自己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后，發現自己原來正躺在雪地里。

    但是沈秀實終于還是睡著了，并且睡得很沉，一直到五點半鐘，裴青萍將他喚醒，他這才從床上坐起來，整理了一下頭發衣著，來到廚房開始做晚飯。

    晚上六點多將近七點的時候，房車終于停了下來，外壁掛著的幾個人立刻撲通撲通掉到地上，有人甚至還坐在雪地里。

    阿全揉著肩膀齜牙咧嘴地說：“她們可真能開啊，一直開車到這時候，中途都不換人的，她們都不上廁所的嗎？”

    云光微微有點瘸地走了過來，說：“她們開的是房車?！?/br>
    阿全腦袋亂晃，說：“是啊，是房車，可是那位司機大大也不上廁所嗎？看來真的是專業司機，真能忍啊。不行，我現在可要去解決一下了，憋了一個多鐘頭了?！?/br>
    房車里，晚餐已經熱氣騰騰地擺在餐臺上，煎土豆餅、炒葫蘆條、蔥油白菜、小南瓜蒸rou末、紅燒冬瓜，中間還有一盆蝦粉酸辣湯，餐尾甜點是紅薯丸子，真的是十分豐盛，葉蓮娜從駕駛室出來看到餐臺上顏色鮮亮的這幾盤菜，本來一個下午坐著沒動，沒怎么消耗能量，但是現在頓時感到肚子餓了。

    大家一起坐在餐臺邊，葉蓮娜兩眼放光地說：“叔叔做的菜真漂亮啊，簡直像是酒店的大餐呢，這一下我們可是有口福了！”

    沈秀實笑著說：“很久沒有做這種帶點復雜花樣的了，你知道現在外面基本沒什么材料可用，土豆蘿卜都是拿來直接清水燉的。從前我特別喜歡過節，那種時候氣氛很熱烈，正是做大餐的氛圍，比如中秋，新年，還有家里人的生日，那個時間和平時做飯的感覺不一樣，非常振奮非常有創作欲望，忙碌一個下午看到餐桌上滿滿的菜肴，心中的那種滿足啊……不過現在已經不一樣了?！?/br>
    葉蓮娜看著滿桌素菜，輕輕嘆了口氣，說：“確實不一樣了。啊，這酸辣湯真好喝，我最喜歡湯泡飯了，滋味這樣濃烈的湯來泡米飯，感覺好開胃??！”

    青黑色的夜幕下，遠方山坡上的幾座房屋和近處的樹木都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看到朦朧的影子，影影綽綽如同老電影里面夜晚的鏡頭。

    公路邊停著一輛高大的野營車，車子里重新亮起了燈光，下午的時候里面的光源斷電，但那時是白晝，所以掛在車外的人們還并不感覺到怎樣，可是如今周圍一片漆黑，天空中只有細細的月牙，發出的那一點光亮讓人感覺分外冷清，因此車窗中透出的光線就讓人格外有了一點安慰。

    房車中的燈光不知原本是什么顏色，或許是白色，也或許是黃色，但是客廳比較寬敞，所以一般都會用偏白色的較亮的光源吧，但無論是黃白哪種顏色，經過窗簾的過濾都會變成黃色。暖暖的黃光照射在地面上，讓籠罩在光暈中的人有些微的溫暖感覺，淡黃的光線格外能夠撫慰人心，有時候云光甚至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不是坐在雪地里，而是坐在自家的客廳里，一家人正圍著餐桌吃晚飯。

    鍋里面用雪水煮著粥，阿全盯著已經開始從鍋蓋縫隙冒出來的白色蒸汽，咧著嘴說：“今兒不錯啊，從前到了晚上的時候，雖然能夠找到柴禾來取暖，但是光亮不夠，出了火堆兩尺之外就是黑昏昏的，今天晚上居然用上電燈了，一會兒能不能給我們放個音樂聽聽？”

    高鷹靠著車壁坐著，眼皮微微垂著，說：“要求別那么多了，這不是酒店，我們是在逃難。不過這樣的光亮倒是也夠看書，一會兒吃了飯可以看一會兒書，昨天路上剛撿到的，幸虧沒讓你把它當了燃料?！?/br>
    粥煮熟了，每個人盛了一碗，云光慢慢地喝著粥，或許是由于黃色光線的原因，她感覺此時的心情比平時的夜晚稍微放松一些，甚至有一點平和柔軟，房車里的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個光圈，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想到從前看到的電影電視拍攝現場，鎂光燈投射在演員身體周圍?？上КF在并不是演電影，只要當天的拍攝工作結束后就可以遠離這嚴酷的環境，回到酒店里好好休整，這一幕冰雪天地就是如今的現實，看不到結束的希望，或許廣州基地可以讓人躲過這場浩劫。

    她抬起頭看向車窗，燈光映出了窗簾上暗紋提花的向日葵圖案，微微有一種熱烈的氣息，云光望著那大大的黃色光影，說了一句：“好像一個月亮啊，就掛在頭頂的月亮?！?/br>
    阿全抬眼看了一下，說：“是啊，不過這個月亮是方型的?！?/br>
    吃過晚飯，微弱的火苗仍燃燒著，高鷹從背包里取出一本書，書頁有些臟兮兮的，沾了黑黑的污漬，高鷹并沒有介意，在燈光下就看了起來。

    其她三個人坐在那里烤火，剛吃了飯，一時又不能鉆進睡袋睡覺，因此便有些無聊。

    阿全干睜著眼睛左右不住地看，最后說：“真是沒意思，從前沒覺得晚上的時間這么難受，現在就這么坐著怎么覺得這么沒勁兒？弄得我都想看書了，要是有本就好了，我記得冰河末世之前，網絡上連載的幾本大熱都出書了，什么、、，怎么就沒讓我撿到一本？”

    高鷹眼皮也不抬地說：“就算路邊整整齊齊地放著這些書，你也不會拿的，你這個家伙算計得太精了，多一分重量也不肯背的?！?/br>
    阿全拍了一下大腿，說：“是嘛，這也是沒辦法啊，千里走單騎我還背書？要是自己一直走路我肯定不背啊，不過早知道有順風車，我也可以背一本兩本的，晚上拿出來看看，這就是有錢難買早知道??！啊老鷹，你那是什么書??？能不能給我們念念？這樣干坐著怪膩歪的，咱們開個讀書會唄？雪地黃月亮下的讀書會，這多特別??！”

    高鷹輕輕搖了搖頭，說：“你這個人可真是太高效了，把所有條件都利用到極致，好吧，那我就讀讀，不過內容不一定合口味啊，湊合著聽吧?！谶@個季節里，黑猩猩睡得較晚，由于它們入睡時暮色已經來臨，到那時用望遠鏡幾乎也看不到什么了。不過有時它們在還有一絲亮時，就開始搭巢。除了幼仔總是和母親同睡以外，其余每一只都搭一個巢，而且只住一夜。一般三分鐘可以搭好一個巢。首先選擇一個比較穩固的巢基，例如找一個叉枝或者兩根水平的枝條，在巢基上放上較細的枝條，這些枝條都彎曲起來放在一定地點，并用腿支住，然后將嫩枝彎折--這樣巢就搭成了。但在入睡以前，黑猩猩往往先在巢里坐幾下。搞一把嫩技墊在頭和腰的下面。有一次，一只年輕的母黑猩猩，弄了好大一堆青草墊好，然后才去睡。巢一般都離地相當高。雖然很困難，我還是爬到一些巢里，并仔細地觀看了巢的結構。枝條編織得相當復雜，巢弄得很干凈--猿猴們晚上都是到巢邊向外大小便的?！?/br>
    阿全眨巴了幾下眼睛，問：“老鷹，這是什么書？動物世界？”

    “，一個女生物學家寫的，主要講黑猩猩的社會行為，看著看著就聯想到人群?！?/br>
    阿全似乎有所觸動，一向直白的眼神竟然有些深邃，道：“恐怕我們現在想當黑猩猩都當不成了，到處冰天雪地的，連非洲那環境都沒有啊，從前的非洲雖然很熱，但是畢竟不需要取暖，也不用擔心食物，可是現在到處一片白茫茫，看得我有的時候都想死。那幫黑猩猩過得不錯啊，還能睡吊床，而且那個時候肯定不冷，忙活了一天躺在吊床里，小風一吹，頭頂的樹葉刷刷響，床底下還有那么多草，簡直是原始彈簧床啊，我們現在想要這條件還沒有呢?！?/br>
    云光笑了一下，說：“是啊，仰望著天空還可以看星星，非洲叢林空氣清新，沒有污染，那里的夜空也格外明凈吧，星座格外清楚，雖然沒有長笛，但是樹葉聲就是音樂，可能某個大猩猩看著看著，就有了最初的哲學思想，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br>
    高鷹也笑了，說：“于是人類就誕生了。不過也別羨慕非洲了，那個地方現在估計也變成溫帶了，照樣有冬天?！?/br>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房車中此時彌漫著一種安寧的氣氛，這正是正常年代這個時候該有的氛圍，晚飯已經吃過，餐具廚具都已經清洗干凈，這時就是完全徹底的放松時間，一家人各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排遣時間和心情。

    茶幾下放著幾本過期雜志，此時已經被沙發上的人拿在手里隨意翻看著，裴青萍覺得有些無奈，因為都是女性向的雜志，時尚美容精品會所之類，他只好拿了一本旅游雜志，哪知連旅游文章都是軟文，一眼望去風格就是浪漫清雅，櫻花竹林之類。

    裴青萍有點苦惱地說：“蓮娜姐，有沒有漫畫書，比如汽車人黃金武士之類？”

    葉蓮娜聳聳肩，遺憾地說：“不好意思，沒有，這都是我從前收集的雜志，我的口味比較偏向這個方向，早知道當時就買一些其他方面的了?！?/br>
    這時裴青蕓說：“汽車人啊，我們現在不就在神奇房車里面嗎？你就看看女性雜志也好啊，平時不是有時候就說和我有性別隔閡，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嗎？現在正好了解一下?！?/br>
    裴青萍翻開雜志，大大的圖片正是龍虎山那云霧繚繞的山峰，他扁了扁嘴，說：“那么老姐你是不是也應該來了解一下男孩子感興趣的東西呢？”

    裴青蕓說：“了解過了，一群毛頭小子打打殺殺之類，好像黑猩猩一樣?！?/br>
    “哦不，也有保衛地球大戰外星人之類的書啊，還有開拓宇宙，別把我說得像小孩子一樣?！?/br>
    “是嗎？可是關于宇宙學的書你總是覺得太枯燥，不肯看哎?！?/br>
    裴松穎含笑看著她們，恍然間感覺時間回到了幾年前氣候溫暖的時候，每天結束了學習和工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場景，房車中就是一個小世界，只是不知這個美好得如同童話一般的世界能夠維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