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懸吊式行進

    “老鷹你看，那是不是一輛車？”一個男人拄著棍子停下腳步，另一只手抬起來直直地指向前方。

    一個帶著防風鏡的男人舉目向前看去，片刻之后點點頭，道：“的確是一輛車，不過我們最好別抱太大希望，這種時候停在路上的車十有八九是已經沒油了的，再或者就是出了故障拋錨在這里?！?/br>
    “沒關系，我從前是汽車維修工，差不多的毛病我都能搞定，如果需要換零件，就到附近村莊城鎮找一找，現在到處都是被拋棄的車，只要那車里面有油就行，我們起碼能用它代步走一段路，這樣靠兩只腳來走路，我腳底板的老繭已經三層厚了，錐子都扎不透，而且速度太慢，我們出來幾天了，這樣子要多久才能到廣州？”

    高鷹搖搖頭，道：“我不是打擊你，阿全，那輛車里即使原來有汽油，很可能也已經被其他人抽凈了，就像你剛才說的，車子沒所謂，但是汽油才珍貴，燃油就是車輛的血。不過能夠有這樣一輛車也好，起碼我們可以在它里面休息一下，吃個午飯，但是即使找到汽油，開這么一輛房車上路也是不現實的，太費油，估計很快就要重新走路了。真有汽油我們就找一輛小排量的車，大家擠一擠坐在里面，往南邊開?！?/br>
    阿全有些喪氣地說：“真是煩，這么大一輛車怎么不在晚上讓我們遇到呢？那樣就可以在里面住一夜?！?/br>
    旁邊一個中年女人說：“算了，中午能有地方歇腳就已經不錯了，晚上我們大不了找一間廢棄的房子過夜，只要不錯過路邊的房子就好了，荒郊野外宿營太痛苦?！?/br>
    高鷹點頭道：“我們快一點走，到那車里去吃午飯，如果可以的話，再休息一下?！?/br>
    葉蓮娜等人正在吃飯，忽然聽到有人推車門的聲音，人們立刻警覺了起來，還沒等她們去車門處查看，最驚悚的一幕發生了，餐臺邊的車窗上突然露出來一個男人臟兮兮的臉。

    靠坐在窗邊的裴松穎立刻就緊張了，幾乎是跳了起來，還稍稍往后退了一下，但是車外巴著窗戶的那個人似乎比她還震驚，張大了嘴巴腦袋晃了兩下，就消失了。

    阿全從行李袋上跳了下來，粗聲粗氣地說：“見了鬼了，里面居然有人，她們正在吃飯，嚇了我一跳！”

    一個年青的女人問：“這里已經被人占了？”

    “看來是吧，我們來晚了一步，難怪車門打不開，等我再看看?！?/br>
    阿全正準備站在行李包上重新觀察車內，只見刷刷刷幾下，房車中所有的窗簾都被拉上了，但是阿全身體的反射神經卻來不及調整，仍然是跳上尼龍袋巴著車壁臉貼著車窗想要往里面再看一眼，卻只看到淡黃色的暗花窗簾在輕輕擺動，里面影影綽綽有人在走動，其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全趴在那兒幾分鐘，眼睛緊貼著窗玻璃，希望能夠透過窗簾的花紋看到里面的情況，但是卻一無所獲，這時高鷹問：“你剛剛從窗戶看到了什么，就是她們還沒拉窗簾的時候？”

    阿全喘著粗氣罵了一句“該死的”，說：“她們每個人都抱著一個碗在吃飯，好大一個海碗啊，碗里面的東西熱騰騰的。我現在記起來了，她們在吃面，好像還有雞蛋，我掃到有一個碗里還有半個雞蛋，都看到蛋黃的橫斷面了！她們的日子過得不錯啊，有吃有喝的，這么冷的天，如果能吃上一碗熱湯面，該多痛快啊，或者糊辣湯也好，但是咱們現在只有干糧?！?/br>
    高鷹沉思道：“看來她們的物資準備得很充足，這輛車很可能是她們的，否則很難攜帶這么多東西?！?/br>
    就在這時，房車前端響起了轟鳴聲，車子慢慢起步，顯然是準備離開，高鷹腦子轉動飛快，對那個年青的女子說：“云光，你快去和她們說，讓她們不要這么快走，讓我們背靠著她們的車子吃個午飯，風太大了，能幫我們擋個風也好?！?/br>
    云光立刻緊趕幾步跳到踏板上，抓住扶手拼命拍打著車門，對著里面喊：“里面的姐妹兄弟們，請停一下好嗎？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想靠著房車吃個午飯，西北風太大，讓我們在車旁邊避一下風好嗎？拜托停一停啊，這種時候大家都很不容易的，能幫一下嗎？”

    令人驚異地，野營車居然真的緩緩停了下來，從發動到停止只間隔了一分鐘，可以說還沒真正起步就停下來了，高鷹等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喜色。

    這時，車身部位一塊金屬輕輕一移，露出一個圓圓的傳音筒，只聽里面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不好意思我們不能開門，但是擋一下風是可以的?！?/br>
    外面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是她們的車，并且她們并不想接納其她人。但是這個新來的團隊本來也沒有指望素不相識的人會一見到自己就打開車門熱烈歡迎，好像見到階級兄弟一樣，在這個資源緊張生存條件嚴酷的時代，人與人的關系簡直是回到了叢林時代，雙方都本能地相互提防，兩個團體見面后第一個反應不是握手交流，而是第一時間拉開距離，帶著敵意互相觀察。而且如果對方這時真的打開門讓自己進入，自己這一邊反而要小心翼翼不敢輕易踏進別人的地盤。

    高鷹附在云光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云光點點頭，來到車前部，嘴唇湊在傳聲器上，說：“我們只是想吃一頓午飯，房車是你們的，我們不進入，請放心！大家都是冰河末世的求生者，多謝你們幫忙！”

    野營車里面靜悄悄的，沒有再說話，那塊剛剛滑入車身的金屬片又移了出來，蓋住了傳聲器，顯然里面的人不想跟她們再說話。

    高鷹見事情短時間內不會再有發展，便帶著自己小小的團隊來到車身背風的那一側，加長厚實的車身擋住了西北方向吹來的凜冽寒風，耳邊原本呼嘯的風聲頓時變小了，不再象是有怪物貼著自己的耳朵在尖叫。幾個人在高大的房車下坐了下來，打開登山背包，從里面取出干糧和水壺，在地上飛快地支起一個小鐵灶，把水壺裝滿路邊的積雪，又拽了幾把雪下的干草，就燒起水來，準備用熱水配著干糧下飯。

    水壺滋滋作響，壺嘴處冒出白汽來，每個人拿出一個飯盒裝了小半盒熱水，冒著騰騰熱氣的開水在零下二十度的溫度之下很快就變成了溫水。

    幾個人靠著房車一邊喝熱水一邊吃壓縮餅干，高鷹嘴里咯吱咯吱咬著餅干，說：“阿全，你再好好想想，剛才在房車里面還看到了什么？”

    阿全登時眼睛有些發直，出了一會兒神之后才說：“我就掃了那么一眼，那里面可真是漂亮啊，她們有沙發，沙發靠背上蒙著的是白色的紗罩；她們都穿得好少，只是一件單衣服，然而她們一點都不顯得冷，車里面一定很暖和，她們真舍得汽油去開暖氣。這車看著外面是一輛快報廢的老爺車，好像是從汽車博物館拉出來的一樣，但是車里面那裝潢完全就是剛出廠的新車啊，我從前看過很多車，一眼就看出來了。而且她們那里面女人多……”

    高鷹噓了一聲，眼神往背后瞟了一下，說：“這個和我們沒關系?！?/br>
    阿全楞了一下，大大咧咧地說：“沒事的，她們的傳聲器都關閉了，我們說話聲音又不高，她們聽不見的。我說她們都是女人，是說起碼不用擔心那里面一幫黑社會打手突然拿著斧子沖下來砍我們，我們只有四個人，干不贏啊，這種時候先保住自己別被吃掉就是好的了?！?/br>
    房車里，裴青萍和柳菁然正在收拾碗筷，這一餐午飯的碗很容易清洗，因為雖然是七個人吃飯，不過由于吃的是面，因此每個人只有一個碗，而且也并不油膩，用洗潔精很好清潔。兩個人把一摞大面碗拿到廚房里，這里的百葉窗也已經被放下，從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她們卻可以從百葉之間看到車外的狀況。

    裴青萍巴著木質百葉，從縫隙中可以看到，那幾個人正在露天的場地中吃飯，雖然房車為她們擋住了大部分北風，但是低氣溫卻不是房車能夠阻攔的，她們圍攏在那小小的火堆旁，不時就會伸出手去烤一烤火。

    看著她們這種狀態，裴青萍頓時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低聲說：“三年前我們從河北出來，一路來到杭州，路上也是像她們這個樣子的，中午常常是找一個稍稍避風一點的地方就燒水吃飯，冷風和水會一起灌進肚子里去，讓肚子里咕咕作響，晚上倒是還好，有時能夠找一個空房住一夜，如果找不到，就只好鉆進睡袋里睡在路邊，早飯和晚飯仍然要混著風一起吃下去，真的很凄涼，我現在看到她們，就想起那時候的我們……”

    柳菁然微微皺著眉，耐心地聽完了，然后絲毫不帶感情地說：“摩納哥王室的祖上是瑞士人，十三世紀他們家族的一個祖先來到摩納哥，偽裝成圣方濟修會的修士，到一座堡壘乞求施舍，衛士很好心，打開門接納了他們，然而這個人卻領著一群兇徒進來殺人奪堡，從此他們就成了貴族。后來格里馬迪家族的徽章就是圣方濟會修士拿著寶劍的圖案，上方還寫著‘靠上帝之助’，希望她們家族這一代的后人如今在美國地下基地過得好?！?/br>
    裴青萍瞪大了眼睛聽完了這個歷史遙遠的恐怖故事，強烈的震動讓他一時忘記了洗碗，這時柳菁然已經用洗碗布沾著洗潔精擦洗了兩只碗，他這才回過神來，將泡在另一個溫水盆里的已經被柳菁然洗過一遍的兩只碗用另一條洗碗布用力擦拭著，洗去上面附著的洗潔精。

    房車里由于遮蔽了窗簾，因此光線立刻變暗，葉蓮娜打開了光源開關，客廳里立刻灑滿了白色的光線，亮得如同夏日的白晝。沈秀實望著頭頂的圓盤形LED燈，心中默默想著，又要消耗能源了，孩子們洗碗的時候連洗碗機都舍不得用，現在大白天卻要開燈，但這也是不得已。

    裴松穎直接說了出來：“蓮娜，不要開燈了，雖然有點暗，但是我們又不看書，也不做針線，這樣的光亮足夠了，況且一會兒車子開起來后，窗簾就可以拉開了，只不過是這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的事情?！?/br>
    葉蓮娜笑著說：“阿姨你不用擔心，這一點能源還是有的。況且房間里黑麻麻的，讓人心里壓抑，而且也覺得有點冷呢，一會兒開起車來就可以關燈了?！?/br>
    幾個人坐在沙發里喝水聊天，葉蓮娜輕輕撫摸著沙發那富有彈性的皮革扶手，黛安娜和她說這是用生態圈中的野牛皮做的，只是做好后一直放在儲藏室，她在飛船里的生活區沒有合適的地方擺放沙發，這一次終于派上了用場，看來前一段時間黛安娜對于家裝那樣投入真的沒有白費力氣，冥冥之中仿佛就是為了這一天而準備的。

    墻上的時鐘接近午后亮點，葉蓮娜正想著應該很快可以離開了，忽然聽到車廂壁又響了起來，客廳里的幾個人都湊到傳聲器前，沈秀實輕輕撩開窗簾的一角，露出一條細細的縫往外看著，只見那幾個人又圍攏在車前，對著傳聲器的還是之前代表團隊發言的那個女孩子。

    只聽那個女子說道：“朋友們，多謝你們讓我們避風，現在我們要走了，你們也要上路了是嗎？有一個請求很冒昧，請問你們也是要去廣州的嗎？如果大家方向一致，能不能讓我們掛在你們車外壁一起走？如果你們的燃油可以承擔的話，把我們捎上好嗎？我們只要掛在車外壁就好了。我們沒有車，只能靠走路，這樣子可能還要走大半個月才能到廣州，可是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多了，如果不能盡快趕到廣州，我們會餓死在路上的，拜托了！”

    房車里一時鴉雀無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皺起眉頭來。

    沈秀實悄聲說：“她們的要求越來越多，再發展下去是不是要進車里來了？我的感覺不是很好?！?/br>
    柳菁然擔憂地說：“如果她們突然用石頭砸車窗，會砸破嗎？”

    葉蓮娜搖頭道：“這個倒不會，都是鋼化玻璃，子彈都打不透的，我不擔心她們闖進來，燃料也夠，那么要不要帶上她們呢？”

    裴青萍說：“她們說快沒有食物了?！?/br>
    柳菁然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裴奶奶顫顫巍巍地說：“其實她們如果只是掛在車外壁，不會影響我們什么的，更何況她們人也不多，里面有兩個是女人，女人窮兇極惡的很少，即使有事情，我們這么多人也可以抵擋一下，所以先讓她們掛在外面吧，如果因為食物消耗完而永遠留在路上，我們也會心中不安的。不過蓮娜，這是你的車，最終由你決定吧?！?/br>
    葉蓮娜點頭道：“好的，那么我們就先帶上她們一起趕路吧，如果情況不對，我們可以立刻甩開她們自己走，把車速提一下就行了，她們帶著厚厚的皮手套，車速快了很難把握得住的?！?/br>
    她心里則在想，實在不行還有次聲波。

    于是葉蓮娜便湊近了傳聲器說：“可以，你們就掛在車外面吧，我們把車開得慢一些，你們自己抓牢，不要掉下去。但這是我們能做的最后一步，再不能有其她的了?！?/br>
    “你們放心，能夠帶上我們一起走，我們已經很感謝了，絕不會再有其她要求，除了這件事，別的需求我們都自己解決，太感謝了！”

    于是很快，外面的四個人就各自找好位置，有人站在車踏板上，有人吊在車尾，兩只手牢牢抓住突出物穩固住自己的身體。當她們全都穩定好后，房車引擎啟動，緩緩地開了出去，然后漸漸加速，兩邊的田地樹樁開始向后面快速閃去。

    云光站在踏板上望著從自己眼前迅速掠過的景物，雖然兩只手臂要用力抓住扶手才能保持平衡，但是這樣的代價卻是值得的，她知道照這樣的速度開下去，七八天就可以到達廣州，而如果步行的話，只怕二十天都未必到得了，這樣的風雪天氣太阻礙行程了，而且不用走路只需要固定好身體，消耗的能量也會少一些，食物就可以更加節儉一點。

    葉蓮娜在駕駛室內從倒后鏡看到后面的情景，搖了搖頭，說：“讓我感覺好像印度的火車啊，上面掛滿了人，我們這是開外掛嗎？”

    黛安娜周身數據飛速流動閃閃發亮，說：“我正在運行地球人類心理學，從這幾個新來者目前為止的語言行為來看，她們似乎并不是反社會人格，看起來不是很危險，不過人的心理是很復雜的課題，我還要繼續觀察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