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十萬年的沉寂

    周一，葉蓮娜終于在工場食堂見到了裴青蕓，這讓她松了一口氣，如果裴青蕓繼續請假，這份工作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即使只請了兩天假，裴青蕓也會被扣去不少工資。

    晚上回到家里，葉蓮娜就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吃過晚飯，一時之間沒有事情做，看書也有點膩煩，葉蓮娜就換了一身純棉運動服，走出生活區。

    整艘飛船除了生活區之外，其他地方的溫度都有所降低，約在二十度左右，讓人感到有些冷。這一點葉蓮娜可以理解，畢竟要維持整艘飛船都是適宜人體生存的二十七八度是有一定難度的，即使反物質能源幾乎是無窮無盡，她也不希望把能量都消耗在這上面，更何況還有生態圈的熱量要維持。

    空蕩的走廊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運動鞋底落在金屬走廊上，聲音十分輕巧，沒有引起多少回聲。兩邊的房間門都緊閉著，葉蓮娜望向那些房門，腦中構想出一艘真正被啟動的宇航飛船中滿載著作戰和作業人員，她們就住在這些房間里，宿舍的門會不時地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研究人員或者戰士，不同崗位上的人員會在走廊里碰面，打招呼，然后奔向自己的工作位置，或者去往休閑娛樂區。

    葉蓮娜一時間精神有些恍惚，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星球大戰的場景，一群穿著宇航服的各種面貌的人類在飛船中匆匆走來走去，有些人手里拿著文件，還有的人帶著武器和工具，臂章上顯示著他們不同的職位和身份。

    葉蓮娜感覺周圍銀白色的金屬通道忽然間變得一片幽藍，身穿淡藍色宇航服的人類幻象將整個空間都染藍了，那些人仿佛是真的一樣，甚至耳邊還能夠聽到逼真而又模糊的話語和腳步聲，而自己就從他們之中穿過去，甚至穿透他們的身體向前走，而那些宇航者卻渾然不覺，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葉蓮娜驀然覺得周圍好像都是像素人一樣。

    她晃了一下腦袋，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幻影都消失了，周圍仍然是略有些慘淡的白色，通道中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那些喧鬧的聲音也散去了，廊道中一片安靜，當一只腳落下來，聽到的只有自己的鞋底與地板輕輕撞擊的聲音。

    葉蓮娜走了一陣，發現自己有些迷路了，便低下頭托起六芒星，問：“黛安娜，這是什么地方？”

    六芒星的界面上突兀地出現一個翻白眼的表情，然后上面白光一閃，這一塊區域的地圖便鋪展開來，一個紅色的人形光點代表著葉蓮娜，后方的通道盡頭是一個綠點，上面寫著“人類生活區”這幾個字，周圍有很多通道延伸開去，看上去好像蜘蛛網一樣。

    一道箭頭從葉蓮娜所處的通路上向前伸展，指向的目的地是動力系統，還有幾道箭頭指向的是武器系統、儲備系統、控制系統、監測系統、培養系統。

    一個女性的聲音在空間中響起：“你一直所處的地方都是飛船的表面區域，是比較適合生活的，但是這些隱藏的空間才是飛船的核心所在，它們的無人注目的工作才能夠保證飛船內部狀態的正常運轉，想去看一下嗎？”

    葉蓮娜頓時激發了好奇心，她也很想了解一下這艘神奇運轉的飛船到底是怎樣工作的，于是便說：“那么拜托了，我想去看看動力系統?！?/br>
    腳下的地面如同履帶一樣又動了起來，飛快地將她傳送到下一層的空間中，當身后的自動門關閉，地面移動停止的時候，葉蓮娜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光線昏暗地方，這里也是空無一人，但是與上面不同的是，周圍布滿了各種彎曲或者直線的金屬管，延展著交錯著，像一群扭曲的蛇。

    很多金屬管都非常粗大，有些金屬管的直徑甚至堪比汽油桶，管身上的光澤顯示出這絕不僅僅是一層鐵皮而已，輕輕敲擊身邊的金屬管，那聲音和質地讓葉蓮娜想起了厚重的銅質，但是她知道這絕不是銅管，而是合金金屬，甚至某些金屬元素還很有可能是地球上不具備的。

    葉蓮娜在一堆金屬管和金屬箱中穿行，道路到了這里變得比較狹窄，道路兩邊是兩道高出地平線的黑色狹長凹槽，看上去像是軌道一類東西。

    見她蹲下身子查看這種東西，黛安娜道：“這是運送材料的軌道，飛船各部分都需要定期檢查保養，這種工作都是機器人在做，雖然飛船中已經有五十萬年的時間沒有高級智慧生物，但是它們一直恪盡職守?！?/br>
    葉蓮娜站起身來，道：“它們真了不起，我感謝它們，也感謝你，還有飛船的上一位船長?！?/br>
    葉蓮娜在金屬管道的叢林中行進著，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感覺在這里，腳步的回音更加清晰了一些，在這個地下工作系統，她心中的感覺更加復雜，在上面的通道里，雖然也能夠清楚地感到一種孤寂，但那更接近于一種純粹的空虛，而在這個滿是裝置的地方，周圍的機械讓她清楚地聯想到這是另一種高等生物的創造物，是她們智慧的遺跡，可是如今她們都不在了，只留下這艘飛船證明她們曾經存在過，并且曾達到過何等的文明高度。

    五十萬年的時間畢竟在這里也留下了痕跡，一些管道和溝槽中也出現了斑斑銹點，讓這里有一種陳舊的感覺，仿佛是被人遺棄的廢墟，讓人的情緒不由自主地就帶上了一點凄涼。葉蓮娜走在通道中間，有時候還要跨過橫擋在路上的金屬管，簡直有一種亞馬遜叢林的感覺。

    走著走著，她發現地面上有一樣東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件螺絲扳手一樣的工具，只是質料極為優良，看上去是極難沾上油污的。

    這時黛安娜有些懊喪地說了一句：“它們遺漏工具了?！?/br>
    葉蓮娜微微一笑，拿著那根扳手繼續往前走，不時還用工具輕輕敲一敲旁邊的金屬管，聽著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在滿是障礙物的空間中不斷回蕩，她不由得想，這聲波到底在金屬森林之間被反射了多少次？

    走著走著，突然前方傳來了異常的聲音，有一種滴滴答答的聲音傳入葉蓮娜耳中，這種聲音她并不陌生，頓時有些煩惱，說：“這里面也漏水了？是管道漏了嗎？要不要機器工人來修理一下？”

    黛安娜鎮定地說：“不要擔心，那是冷凝器排出液體的聲音，不是屋頂漏水?！?/br>
    葉蓮娜心頭的郁悶頓時一掃而空，她是頂不喜歡自己的住處有漏水，無論是屋頂滴水還是水管開裂，都會讓她煩躁。循著那聲音走了一會兒，便看到前方巨大的冷凝設備，上面還掛了一層白霜，一些水滴從上面滴了下來，落在下方的盛水槽里。

    見不是飛船故障，葉蓮娜的聯想力就開始活躍了，腦子一轉便說道：“好像溶洞中鐘乳石上的滴水??！”

    黛安娜道：“現在那些溶洞里已經只有冰，沒有滴水了，人類在里面架設的五顏六色的燈泡也不再發亮了?！?/br>
    葉蓮娜嘆了一口氣，說：“真可惜，地球上的很多美景我都還沒來得及去看過?！?/br>
    葉蓮娜在地下系統中慢慢走著，空蕩無人的空間，銹跡斑斑的金屬，讓她有一種遺棄地的感覺，仿佛整個地下就是一個巨大的廢棄工場，那些曾經高速運轉的機械已經有幾十年無人注視，沒有人再運作它們，它們完全被人遺忘。但她知道這里可不僅僅是沉寂了幾十年，而是五十萬年沒有生物進入，而且這里也不是停止了運轉，周圍隱隱傳來的嗡鳴聲提醒她這些機器仍然在工作。

    她繼續往前走，忽然前面的視野陡然開闊起來，前方的寬敞空間矗立著一個巨大透明的球狀物，被一個支架高高托起在半空中，宛如一個龐大的水晶球，球身頂部插著一個半透明的管狀物，有流動的物質沿著這根透明管向外輸出。

    水晶球中并不是完全的純凈清透，一團灰色的物質在里面滾動翻騰，如同暴風雨前夕天空中變幻的烏云，用烏云來形容也不是很貼切，葉蓮娜莫名地就聯想到太陽黑子，感覺那巨大的球體里面仿佛在刮著太陽風暴一樣。

    疑惑中，她自言自語道：“這是什么？”

    黛安娜和她解釋道：“這就是飛船的動力心臟——反物質能量器。反物質在這里被轉換成飛船的驅動能量，維持著整艘飛船的運轉?！?/br>
    葉蓮娜望向球狀透明物的眼神頓時充滿了崇敬，低聲道：“如果這里出了故障，飛船里面就會變成和外面一個樣子吧？一片寒冷，毫無生機?！?/br>
    “是的，但是更有可能完全消失，反物質能源一旦失控，就會造成物質毀滅，不是破壞成碎片，而是完完全全的消失，就仿佛從沒存在過一樣?！?/br>
    聽到這個，葉蓮娜原本的希望有些動搖了，猶猶豫豫地說：“那么這項技術如果地球人控制失誤，會毀滅地球嗎？”

    “建議你不要做這樣的想法，地球目前的技術發展程度根本就無法控制反物質，他們給自己找的麻煩已經夠大了。飛船的空間躍遷系統受到了破壞，無法在宇宙中實行空間跳躍，憑飛船自身的材料儲備不足以維修躍遷系統，如果千瘡百孔的地球發生了毀滅性的事件，我們就只能在太空漂流了，遇到突發事件連空間跳躍都無法辦到?！?/br>
    葉蓮娜這是第一次聽到她說飛船的故障問題，心目中萬能完美的宇航飛船頓時仿佛有了裂紋一樣，讓她有一種不滿足的感覺。

    葉蓮娜有些沮喪地問：“除了這個，飛船還有一些什么其他故障，能現在一起告訴我嗎？”

    黛安娜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情不愿，道：“這些你不用擔心，并不影響你在里面的生活，你所需要的只是飛船功能的一小部分?！?/br>
    葉蓮娜馬上明白了，“哈”地出了一口氣，說：“看來還有其他的問題！”

    對于她這句話，黛安娜壓根兒不回答了，吊墜里面靜悄悄的， 也不知她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葉蓮娜聳了聳肩，轉過身往回走，出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她想要回去了。

    沿著狹窄的通道走出了這廢棄工廠一般的系統空間，地表甬道上，黛安娜運行起金屬傳送帶，將葉蓮娜很快傳送回生活區的門前。

    但是葉蓮娜卻沒有立即回到居住區，而是來到生活區旁邊的培養區，那里面簡直就像是一個實驗室，透明器皿中盛放著果凍狀的培養晶體，晶體中嵌著各種形狀的種子，那是葉蓮娜從黑市買回來的。昨天買回的種子剛剛放進去，還沒有什么動靜，但是上一周種植進去的種子很多已經發芽了，它們生長得十分迅速，已經從營養晶體中冒出了纖細的幼苗，如同初春的草芽一樣，雖然脆弱嬌嫩，但是卻蘊含著強大的生命力。

    看到這些嫩綠的芽苗，葉蓮娜的心境終于從剛才的荒涼孤寂中恢復了過來，感覺好像是荒蕪已久的沙漠中突然下了一場雨，埋藏了幾百年的種子紛紛從沙粒之下鉆了出來，那一點綠意就是生命的顏色。

    葉蓮娜趴在實驗臺前看了一會兒，滿足地直起身子，回到生活區。一進圓廳的門，撲面就傳來一股熱氣，她連忙脫掉外面的衣服，換上單層睡裙，就進入浴室準備洗澡睡覺。

    淋浴間的灑水器下，葉蓮娜手心里滴了清潔劑正在揉搓著頭發，溫熱的水流沖刷在她的手上和身上，雖然如今每天都能享受到熱水澡，但是她還是產生一種格外幸福的感覺，幾年的冰河生活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因此寒冷的冬季，一個熱水澡就是每天除了食物外最大的安慰。

    一邊洗頭洗身體，葉蓮娜不由得又會想到剛剛看到的動力系統，那在無人關注的狀況下仍然維持工作的機器，她便想到在從前氣候正常、經濟繁榮的情況下也有一些廢棄的工業區，藝術家和文藝青年就把那里改造成先鋒時尚社區，藝術創作與陳舊的建筑和機械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有一種奇特矛盾而又和諧的感覺，一旦運作得好，簡直是潮流人物最熱衷的時尚聚集地，從前在一線城市頗有一些這樣的地方，葉蓮娜有時候也會去體驗一下小資的小清新情調，而那飛船內部孤獨運轉的各個系統與廢舊工場相比，氣氛簡直有過無不及。

    當熱水澡即將洗完的時候，葉蓮娜突然發覺自己手上的凍瘡幾乎已經不發癢了，她抬起手仔細看了看，只見上面原本暗紫紅色的凍瘡已經消退，雖然沒有完全變成健康皮膚的顏色，但是起碼水腫已經消失，遇到熱水不會再有麻癢的感覺，也不用擔心它會惡化潰爛。

    只要在溫暖的環境中，只要兩周的時間，凍瘡就可以基本愈合，這讓葉蓮娜愈發感覺自己從前的日子真的是慘。

    自從氣候變得寒冷，葉蓮娜這幾年每年冬天都會發作凍瘡，無論她怎樣小心，進入冬季后，手上的局部動脈都會收縮，動脈血管麻痹擴張，靜脈淤血，指關節上一片暗紫色，簡直成了習慣病了，今后生活在飛船中，應該能夠漸漸將這個毛病根除吧。

    用毛巾擦干了頭發和身體，葉蓮娜走出淋浴室，從旁邊的金屬架上取下一個大大的玻璃瓶，瓶子里是乳白色的膏體，她按了一大坨膏狀物在手心里，分出一大塊在身上，然后將手心中留下的一小團揉開來細細地擦在臉和脖子上，接著就涂抹身上。

    冬天天氣寒冷，皮膚十分干燥，如果每天洗澡就容易皮膚瘙癢脫皮，因此她特意拜托了黛安娜幫自己準備一點護膚品，結果戴安娜非常省事地直接殺了一匹野馬，提煉出幾大瓶的馬油給她來用，同一瓶膏油擦臉擦身兩用，不需要準備那么多種類的瓶瓶罐罐。

    想到自己已經吃了幾天的馬rou，葉蓮娜就有點黑線，除了丟棄在草原上給猛獸食用的馬身，黛安娜在冷藏庫中還儲存了好大幾塊馬rou，足有幾十斤，自己明天早上還是吃馬rou面吧，以后再吃野牛rou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