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意逼人

    星期六的中午，葉蓮娜揉著僵硬的肩膀走進食堂，雖然身上的疲憊并沒有減少，但是她卻覺得精神上十分輕松，這一周終于要過去了，明天自己就可以去地下商場找那位女店主于姐，不知她為自己收集了多少種子，但是葉蓮娜覺得主食的種子應該不會找不到，畢竟那些莊稼是每年都大規模種植著的，是最主要的作物，至于其他的蔬菜之類，如果實在種類匱乏，自己也可以用野菜將就。

    進入食堂，葉蓮娜打了飯就找了個位置坐下吃飯，吃了幾口她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并不是因為突然發現這飯菜是多么的粗糙無味，而是忽然發覺有些孤單，今天又沒有看到裴青蕓。話說她們兩個不在同一個工作間，平時吃午飯的時候也不是每次都能遇到，但是一連兩天食堂里連裴青蕓的影子都沒有看到，這就有點奇怪了。

    葉蓮娜抻長身子拉長了脖子，轉動腦袋往周圍不住地看著，想要找一找裴青蕓的影子，或許是自己眼花沒有看到她，事實上她就在這里，只是不知坐在了哪個角落。

    這時餐桌斜對角有一個女工看到了葉蓮娜這古怪的行動，心中覺得奇怪，雖然她和葉蓮娜沒有說過話，并不認識，但是大家每天都在這里吃飯，總算混了個臉熟，因此那種關系說熟悉也熟悉，說陌生也是陌生，正處于一個很混沌的狀態。

    那個女工是個熱心的人，見葉蓮娜似乎在找著什么人，便露出一絲微笑招呼道：“嘿，美女，對，就是你，我見過你，你總是和青蕓坐在一起吃飯，你在找什么？”

    葉蓮娜聽她提到裴青蕓，終于意識到是在對自己說話，連忙轉過頭來，看著對方一時卻又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只得略有些尷尬地笑著說：“啊，是啊，我就是在找青蕓，這兩天都沒有看到她，請問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女工搖搖頭，道：“她請假了，說是家里有事，有人生病了，已經兩天沒來上工，工頭說如果再這樣請假，就要找人頂替她了，我也替她發愁?！?/br>
    葉蓮娜一聽，心里就咯噔一聲，這個時代的工場規矩十分嚴苛，最忌諱的就是工人請假，中心城市之外等待正式職業的不知有多少人，即使是城市內部，也有一些游蕩者，他們暫時沒有被安排工作，只能像野狼一樣四處尋覓機會，只要聞到一絲絲機會的味道，就能瘋狂沖上來，因此中心城市內部的工作機會競爭也是十分激烈的，她不知裴青蕓家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非常擔心自己的朋友因此丟了飯碗。

    但無論葉蓮娜有多擔心，吃過午飯回到工作間，她也只能把方才的想法通通丟下，全神貫注地開始工作，如今她是絕對不想失業的。

    第二天星期天早上，葉蓮娜改變了原本的計劃，沒有直奔黑市，而是提著一個大網兜，久違地坐上了一輛交通汽車，一路往裴青蕓所住的小區而去，在這個能源匱乏的時代，由于車票價格昂貴，因此很多人的生活半徑明顯變窄，像是裴青蕓所住的那個社區，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過去那邊了，因為與自己家里的方向正好相反。自從冰雪氣候席卷全球，葉蓮娜覺得自已一步一步退化成土撥鼠，只在洞xue四周活動。

    一路搖晃了半個多小時，這才終于到達裴青蕓所在的社區附近，葉蓮娜下了車，可是雖然知道裴青蕓住在這附近，自己卻沒有去過她的家里，因此并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間房子里。

    葉蓮娜晃蕩了一會兒，終于掏出手機撥打電話，果然對方那邊顯示已關機，她有些沮喪地將手機放回口袋里，蒙著頭便往里面走，看到差不多的人就向人家打聽知不知道裴青蕓住在哪里。冬天出門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這種年代大家的感情都已經被凍僵了，除了自己的生存，壓根兒不注意其他人，這種情緒與從前城市中那種互不侵犯干涉、但是彼此間卻都注重公民責任的狀況不同，簡直是漠不關心旁人的生死了，因此竟沒有人知道有裴青蕓這么一個人。

    葉蓮娜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在社區里亂撞了一陣，忽然滿是積雪的墻角有一個男人慢慢站了起來，走過來聲音有些發顫地問：“你在找裴青蕓嗎？我知道她住在哪里，你跟我來吧?！?/br>
    葉蓮娜抬頭看了看那個穿著破舊的黑大衣的小個子男人，有些不能相信地問：“你真的知道她住在哪兒嗎？你認識她？”

    男人點點頭，有些急迫地說：“那是當然，她是我的鄰居，就住在我隔壁，你這樣找下去沒用的，跟我走，很快就到了?！?/br>
    葉蓮娜將信將疑，不過仍然帶了一些溫暖的語調，說：“那么就麻煩你了！”

    男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喜悅，但是轉瞬即逝，轉過頭去說：“那就快走吧?！比缓笠晦D身就走在前面，還不時回頭示意葉蓮娜趕緊跟上。

    葉蓮娜一手提著網兜，另一支手插進口袋里，牢牢地握住了里面的東西。

    兩個人沒走出多遠，葉蓮娜就聽到身后有人大聲叫自己的名字，那聲音十分熟悉，她轉過頭去一看，只見裴青蕓氣喘吁吁地從后面趕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揮手激動地叫喊著。葉蓮娜腦中閃電般一轉，再回頭看那個引路的男人，只見那人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一瞬間葉蓮娜全都明白了，即使她心中早有準備，此時也不由得感到脊背有些發麻，感覺一股涼氣從尾椎直竄了上來，簡直比周圍的冰雪更讓人覺得寒冷。

    裴青蕓跑到葉蓮娜身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緊張地問：“蓮娜，你怎么到這里來了？你認識剛剛那個人嗎？”

    葉蓮娜搖頭道：“我在找你的家，他說他知道，我就想跟他去找你?！?/br>
    裴青蕓連連跺腳，有些氣急焦躁地說：“我哪里認得他？況且那也不是我家住的方向，正好南轅北轍，越走越遠，那家伙不安好心，要是有治安隊在這里，就把他抓了！留著這樣的人在社區里，大家都要提心吊膽的，不一定哪天干出點什么來。蓮娜，跟我來吧，到我家喝點熱水?！?/br>
    葉蓮娜握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放松了，跟著裴青蕓就往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走了將近十分鐘，就來到一座陳舊的洋房門外，裴青蕓拍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兒里面有人開了門，門打開一道縫，露出的是一張十幾歲少年的臉。

    少年看著門前的兩個人，驚訝地說：“姐，你這么快就回來了？這是誰，你的朋友嗎？”

    裴青蕓推開門一邊催著葉蓮娜進去，一邊和少年說：“青萍，這是我的朋友葉蓮娜，你叫蓮娜jiejie就好了，蓮娜，這是我弟弟青萍?！?/br>
    葉蓮娜之前也聽過裴青萍的名字，因此馬上就把名稱和真人對上了號，笑著和少年打招呼。

    幾個人穿過院子進了房門，關上木門后雖然沒有了寒風，門廳里卻和外面的溫度差不多，裴青蕓拉著葉蓮娜一路往里走，穿過客廳直接進入臥室，這一間主臥室倒是有一點溫度 ，房間正中放著一個火盆，里面的炭火正在燒著，房間里面擺了三張床，兩張雙人床，一張單人床，彼此之間用帳子隔離開來，只不過如今白天的時候帳子都是掀起來的，可以看到一張床上此時躺著一個老奶奶，老人家面色十分憔悴，蒼白得厲害。

    葉蓮娜一看就明白了，冬季里他們一家五口就都住在這間主臥室里，為了省炭火。

    葉蓮娜將網兜放下，輕聲說：“青蕓，這是姥姥嗎？姥姥怎么了？我聽你工作間的朋友說家里有人生病了，是姥姥病了嗎？”

    裴青蕓臉色一黯，說：“是的，我姥姥這幾天感冒了，有點重，很怕變成肺炎，我就在家里照顧她?！?/br>
    “是因為天氣太冷嗎？”

    “是啊，姥姥總擔心家里的炭不能夠支撐過整個冬天，白天她一個人在家里，都舍不得燒炭取暖，她年紀大了體力不夠，就這樣凍病了?！?/br>
    這時老人強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咳嗽著說：“來客人了??！蕓蕓，這是你的朋友??！”

    葉蓮娜連忙說：“姥姥你躺下歇著吧，我叫葉蓮娜，是青蕓的好朋友，您不用客氣?！?/br>
    此時房門一開，一個五十幾歲、頗有些老態的女子端了一杯熱水走了進來，溫和可親地說：“蓮娜，走了這么遠的路，一定很冷了，快喝點熱水吧，蕓蕓她爸正在做飯，今天中午就在這里吃飯吧?！?/br>
    葉蓮娜本來道了謝，接過水杯暖著手，正要喝兩口，聽到青蕓母親后面的話連忙擺手道：“阿姨，不用這么客氣，我就是過來看看，這里還有一點東西，是一些木炭和干菜，你們留著用吧，我還有事，馬上還要走呢?！?/br>
    青蕓的母親裴松穎看了那一網兜木炭菜干，頓時連連搖頭，道：“這怎么可以呢？你沒了這些，要怎么過冬呢？你一個人孤身無助，正是應該多存一些生活物資，我們畢竟這么多人，力量大一些，總會有辦法的?！?/br>
    葉蓮娜聽了有些辛酸，在這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人多一些又能怎么樣呢？所有的人都挖空了心思在尋找食物燃料，能用的東西都已經被搜刮干凈，家里的人即使分外靈敏，又能尋找到多少物資呢？而如果自己不是依靠基因片段開啟了飛船，如今又是什么狀況呢？

    葉蓮娜連連說著自己家里還有儲存，不需擔心，這時裴青蕓跺著腳說：“媽，你沒看到，剛才才嚇人呢，蓮娜不知道我們家到底在哪兒，到處亂撞，差點被人引到暗處去。那個男的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從前好像沒看到過他，引著蓮娜就往沒人的地方走，幸虧我正好出門看到了，否則不知道那人要干什么呢！回頭我就告訴治安隊，咱們這里可不能容著這樣的人，現在是給人指錯路，將來如果主動登門，可就更麻煩了?！?/br>
    裴松穎一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時裴奶奶半靠在床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就和你們說，等再開春一定要離開這里往南邊去，這個地方已經待不得了，眼看著越來越亂，今年冬天來得比去年冬天要早，我計算過了，零度的日子比去年提早了二十天，北方的極地氣候逐漸侵襲到長江這邊了，可能再過幾年，這里也要被冰蓋覆蓋，每年只有短暫的夏季。我統計的數據，今年的食品價格比去年上漲了百分之二十，即使我們盡力儲備，今年冬天的御寒物資還是比去年減少了百分之十，可是這個冬天很可能比上一個冬季要漫長，我們的日子是越過越艱難了。今天聽蕓蕓一說，恐怕這里很快就要亂起來了……”

    正在這時，青蕓的父親沈秀實端著一盆菜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聽到母親的話，便緊皺雙眉道：“媽，你又開始說這些了，杭州很不錯了，一年還有半年的夏季，比我們家鄉一年到頭大雪封城要好得多，那邊除了地下基地，地面上已經沒有活人了。不會怎么亂的，畢竟還有軍隊，還有民間的治安聯防隊，不要太擔心，而且即使想走，你現在的身體也不成啊?！?/br>
    老太太看了看他，咳嗽了兩聲，說：“秀實啊，我知道你不想離開這里，我們一家好不容易有個安穩的落腳點，都希望能夠在杭州一直生活下去，哪怕是生活艱難也可以忍受，但是這里的天氣也在一年年變冷，最后很可能也像河北一樣，我們不能在這里坐等??！軍隊和聯防隊，如果地面上不再有吃的東西，還會有人繼續維持治安嗎？我們要趁著形勢還沒有到最惡化的程度，盡快離開這里，要我說等春天來了我們就走吧?！?/br>
    裴松穎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母親，嘆了一口氣，說：“媽，如果能走我們也想走，可是現在很難啊，別說這兩年你的身體越來越差，就說如今我們的條件也和當初我們從河北家鄉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了，那個時候我們可以開車過來，但是那輛車一路走到這里，已經沒油了，在杭州我們到處都找不到汽油，怎么上路呢？而且如果放棄了這里的工作，到了更南方，也未必能找得到工作，那樣就沒辦法生活?！?/br>
    裴奶奶看著自己的女兒，搖頭道：“松穎，你現在也變得安于現狀了，閉上眼睛只過現在的日子，不想將來，明明知道未來可能是什么樣子的，但是也不愿意去想，好像只要自己不去想，那種情況就不會發生了一樣。為了青蕓和青萍，你們還是好好想一想，留在這里非常危險，如果真的沒有食物了，會有人破門而入搶劫的，當初那些沒有即使離開北方的人遭遇了什么，我們不是從其他人嘴里也聽說過嗎？”

    裴松穎和沈秀實默默無言。

    葉蓮娜盛情難卻地在裴青蕓家里吃了一餐午飯，蔥油面餅配菜湯，這一頓飯雖然簡單，但是在這樣的嚴寒天氣里，卻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

    吃過飯后，葉蓮娜匆匆離開了裴家，趕往地下商場。

    在上一次那家店里，女店主把一個不大的方便袋遞給葉蓮娜，方便袋中裝的是各種各樣的小塑料袋，每個塑料袋里面是一種植物種子。

    玉米水稻小麥之類的種子自然不稀奇，但是那里面居然有幾枚桃核杏核，還有幾顆葡萄籽，甚至還有一個蘋果核，果rou已經被啃得干干凈凈，把里面的革質薄膜狀、木質化的厚壁組織內果皮如同半透明的磨砂薄玻璃一般顯露出來，看上去好像藝術品一樣，偏偏又沒有破裂，仍然是嚴密地保護著里面的種子，讓葉蓮娜不得不佩服那吃蘋果的人的功力。

    老板于姐略有些抱歉地和自己說：“本來想剔除出種子來的，但是天氣這樣冷，就想著多一層膜來保護畢竟能夠稍稍好一點，就像是人多穿一件衣服一樣，真希望你能把這些果樹種出來?！?/br>
    葉蓮娜想到了那位幾乎無所不能的黛安娜，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一定會的?！?/br>
    話已出口，她才注意到于姐那有些詫異的眼神，立刻不敢再多說，低下頭專注地檢查著種子，飛快檢查完后，將方便袋的口扎起來放進背包里，就匆匆離開了。葉蓮娜決定以后再也不到這里來，應該也就再見不到這位于姐了。

    回到家里，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葉蓮娜打開自己的硬皮筆記本，用一支鉛筆在上面添加了今天采購的種子名稱，然后總地清點了一下，發現這兩次自己一共已經收集了二十幾種農作物的種子，真的可以打造一個小型莊園了。

    葉蓮娜伸了個懶腰，興奮地將種子都交給黛安娜，腦子里滿是再造一個小型生態圈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