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隱沒的女性

    當張部長聯系完工作，早會正式結束，顧沐蓉便進入營業辦公室，去找尹姝，到了那里便看到幾個人正圍著葉湄打趣：“你家里已經急成這樣，要打橫幅了？要不要我們在辦公室門口也幫你拉一個條幅，‘營業有女，待嫁’？”

    顧沐蓉笑著問：“這是怎么回事？葉湄，你給催婚了？”

    葉湄點著頭，清脆爽快地說：“是啊，我媽爸說要在房門口拉一個橫幅，‘葉家有女，待嫁’?！?/br>
    顧沐蓉搖了搖頭，簡直是清倉大處理的味道：“不要這么急，太著急找不到好的?！?/br>
    “可是一直拖下去也不行啊?！?/br>
    顧沐蓉笑道：“你還是想一想升職的事情，去年是尹姝，今年小鄧，明年很可能就是你?！?/br>
    這時阿純忽然說道：“我是覺得回老家去也不錯啊，比如小鄧，在這邊房子也沒有，男朋友也沒有，還不如回家里去?！?/br>
    顧沐蓉聽著這話便覺得有點不是味道，不過畢竟不是自己部門的事，雙方都不在一個辦公室的，營業與報關的距離，比報關與調達購買的距離可要遠得多，她便也沒有多管，轉頭拉過一把椅子，和尹姝商量起事情。

    哪知阿純居然把那句話反復說了幾遍，這時阿楠有些聽不過，便說了一句：“小鄧還年輕?！?/br>
    阿純也有些啞然，順著說了一句：“是啊，她還年輕?！?/br>
    然后安靜了。

    顧沐蓉討論完了事情，起身離去的時候向阿純那邊望了一眼，阿純此時正盯著電腦，自己只能看到她烏黑亮垂的頭發，她的一張臉幽幽地映在電腦屏幕里，在Excel表格的背景之下，是一個極淡的白影子，仍然是那般端莊的，然而仿佛沒有感情，如同一尊石像。

    當天晚上，她下班回到家中，發現系統養殖場之中已經新添了一只鴕鳥苗，正在啄食鮮嫩的巨菌草，這是出生一周的小鴕鳥，跟隨親鳥獲得了一些覓食經驗，鴕鳥屬于早成鳥，出殼后就能夠睜開眼睛，跟隨親鳥覓食，養殖便容易了許多，又因為形體畢竟比較小，所以價格也不很貴，和小香豬一樣，只要五百水晶石，而一頭小牛則要三千水晶石，實在是太過昂貴。

    因此顧沐蓉和母親閑來斟酌，決定還是養鴕鳥，鴕鳥rou的營養價值很高，也非常細嫩，而且鴕鳥苗的價格相對又比較低，因為體型的緣故，對飼料的需求也沒有那樣巨大，如果是養殖一頭牛，要一百多個單位的巨菌草田才能夠滿足，然而鴕鳥只要五十平米的草田便足夠了，積累到如今，系統之中已經有了一百零七個平的巨菌草，可以同時養殖一頭香豬，一只羊，和一只鴕鳥，另外還有四只雞，然而這些草料田如果是養牛，便勉強只能養一頭牛，實在是太不劃算。

    寫文這么多年，顧沐蓉在微博上已經有了七千多粉絲，微博是一個重要的發文場所，點擊率相當高，再配合各個文學網站，如今顧沐蓉每個月穩定收入可達四千水晶石，飼料田和水稻田都在穩步積累著，另外還有加工機器的費用儲蓄，已經達到四萬五千枚晶石，偶爾她甚至還能夠發揮一下興趣，兌換一點蔬果田，相當于嚴格的理財計劃之外，手邊還偶有零錢，便很能增加生活的情趣。

    顧沐蓉換了衣服進入廚房，今晚她想吃復雜一點，于是便煮熟了兩只小小的馬鈴薯，然后搗成泥，將許多金槍魚碎與土豆泥混合，然后外面粘上雞蛋面粉糊，又鋪了一點洋蔥碎，便放進烤箱里面烤，空氣炸鍋雖然不錯，然而速度有些偏慢，她沒有那樣的時間去等待，所以便將炸可樂餅改成了烤可樂餅，味道也是不錯。

    幾分鐘后，烤金槍魚可樂餅新鮮出爐，顧沐蓉將烤盤底部凝固的面糊也刮干凈，放進盤子里，又從系統之中的奶罐里取了一杯羊奶出來。

    奶羊每天產奶大概一公斤多，接近兩公斤，基本上母女二人一天可以喝得完，然而保鮮是個很大的問題，羊奶擠出來后，很快便會變質，即使放在冰箱之中，到晚上也會有些危險，所以顧沐蓉便只得花了一百水晶石，兌換了這樣一個腓尼基風格的大陶罐，用來儲存奶液，畢竟羊奶這種液體的東西，不好像固體物資那樣堆放，系統倉庫也不是零重力的環境，奶液可以成一團飄在空中，將來榨了橄欖油，應該還要兌換一個油罐。

    坐在餐桌前，喝著羊奶吃著可樂餅，顧沐蓉不由得回想起今天早晨聽到的事情，女人啊，總是要為了婚姻而吁嗟糾纏，比如巫美賢，當蕭墨羽以美國為理想目標的時候，她便很憤憤地說：“整天夸美國，美國到底有多好？你有了解過她們的婚姻法嗎？”

    美國確實只能說是高配版的中國，但是在顧沐蓉看來，美國相當大的問題在于代孕嫖娼合法，雖然只是部分州，另外美國反終妊的宗教勢力十分強大，至于婚姻法，美國起碼對家暴比較重視，而且離婚后可以分贍養費。

    其實巫美賢和蕭墨羽倒是都很有愛國心的，只是巫美賢的愛國情懷表現在肯定中國，否認別國，而蕭墨羽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希望中國向美國的方向趨近，而且學的主要是堆命、婚姻神圣這方面，堆命則主要表現在，取消生育津貼，堅決抵制共休育兒假。

    吃過了晚飯，顧沐蓉便坐在電腦前繼續寫文，母親回來后洗過澡，便坐在客廳看電視，顧沐蓉拿過耳機戴在頭上，一邊聽音樂一邊碼字，兩個人互不干擾。

    將近十點的時候，母親進去休息了，進入臥室之前，提醒顧沐蓉也早一點睡，顧沐蓉答應了：“寫完這一段我就去洗澡?！?/br>
    十點二十幾分，顧沐蓉終于完成了當天的任務量，而且還有超額，今天她的靈感比較充沛，寫文算是順利，所以居然寫了三千字，到此時靈感枯竭，精力也幾乎耗盡，可以分明感覺到即使再怎樣擠，也擠不出什么內容，這才想要收工了。

    顧沐蓉伸了個懶腰，進入浴室快速洗了個澡，衣服丟在臟衣籃里，明天再處理，便回到臥室準備休息，臨睡前還刷了一會兒微博，看一看點擊量，另外瞧瞧有沒有評論。

    第二天晚上，顧沐蓉回到家中吃過晚飯之后，便又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不過她今天沒有立刻寫文，而是先看了一下微博，今天白天微博提示音不住地響，顧沐蓉只好關掉提示，起因就是今天去海關的途中，自己發了一個微博，是介紹凌叔華的，并不長，只有幾百字，而自己之所以想要推介凌叔華，是因為前一晚看到有人在講述朱安的困境，講那個時代女性的艱難，評論區有人問：“民國時代女人的處境究竟如何？有什么書是講這方面嗎？比如魯迅？”

    當時顧沐蓉第一個感想就是：為什么一提到民國女性生存狀態，首先想到魯迅？我們的女性作家呢？自己并不反對男性書寫女性，然而女作家呢？民國的女作家，除了張愛玲蕭紅，大家還知道誰呢？或許還有一個丁玲，然而丁玲是以紅色出名的，雖然也有一些反應女性處境的文章，比如那篇最著名的，然而丁玲畢竟是給當時的國家民族命運大主題滲透得比較多一些，因此顧沐蓉搜索大腦，便想到了凌淑華，今天坐在去海關的車上，忙里偷閑便發出這樣一條微博：

    “關于民國女性的生存狀態，推薦一下凌淑華的。

    她有一個叫做……”

    于是便有人轉發：簡直是條條道路通絕路。

    是的，顧沐蓉列舉的三部，里面書寫的是三個典型性的人物，一位理想型的傳統大家閨秀，一位渴望自立自強的新女性，第三篇是對比舊女性和時髦女性，這個凡事追趕潮流的女子倒并非是革命型的時代新女性，最愛的是跳舞會，以為表妹三從四德順應命運太過軟弱，然而這些女子無論作何選擇，最后無一例外都是悲劇。

    傳統閨秀因為丈夫追逐新女性，立意與她離婚，絕望自殺；新女性有思想有才華，想要自主獨立，然而在現實的就業壁壘面前頭破血流，終于走上自己當初最不屑的道路——給有錢老男人作太太；追求自由交際的表姐成為香艷場上男人們的狩獵目標，最后給逼死在流言之下，而賢良淑德的表妹也失去丈夫的心，進而給丈夫一家嫌棄，也是落到重病纏綿，在這樣悲苦沉重的處境之下，殘存的表妹倒是忽有所悟，說“女子不是人嗎？為什么甘比落花飛絮？”似乎是思想有所振作，但社會留給她的道路仍然是極其狹窄的，更可能只是這樣說幾句新女性的話，之后仍然是做舊女性的事，然而即使是新女性，前途又哪里真的是一片光明？

    或許是因為顧沐蓉選擇推介的這三部，大致囊括了當時社會幾種主要類型的女子，而其命運無一不是悲涼的，甚至有一種出乎意料的戲劇性，因此激發了網友的共鳴，到現在自己這篇博文已經給人家轉了幾十次，有兩萬多的量。

    顧沐蓉確實很喜歡凌叔華的，民國時代的女性作家文本，她也讀過一些，顧沐蓉粗淺的印象，張愛玲是有一種獨特的婉轉華美，華麗之中帶了一種凄厲，讓那種冷峻更為鋒利，蕭紅則比較樸實，而凌淑華則帶了閨秀典型的溫潤，沒有張愛玲那樣的蒼涼凄怖，也減少了蕭紅文中那帶了泥土氣的殘酷，凌叔華的文章仿佛一枚玉雕，優美得剔透晶瑩。

    接連幾天，顧沐蓉都抽空寫一點讀書心得，起初是介紹凌叔華的文，之后便是張愛玲與蕭紅，還有廬隱，她打算這段時候再看一看石評梅。

    一只白鴉便問她：“是不是打算推一個每天一位女作家的欄目？”

    顧沐蓉笑著打字：“那倒是沒有，就是自己曉得的這幾個作家，有一些文章比較發人感慨，就寫一寫，如果是常年那樣推，我畢竟沒有讀過那么多的書，難以為繼，不過我倒是覺得，對女作家是應該多挖掘一下?！?/br>
    一說起民國作家，首先想到的便是魯迅、巴金、老舍、沈從文、茅盾、周作人這一類，另外倒是也有冰心林徽因之類，然而文學評論上的重量級，與前述男性巨擘完全不在一個當量上，最起碼顧沐蓉是這樣認為的，張愛玲更是給人看作是情愛的專家，鴛鴦蝴蝶派的旗手，然而她的里滿目荒涼，一地殘垣斷壁，只是個愛情婚姻的殼子，指控非常激烈的，現代的言情網文要是按照她的路子來寫，大概是沒幾個人看了。

    網絡上的言情文學，在表姐生育之后，顧沐蓉有一天忽然想到，從前自己看言情的時候，很少看到里面提到生育的痛苦和生育損傷，仿佛生育本身是一個非常美好的、一閃而過的過程，事實上zigong脫垂，腹直肌分離，羊水栓塞，大出血，妊娠高血壓，腿部靜脈栓塞，每一種狀況都可以將“言情”二字撕得粉碎。

    另外孩子也絕不是軟萌可愛的小天使，自己的小侄女已經能夠和母親辯論：“你做了錯事，我都可以原諒你，為什么我做了錯事，你要罵我？”小姑娘今年才六歲，顧沐蓉實在難以想象十年后的青春叛逆期o（╥﹏╥）o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文章都這樣甜，也有一些寫到了生育和終妊的痛楚，然而這些痛苦的身體經驗與情感傷痛的作用一樣，最終都導向了愛情的升華，讓人不由得想到“自古華山一條路”，只有愛情與婚姻才是女人的救贖，而且愛情導向婚姻，婚姻導向權力，就好像杜彩紋新近和秦小鳳說的那樣，“學學男人，男人掌握夫權，女人就要掌握妻權”。

    杜彩紋那邊終于是開撕了，徹底不再說完美家庭完美婚姻，撕夫家人非常能斗，然而未來方向可能不是很光明，最要命的是這樣情況還想生二胎。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巫美賢開始休產假，這個時候升職結果出來，營業那邊的阿純與小鄧都成功晉級，阿雪則在內部競聘之中就給刷了下來，因為她雖然工作上很能干，發表卻太差了，商務部三個能力比較可靠的，小可是報告和發表都出色，阿楠PPT做得一般，但是膽量大，不怯場，阿雪的報告是過得去的，可是站在臺上就開始抖，那一天從營業會議室出來，自己也知道大概是不能進入公司環節的，果然沒有給向公司層面進一步推薦。

    二十六號周末的傍晚，顧沐蓉坐在通勤車上，與阿純聊天：“素華現在怎么樣了？”

    阿純道：“在自己做生意，賣服裝的?！?/br>
    “啊……她賣的衣服怎么樣？”

    阿純淡淡地說：“也就是那個樣子，有一次我們去她那里吃飯，每個人買了一件?！彼闶侵г贤聞摌I吧。

    “唔，她倘若能夠開一家服飾店，倒是也好，素華從前也是很講究穿戴的?！?/br>
    阿純微微一笑：“服裝飾品店也不是那么好開的。不過那一次我們一起吃飯，她倒是說了許多話，都很有道理的，和從前不一樣了?！?/br>
    “她講了些什么？”

    “比如一個女人，要能自立，什么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最可靠，一定要有自己的收入，哪怕只能用來買饅頭，也是自己賺的錢，一日三餐吃饅頭，也能維持住生活?！?/br>
    顧沐蓉一聽，素華離職之后顯然是感觸很深了，其實她老公經濟條件相當不錯，是技術部門的部長，工資很高的，按照“夫妻一體”的理論，本來應該是不愁錢，但素華仍然是發出了這樣的感嘆，郭素華是個相當兇悍的人，當年斗走了婆婆，這些年斗老公似乎也沒有落過下風，然而現在她從公司離職，便如同里面李瓶兒死前說的，“就見出樣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