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十)
谷云起變回谷云起,要做的事卻沒什么變化,只除了在“借”勢時要更小心不泄露身份。 沿途的俠客勢力卻比以往好借得多,他一人本只能借到一處,畢竟分身乏術,現下卻牽一發而動全身,許多并不在他計劃內的人物也紛紛出動。若不是盜匪路程有遠有近,行進有快有慢,那呼嘯而至的豪俠連同食客家丁幾乎能與十個盜匪團伙打場硬仗。 谷云起知道這是南宮北翊帶來的,自己所能對付的盜匪一伙接一伙成為豪俠追逐的獵物,對天門來說是件好事,然而即使是護衛家人的喜悅也敵不住對南宮北翊終究還是摻和進來的厭惡感。 沒有南宮北翊,他會更辛苦,收效大約也會縮減許多。 然而有南宮北翊——仿佛是硬要將自己嵌入他生命軌跡,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一般,讓谷云起一想起來就滿腔郁結,嘔血三升。 南宮北翊卻不出面,他大約還是跟著谷云起的,只是跟得不緊,卻處處知曉谷云起的作為,及時為之補刀。 沒有緊跟身后的影子,卻被更為龐大虛無的陰影籠罩住,這感覺并不舒服。 他不想自己將來的回憶中,處處摻雜著南宮北翊的身影。他本來都快忘記這個人,忘記那些事。那么或許在天門獲救后,他還能感到開心。 然而這個人忽然又出現在他面前。天門得救的幾率似乎變高了,他的心情卻比之前孤軍奮戰還要壓抑。 我不會快樂,除非…… 除非沒有南宮北翊。 他竟沒能說出來。 南宮北翊雖將名利與交情用得十分熟練,卻仍會有碰軟釘子的時候。他不能怪責那些不愿出手的人,誰都有為難的時候,不一定要為虛名與交情拼上自己的一切。何況這一次不能出手幫忙,不代表便會一直袖手旁觀。所以他很懂得體諒那些人,給雙方都留足面子,以便交情不破,將來仍可維系。 他手上剛收到的一封五百里外快馬送來的重要信件,便來自一位不曾出手的俠客。 信上透露,龍崗山約五十盜匪正向他此刻所在行來,送信之人是那位俠客的門人,路上還曾遇到過那行盜匪,卻也只能遠遠避開,以免對方起疑截獲信件。 南宮北翊和正接待他的那位朋友面色都不由變化,雙方互看一眼,明白對方都是同樣的意思,“無法出手,出手也完全不是對手”。 最后那位朋友拱手只道:“抱歉?!?/br> 南宮北翊也只道:“告辭?!?/br> 他連留場面話的時間都沒有了。龍崗山那些人離此處很近,他離谷云起也挺近,但這個“近”都是一個大致范圍,他必須盡快找到谷云起,免得谷云起竟先與那些人遇上。 龍崗山匪首這樣的敵人,便是地方官府也絕不敢輕易妄動,何況勢單力孤的俠客。谷云起這回無法借勢,但既然龍崗山的人出現了,他卻絕不會放過。 當初參與圍攻谷雁回的綠林高手,龍崗山匪首司馬飛鷹,絕對是個中強手!谷雁回身上數十傷口,起碼有一小半是他那雙鷹爪留下的,更要緊的,還有咽喉上致命一擊。谷云起又怎么會讓這樣危險的敵人活著從自己手頭離開,前去傷害自己大哥? 他只希望谷云起不要太過沖動,要記得還有他在,縱然找不到可借之勢,至少還可與他聯手。 然而他其實也清楚,谷云起對于被他暗中相助這件事并不開心。所以他愈發憂心如焚,竟在城中兜了幾個圈子一無所獲后,才記起要找谷云起,最好便是先找到那些盜匪。 他立即出城,走上送信之人說過的龍崗山盜匪所走的道路。 天色將暮,龍崗山盜匪人數眾多,肆無忌憚,毫不偽裝,卻也不進城打尖住店,早早就在離城數十里遠的地方安營扎寨。南宮北翊老遠便聽得見盜匪們粗聲粗氣吆五喝六的喧鬧。 他提早下馬,將馬匹隱藏在樹林中,方才施展輕功去尋有無谷云起的蹤跡。然而他尋了一圈,并未發現。此刻谷云起若是找到另一群盜匪正在行動,他也無暇顧及了,已在思索要如何對付這位綠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他武功本來不錯,但此刻還太年輕,后半輩子的武學經驗固然能讓他有所突破,然而近來忙成這樣,他根本就沒空練功,便是單打獨斗,也絕難對付得了司馬飛鷹。何況司馬飛鷹帶了這許多手下,就連靠近也很難,連單打獨斗的機會也不會有。 他有些頭痛,攀上一株大樹,選了個隱蔽的樹杈坐下,遠遠觀察盜匪們的行動布置,打算等天黑后再作計較。 谷云起其實早已來了。他這次比南宮北翊走得慢,發現龍崗山盜匪倒比南宮北翊早,至少也跟了有十里路。盜匪們扎營,他便停下,也在皺眉思索該怎么對付司馬飛鷹。 這群盜匪無所顧忌地一路走來這里,仍能大搖大擺,無人出面阻攔,就很說明問題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無論怎么設計,被引來的是官府也罷俠客也好,一旦發現對手是司馬飛鷹,立即便會繞道而行,不會再與之沖突。 若司馬飛鷹死了,他手下幾個拜把子兄弟雖也算高手,卻也不會再有這種威懾。 司馬飛鷹不是愛孤身犯險的人,他雖獨用一頂帳篷,那帳篷卻設在營地正中,被其他帳篷圍拱,吃飯喝酒都有幾名把兄弟進去陪伴,并不出來與其他盜匪“同樂”。 谷云起能易容成繡面盜,都還虧了繡面盜那張臉常人本就不易辨清,且要花上幾天幾夜的功夫。要易容成司馬飛鷹的把兄弟之一混進去,難度且不必提,便是猝起發難,也還有其他幾名把兄弟在場,一擊不得——以司馬飛鷹的身手,這個可能性極大——便只能飲恨收場。 他雖然矢志要殺了司馬飛鷹,可也還沒到連成功幾率不大的計劃也要實施的地步。他思索時,先看見南宮北翊縱目四尋的身影。 南宮北翊在這件事上無疑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固然厭惡,卻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而南宮北翊沒有退縮,他心中厭惡感反而更盛。倘若不是為他,南宮北翊必然也與其他人一樣,絕不插手;然而南宮北翊也曾“為他”冒死同上天門,他因此付出了慘痛一生的代價。所以,他完全不想再看到南宮北翊“為他”做任何事。 他連天門秘藏的道路和開啟方式都說給南宮北翊了,這輩子除了這條命,也付不出什么珍貴的東西。 此刻卻只有南宮北翊。 他下意識地避開,旋即又記起這個無奈的事實。 南宮北翊真想幫他的時候,助力確實是很強。谷云起承認這一點,而且知道,他若愿與南宮北翊聯手,兩三天內,必然想得出殺死司馬飛鷹的穩妥辦法。 他卻不想與南宮北翊聯手。 總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