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羊角辮為什么不能是牛角辮
“放開我!”羊角辮拼命掙扎著,小手扒在高瘦男人的手腕上,用力到手心發白。那高瘦男人戴著一頂藏青色的小帽,兩撇鯰魚胡,鼻梁上夾著一副小墨鏡,長長的麻花辮扎在腦后垂至腰間。他腰背佝僂,整個人就像一只抓耳撓腮的猴子,瞇起眼睛用尖銳刺耳的聲音質問:“放開?憑什么放開你?小丫頭片子來我的館子,砸了東西還想走?” “你放我下來,我沒有砸你的東西!”羊角辮被拎得騰空,兩只小腳丫子啪嗒啪嗒晃蕩個不停。她艱難地回過頭,皺著眉反駁,“剛才分明是有人撞了我,害得我撞到桌子,茶杯翻倒了才打碎的。這不能怪我吧?” “哦?你說有人撞到你,是誰?”鯰魚胡子瞇起眼睛,“你能找到誰來為你作證,說不是你碰倒的杯子么?” “是他!”羊角辮指向一個人群中五大三粗的男人。周圍的人審視著往后退了半步,大漢四周頓時空出半臂距離,他慌張道:“你說什么呢?我告訴你,你可別亂說??!我沒事兒撞你做什么,???” “哼?!宾T魚胡子冷聲,“聽到沒?我看你就是不想賠償,倒打人加一耙!” “倒打一耙可不是這么用的?!毖蚪寝p不屑地反駁,“再說,你沒有證據說是我砸的就污蔑我。你應該自己拿出證據來證明是我打碎的杯子,而不是讓我來自證清白。這就好比我說你今天吃了蘋果,你沒法證明你沒吃一樣!” 鯰魚胡子語塞,緊接著惱羞成怒地抬起手掌:“你個小丫頭還嘴硬!”說著就要一巴掌落在羊角辮臉上。羊角辮驚呼,緊閉雙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反倒是鯰魚胡子的痛呼傳入耳中。她哆嗦著睜開眼睛,就見鯰魚胡子高抬的那只手被人抓住,一個長相清秀的男人把她解救下來,放在地上:“沒事?” “嗯、沒事……謝謝?!毖蚪寝p訥訥地點頭,又望向那鯰魚胡子。 此時此刻,鯰魚胡子疼得面色鐵青,冷汗直流。一口蹊蹺的牙咬得嘎嘣作響,他連連求饒:“哎喲這位爺,疼、疼??!求你先告知小的做錯了什么才動手??!手都要斷了、要斷了!” “剛才欺負人小姑娘不是挺能耐的,現在怎么沒力氣了?”向湮冷冰冰地收緊手上的力道,將鯰魚胡子的手腕捏得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他以一種驚人的力道將那人的手臂往后一旋,壓在背后按到在桌上。這一下重得不僅是鯰魚胡子,連身下的桌板都發出一陣哀嚎。向湮屈膝抵在鯰魚胡子背上:“怎么,你說話啊?!?/br> “我……哎喲、對不起、是小的錯了,小的知錯!還請大人這次不要同小的一般見識,放過小的一條生路吧!”鯰魚胡子凄慘地叫著,連向湮都不禁以為自己是不是用了太大力??伤緵]加上體重,甚至連嵌著他手腕的虎口都是虛握著的。 很快他便知道了鯰魚胡子的用意,只聽幾聲呼喊傳過人群:“發生什么事?” 人群紛紛自覺地讓出一條過道,向湮敏銳地瞥見了人頭后的一抹金色。他矮下身來,就聽羊角辮在他們耳邊催促:“還愣著做什么,這里,快跑!” 向湮扯著岳云龍跟上羊角辮的身影,十分熟練地從店家的后門鉆出去,翻過籬笆跑了大約五分鐘,來到一處堤壩間的拱橋下。雜亂的腳步聲從頭頂踏過,向湮靠在陰濕的墻上屏住呼吸,他并不想剛開始新生活,就惹上一屁股麻煩。他低頭看著那羊角辮小姑娘,只覺得她眉眼似曾相識,卻一時記不起來究竟和誰相似。 等那些腳步聲遠離,羊角辮才松了口氣:“哎呀總算走遠了……”她回頭看著兩個高大的男子,倒也不怵,鬼靈精怪地眨了眨眼,“謝謝你們幫我,不然我就得輪到我大喊大哭了?!彼龘哿藫垡路系幕覊m,對二人誠懇地鞠了一躬。 “要不是因為過兩天是花燈節,我才不來這片呢!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是哪兒來的?我感覺沒在這片見過你們?!毖蚪寝p奇怪地偏過頭。 “我住在兩個街區外,你沒見過我也是自然的?!毕蜾位卮?,“你叫什么?” “哦,好吧?!毖蚪寝p頷首,“我叫周霓,”她指了個方向,“住在那塊兒,謝謝你們幫我。不過最近這里一塊不太平,來了很多帝國軍隊,你們最好還是不要再這樣‘出風頭’了。萬一被抓起來,他們可不會聽你用煌國語解釋?!闭f到這里,她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喀嚓!一下就沒了?!闭Z畢,還十分夸張地抖了抖。 向湮不禁失笑:“是嗎?我出去玩兒了一陣子,最近怎么不太平了?” “啊,你不知道?”周霓驚訝地瞪圓了一雙杏眼,眨了眨后說,“我聽大人說是反抗軍又來了。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選中了秦州作為新的據點,反正回過神來周圍就都是他們的人了。說實話他們也是真的好認,你跟我來……”她從橋洞探出半個小腦袋,超堤壩上看了會兒,指著一個路人道:“喏,看到了吧?那人就是個反抗軍?!?/br> 向湮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你怎么知道他是反抗軍?” “嗤?!敝宦犜涝讫埨湫σ宦?,叉著腰俯視著向湮,“這你都看不出?” “哦?”向湮早就過了被激將就惱怒的年齡,不緊不慢地拖長了聲音,“那勞煩你岳云龍火眼金睛,給我指點指點?” “省了吧,陰陽怪氣的?!痹涝讫埡呗?,“他走路步伐并不穩妥,動作起來扯著褲子,一看就是穿不慣西褲。琴洲十多年前就被帝國攻占,帝國文化滲透這么多年,不會有本地人像他這樣不習慣西服的?!?/br> “那你也只能認定他不是本地人罷了?!毕蜾尾恍嫉乩浜?。 “你又有什么高見?”岳云龍反諷。 “讓我說,橋頭有兩個帝國士兵。其他路人通過時都要與他們鞠躬敬禮,唯獨這個男人僅僅只是點頭,并一直上下打量著那兩個士兵。他表現出的敵意和探究都證明了他是個反抗軍!”向湮分析道。 岳云龍語塞,過了一會兒才不情不愿地說:“……哼,算你說得有理?!?/br> “如何,小丫頭。我們說的對么?”向湮頗有些得意地低頭望向周霓。 而周霓只是愣神片刻,搖搖頭:“不是,我知道他是反抗軍只是因為你瞧?!彼钢侨?,“他手里的報紙是對折了兩次的。哪有人那么拿報紙呀?”她一邊比劃一邊繼續說,“之前我見過好幾個反抗軍,他們都是這么拿報紙的。所以我認為對折報紙是他們的一個接頭信號?!彼捯粑绰?,果然從橋的另一頭過來一個男人。兩人握了握手后,似乎是在手中交換了什么東西,便又一拍兩散各奔東西了。 “你們看,我說得對吧?”周霓笑了笑。 向湮和岳云龍皆是目瞪口呆,向湮率先問:“你是自己發現的?” “嗯,對啊?!敝苣撄c頭。 “之前你是怎么發現那些人是反抗軍的?”岳云龍追問。 “嗯……一開始是像你說的那樣,我覺得他們穿西服走路的樣子很怪。然后我又發現這些不會穿西服的人都不喜歡帝國士兵哥哥們,可怎么會有人不喜歡他們呢?他們給我糖,還陪我玩?!敝苣抟贿呎f一邊晃著那對羊角辮,就像兩只小耳朵似的晃悠,“然后我問了大人,他告訴我這些不喜歡帝國軍的人叫‘反抗軍’,讓我不要告訴別人他們在這里。啊,但是你們幫了我,你們是好人……所以我告訴你們應該沒關系吧?” 向湮沉默片刻,摸了摸周霓的腦袋,頷首道:“嗯,但不要告訴別人了,即使是‘好人’,也不能說。知道了嗎?” 周霓糾結道:“可是……” “我救了你,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毕蜾握f,“我要求你不能告訴別人這件事,明白了嗎?” “……好吧,我答應你?!敝苣薜皖^。 “真乖?!毕蜾涡Φ?,“行了,快回去吧,免得家里大人要擔心了?!?/br> “哦,好?!敝苣薷麄儞]揮手,一溜小跑朝著橋另一側跑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岳云龍才沉聲開口:“我先送你回去,這幾日你都不要出來?!?/br> “過幾日是花燈節,人聲最嘈雜的時候。士兵會被分散在各個區域,廣而疏地守衛這個城市……也就是說利于逐個擊破?!毕蜾瓮蝗坏?,“如果是我,我會選在這個日子?!?/br> 岳云龍沉默。向湮繼續說:“現在則是最佳準備階段。如果能有火藥之類的就更棒了,事先埋在城市的角落……不,只要一點,埋在中心。到時候士兵自然會被爆炸和群眾的呼喊吸引過去,落入設置好的包圍網里,一網打盡?!?/br> “別瞎想,明日先同我回一趟黑月會?!痹涝讫垈乳_視線。 “會死很多人?!毕蜾握f。會死很多和我們不一樣,雙手沒有被鮮血染紅的、無辜的人。 “走吧?!痹涝讫堉貜偷?。 向湮盯著他,視線變得很迷茫,如同隔了一層紗窗似的看不清楚。他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看不懂岳云龍了,就像他看不懂單月笙那樣。過去那個會叫囂著要揍他讓他好看的岳云龍似乎變得和單月笙一樣,深不可測了。 他有些遲疑地說:“剛才一路上我們見到的人都會死?!?/br> “不要讓我再重復了,你要跟我回去?!痹涝讫堈f。 “出門時在對門灑水的大姐會死,路邊攤賣糖的小販會死?!毕蜾蔚恼Z速有些急,呼吸也變得急促,“都會死,周霓也會死?!?/br> “你能怎么辦呢?”岳云龍問,一陣沉默過后,他自問自答道,“我們都沒有辦法?!?/br> 不知過了多久,向湮緩緩開口:“岳云龍,你真是個懦夫?!?/br> “嗯,我是?!背龊跻饬系?,岳云龍十分坦誠地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