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悸動
第十三章 悸動 尹少艾睜著一雙要哭不哭的眼睛,邊小心地從沈思腿上撤下來,邊又湊近了點,怕人聽不見似的,顫顫地說:“你堅持一下,我去拿,這就去拿了?!?/br> 沈思倒是真的覺得腦子有些發昏,凝神去聽,沒抓到什么內容,反而被尹少艾說話的氣息噴了耳廓。他瞧著那張近在咫尺、委屈巴巴的臉,還有心思逗弄:怎么又要掉金豆豆了,小哭貓。他調戲這小可憐的說辭簡直信手拈來。 話到嘴邊,卻沒力氣講出來了。 只是眼睜睜看著尹少艾拖著一襲長裙下到了地上——他方才大概是挾著人到了這小屋子里唯一一張床上——捉起那煤油燈,提著裙子跑走了。 燈火再照亮這一方空間時,沈思聽見了乒呤乓啷的響動。那聲響離他越近,光也越盛。 他閉著眼,眼瞼不完全隔光,隨之而來的還有塊覆蓋在他額頭上的濕涼毛巾,然后是尹少艾叫他,一聲“沈先生”。 沈思伸手去已經打開的醫藥箱里拿出手術剪,給小剪子消毒的同時,側過一點頭,從喉嚨里吐出一句“拿燈,坐近些,可以的話,按住我”,然后咬住了尹少艾手中的濕毛巾。 子彈未傷及臟器,彈孔也小,血已經染完了半件西服。 尹少艾將那盞煤油燈拿起又放下,著手去打開沈思的上衣??坶_外套后,他將襯衫推到傷口以上,一雙在清水里漂過的手又重新沾上了血跡。執起煤油燈時,帶血的指痕就這么印到了玻璃罩子的表面。 沈思方才闔眼休整,有了一些力氣,不慌不忙地將剪子伸進了腹部的彈孔中。 那塊血rou模糊的地方又被重新鑿穿、剪開,露出更為猙獰的內部。 房間幽暗,燈火照不光明什么,讓小小的傷口套上一層可怖的濾鏡倒是綽綽有余。 沈思上半身平穩,連顎關節也沒動一下。待用小剪子夾著那顆子彈出來,沈思順勢將那顆小東西丟進了水盆中,也吐了毛巾。被折得四四方方的毛巾掉進水盆里,有著半圈完整的齒痕,但不深。 他回頭就瞧見尹少艾抿著唇,半邊臉頰上有道清晰的淚痕,淚珠子已經流至下頜底。 尹少艾沒去管眼淚,放下了照明的燈,推著醫療箱,張開腿半坐著貼到沈思腿上,聲色不動地給沈思的傷口消了炎,拿出一卷繃帶,為其纏上包扎。 他垂著眼睫,也就沒教沈思望見那雙淚眼。 沈思在他拿走自己手上的剪子去剪繃帶時微微起了一點身,湊近去笑著問:“小哭貓,哭什么?” 衣衫隨著他的起身而又回落,尹少艾一手重新推上去,一手緩慢地為繃帶做最后的固定。 他也沒收回手。 做完一系列動作,像是被抽離了最后的力氣,慢慢真正貼到了沈思腿上,隨后雙手抱住繃帶纏繞著的腰身,頭埋進沈思的肩。也終于哭了出來。嗚咽破碎,聲音低小。 沈思聽清了,那是一句句的,“沈先生,疼不疼,疼不疼”。 懷中人的一腔情愫因他而起,來得忽然而真切。沈思回抱住尹少艾,把住對方的腰身,撥開細軟的長發,拍著少年人藏在柔軟布料之下的背,在人耳邊哄著:“不哭了?!?/br> 方才中彈后他急于隱蔽,暗里提防,對進房子的外來者是動了殺心的,哪想燈火照亮的卻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學生。 這孩子顯見是被家里人好好教養出來的乖孩子,性子軟了些,此外,待人接物都沒有可挑剔之處——哦,還是個犯了困就會說胡話的小笨蛋。 不,其實不犯困也是個小糊涂蟲。 他對這料想此生只會見一面的孩子其實有諸多好感。那一天與其同路,他就不留痕跡地多次打量過,從發絲到腳步,都像是照著令他賞心悅目的模子打造出來的。 但再多好感,也只是止步于好感了。 然而再相見,對方卻給了自己這樣的“回應”。 沈思的母親走得早。仔細想來,其實那女人已給了他力所能及的最多的愛。她是個慈藹而憂愁的女人,眉目里長存著哀情,在病榻上看向幼子時,眼里仿佛要流出淚來,她總說:“小思啊,對不起,mama不能陪你玩游戲?!?/br> 她還能說話的時候,會給沈思念一些書。春夏秋冬,無論何時,日光照進她的房間總是敞亮的。沈思就在那些光亮中接受了最早的英語啟蒙。 后來沒人給他輕聲細語地念書了。 也再沒人與他好言好語地商量什么事。 他的父親威嚴,兄姊虛偽,小輩算計。 他們給他極有分寸的愛,于是他也長成了一個極有分寸的人,不曾趨近誰,也不曾接受過誰。 沈思嗅到了一股淡香。 那味道早在他遇見尹少艾,被對方從背后抱住時就聞見過,縈繞了他整整一個下午加晚上。也讓他在那晚上不依靠藥劑,進了難得的好眠。 他近尹少艾一寸,那香便濃一分。 最后他完完全全地抱住被他安撫住情緒的人,額頭貼住對方的,教尹少艾抬起臉。 尹少艾哭夠了,便后知后覺地知起羞來,沒離開他的懷抱,拉開了些距離,不敢與他對視。 沈思借由已黯淡的火光,追著那雙漂亮的眼睛,望進那雙眼中,也不說什么,就那么笑起來。 便是在此時,煤油燃盡,最后一束光亮消失,尹少艾再看不見男人眼中自己的倒影了。 這男人不再垂危,卻像方才那樣,在黑暗中緊抱著他。雖說像在憋笑,到底是放柔了聲音:“累不累,一起睡覺好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