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逐煙

    尹少艾入住這小房間的事并非發生在這一個晚上。

    他只留下一句“明天見”與“沈先生晚安”，便離開沈思身子，撈起手機開了手電匆匆離開了，過程中仿佛十二點鐘聲一響就不得不離席的灰姑娘，全然顧不上口中的“沈先生”的死活。

    沈思摸黑從水盆中拿出子彈，卷了一點窗簾，對著月色看那顆小東西，眼中是一點輕薄的考量。

    尹少艾還沒出校園，縱使家里有個頂天立地的事業型mama，身邊還有個沒臉沒皮來歷成謎的社會人，他也依然沒修出厚臉皮來。那晚因為沈思瀕危的狀態亂了方寸，胡亂表露了心跡，過后又覺得丟臉，其實已悄悄和沈思拉開了許多距離，他收斂好奇，不過問這人的種種打算，只在照拂之事上做了主張，除此以外，皆由對方引領。

    反倒落入了另一種親密里。

    后來尹少艾差不多準時準點，每回趕在早上六點與晚上九點到小房間里來，隨身攜帶一堆東西，多是藥與食物?？匆娚蛩既蕴稍诖采系臅r候，小眼神能從嘰里咕嚕轉的雀躍轉換成另一種興奮。

    沈思接收到那眼神，覺得那與正規醫院里頭幾回給病人扎針的實習護士差不離。

    也確實像個小姑娘，穿裙子，留長發，漂亮又靈動。為了方便照顧人，昨天還散著的頭發今天就束了起來。他覺得尹少艾從頭到尾都有趣得很，除開一些必須親力親為的事，任由對方打理自己的一切。

    尹少艾到底是第一回照顧人，還是個個高腿長的大男人，往床上一躺都伸展不開手腳的那種。

    他平生與母親過著孤兒寡母的日子，再周全也拿不到符合對方尺寸的衣服。頭一遭他趁夜要沈思去洗漱淋浴的時候，沈思來回看了房間幾遍，好笑道：“那我穿什么？”將尹少艾鬧了個大紅臉，磨磨蹭蹭地從包里拿出了全新的亞麻長褲與……內褲。

    水聲淅瀝響的時候，尹少艾往往靠在臥室與浴室相通的那面墻上等著。

    萬事開頭難，開始沒衣服，后面水聲停了，沈思又問起來：“有毛巾嗎？”

    尹少艾手忙腳亂地從包裹的底部抽出毛巾遞進去，碰到的是一只溫暖而濕潤的手，由此仿佛碰到一整個夏天的熱度，他沒能第一時間抽回手。

    也是出于換繃帶的考慮，尹少艾并沒給沈思上裝，也就在對方浴后，將這人上半身的大小傷痕盡收眼底。

    哪像什么年輕有為的企業家。

    后來也沒真的問到底，尹少艾只是在換繃帶時嘟囔了句“傷疤好多”，沈思嘴上不把關，信馬由韁地解釋道：“這幾年一直帶小弟們在邊境跑生意，都是在那兒留下的?！?/br>
    這人做的分明是地產生意，尹少艾纏繃帶的手緊了緊，聽見沈思倒吸一口涼氣后才說：“哦，然后仇家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就為了要你的命?！?/br>
    他們是因為包扎而極親密的姿勢，他像那晚一樣坐在沈思腿上，換了藥纏完繃帶，檢視幾遍，一時間也沒下來。

    沈思不讓他再往繃帶上瞧，抱著哄著，像逗小孩：“真聰明?！?/br>
    尹少艾惡狠狠地拂開了他的手。

    一個不問到底，一個不好好答，竟也將這事揭了過去，該清算的就剩下“照料”的費用。這一方面，主動提起的人是沈思。

    沈思不多話，對誰都能笑臉相迎，但其實慣常冷眼旁觀，有需要應付的場面也不會甩臉色，能與領導們周旋，也能和攤販們拉扯。

    因為莫冉在外出差，尹少艾來去自由，逗留的時間便長了。小房間電路很成問題，通上冰箱已很勉強，開了空調便直接跳閘。白日里熱，而他向來耐熱，在家也不開這新新人類離不得的電器，往往熱得暈頭轉向，直接倒頭就睡。手里其實還握著鉛筆，腦袋下面就是試卷，像是遇到難題睡大覺。

    沈思看了良久，沒把繞暈尹少艾的英文卷子放在眼里，就盯著那半張臉看。隨后套上衣衫，將睡得迷蒙的尹少艾從床上帶下來，去到蔭涼的長街上逛著。

    尹少艾聽見一位阿婆討價的聲兒，半晌反應過來她是與背著自己的人在還價，動動身，沈思便將他從背上放了下來。

    也沒看清這人買了什么，真正醒神時是沈思牽著他到了三輪車支起的瓜果攤前，由著男人和攤販主人的調侃跑過天南海北、左右耳朵，尹少艾聽見一聲“讓你家丫頭拿個瓜啦”，手足無措地看向了沈思。

    丫頭。

    這是他第一回如此真切地碰到熱絡的小攤販主，懂事以來第一回直面性別顛倒。

    沈思一手提著袋子，裝著方才買來的東西，另一手摸過尹少艾的發頂，又去敲那些西瓜，笑得輕松而愉快：“好聽嗎？”

    尹少艾不懂這些，又不敢出聲，教攤販主人從聲音里辨識真相。

    沈思很認真地瞧著他，說的內容有些玄幻了：“好聽就是好瓜?！?/br>
    刀是從廚房里收拾出來的，沈思手起刀落，抱回來的大西瓜也成了兩半。兩個人坐在窗邊吃瓜吐籽，尹少艾的發絲成了那羈絆，勾連飄蕩，西瓜汁竟然沾上了裙子。沈思挖一勺，便用手撥一下尹少艾的頭發。

    挖完最后一點紅穰，尹少艾直接進了浴室清理身體，穿著沈思過于大的襯衫，晾曬了連衣裙，而一頭濕發直到黃昏才干。那時，沈思已在房門外抽完了一顆煙。

    尹少艾聞不慣煙味，因此只是坐到遠處扎著辮子。

    “想不想學抽煙？”

    這一句問得正是時候，尹少艾剛給發尾系完發圈，左右小幅度轉著頭與長條辮子，以檢驗辮子的穩固，他晃完腦袋，視線對向沈思，并沒聽清問話：“什么？”

    沈思右手上拿著新的一顆煙，看著他扎完了辮子。煙被掐得軟爛，煙肚子破碎，露出一堆殘絮，不復完整，卻是完全地被他用另外兩根手指固定，盤踞在食指之上。

    他沒再作弄那根殘破的煙，但也沒作其他處理，就那么放置在指上，又問了一遍：“想不想學抽煙？”

    此時他背光，眸色沉沉，面上也沒有什么表情，只穿著一條半長不短、還算合身的褲子。袒露著上半身，連帶著繃帶與其余的新舊傷痕全數曝露在夕陽之下，光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都令旁人將那股不可向邇的氣勢看得明明白白。

    問句是那么明確，不容人有置喙的余地。

    尹少艾捏著木梳子走近他，僅設的防備全抵在指尖，用以對付大概真的有那么點殺傷力的梳齒，幾乎是順從地走入了床邊人用另一只手作出的環抱。

    近了，也確實聞到了煙草的味道，于是真的低頭用嘴去找那根煙。將觸未觸時，眼前拿煙的那只手卻一撤，是那男人終于扔了煙草，讓兩只手臂都得了自由，仿若纏繞獵物的蛇，游移卻堅定，圈上了尹少艾的腰。隨后沈思腿上一抬，便讓沒有其余外物可依傍的尹少艾完完全全躺到了他的身上。

    他湊到那溫香如軟玉的頸側，深深地嗅著，在尹少艾受著他呼吸而顫抖時，扣緊了尹少艾的腰，故意貼著那段脖頸道：“抓到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