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赴宴

    胤武十四年的二月初，在武帝要求強行軍之下，太子殿下率領平叛軍頂著風雪回到了京城。

    同日，在姬蘇之前一步，西征大軍的最后一部終于凱旋歸來，書記官站在城門口接過大元帥遞上的奏表，當眾唱出西征所得之物。

    數不清的財寶，珍稀之物，充滿異域風情的美姬，近十五萬眾的奴隸，被胤軍武力折服跟隨而來朝拜欲締結兩國之好的西方國家使臣都讓傾巢而出的胤京人民一波又一波驚呼。

    那一刻，大胤的人民仰望著城墻上威武冷肅的陛下，眼光從老至小都帶著無上的狂熱與崇拜。

    姬霆的心思全未放在別處，他迎著風雪看向遠處，期待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歸來。何總管勸過幾次，然而陛下不肯移動，他也只好忍受著寒凍在城墻上等待著，心里只盼望太子殿下一行快些抵達。

    當黑色如螞蟻小點的隊伍出現在姬霆眼底，姬霆高高懸起的心忽然就緩緩落下來，他嘴角微微帶上了笑容，一瞬間整個人都染上了一絲人間才有的柔和眼神。

    ——阿蘇終于歸來了。

    剛為見識眾多珍寶與美人，還有奴隸們驚嘆的大胤人民臉上的表情還未撤下去，就聽到急馳的軍士高呼：“太子殿下平反歸京！”

    傳令兵的聲音讓前頭驅趕一批進貢的身強力壯的異族奴隸隊伍停下了腳步，這聲音層層遞進前頭的隊伍，京兵們策著百姓讓出道路，西征軍們則將財寶美人與奴隸們趕至兩邊讓出中間的大道。

    無數人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等待著，因為接了急令，姬蘇只得下令急行軍，他帶著一萬騎急馳而歸，身著了黑色的玄甲，騎在巨大的黑虎大王背上，上半張臉著了黃金虎面，身形雖然纖瘦，但身上肅殺之氣不息。

    眼看著將近城門，姬蘇揮手，整個部隊勒韁放緩了速度，從奔馳改為列隊行走。

    外邦的使臣們被軍士引上了城墻，他們還未遞國書，故只站在指定的一處空地往下好奇的張望。

    姬蘇周圍護衛的是重騎，這一批隊伍所騎皆是巨大無比的灰藍色巨狼，重騎將士們黑甲紅衣，狼身同樣披著精甲，嘴上戴了鐵套， 卻極有秩序且隊列整齊的行走著，氣勢迫人。

    重騎之后則是箭隊，箭隊者著了輕甲，整齊一致的背著弓箭與一面青銅大盾，再后方則是銀甲紅纓冠的步兵。

    外邦使臣們多少親眼所見或親耳所聞大胤軍隊的可怕，然而在這風雪當中看到此行肅殺有序的氣勢駭人的軍隊，方親身對大胤有了直觀的體會。

    ——如此兵強馬壯者，如此軍令如山井然有序者，實乃強國也。

    姬蘇行至城下，感受到強烈的視線，他心頭重重跳了一下抬起頭看，卻是并未看到自己糾結了一路不曉得要怎么面對的小父。

    他微微一怔，姜大元帥在城門迎接道：“殿下一路辛苦，陛下請殿下回宮相聚?！?/br>
    “姜帥隨帝西征方是真正辛苦，大胤有您實乃福氣。姜元帥，請?！?/br>
    聞言姬蘇心里松了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躲一時躲不了一世，但還有點時間才能真正見面，他多少還是覺得自在了一點。

    平叛隊伍進了京只能停于兵馬司處，姬蘇雖然還不適應被萬眾矚目的感覺，但身為太子，他也只能頂著壓力率眾入城。

    兩側跪著的奴隸有大膽的偷偷抬起頭觀看，然而大王極高，便是最近的奴隸跪在地上，仰頭看去也僅僅從那個角度只能窺到高高在上的大胤太子殿下纖瘦的腰肢手臂，與面具下方露出來的粉桃美唇及瑩白下頜。

    然而單單這樣一張粉如春桃的唇色與細如粉雪的肌膚就讓偷看到的幾個奴隸心口一窒。

    有軍士發現，并不阻止他們偷看的行為，反而面帶自豪：那是他們大胤的太子殿下，聰慧無雙，且仁慈有愛，但也繼承了陛下的武力，瞧這次平叛大捷消息，便可看出太子殿下將來亦是一位出色的帝王。

    這樣的太子殿下，自然也應受到這些低賤的奴隸們的跪拜敬仰才是！

    隊伍經過，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僅聽能聽到鐵騎整齊的踏邁之聲，直至兵馬司，姬蘇將隊伍交于于淳大司馬，這才再次領了三十禁衛回去胤宮。

    到了元和殿門口，姬蘇有一瞬間的遲疑。武帝適時的傳音道：“阿蘇，吾等歸家了?！?/br>
    姬武口氣自然，姬蘇聽到歸家這二字忽然心里就涌上一股安心，又伴著一股委屈。

    他鼻頭微微一酸，深吸一口氣后提步邁進了元和殿。

    姬霆早來回踱步在等著姬蘇，眼見兒子進來與自己行禮，他上前如往常般將人拉起來，直感覺手下的手臂略變僵硬，才想起自己當時與兄長做的保證。

    拉開一步距離，姬霆苦笑道：“汝瘦了……平安回來便好，汝先去洗沐，好生休息一番，夜間宴前起身亦不遲?！?/br>
    姬蘇恭恭敬敬行了禮往后頭浴池走，等到轉過門時眼角不由自主瞟了殿內一眼。

    隔著距離，滿室的燭火里，姬霆雖然著了帝王冕服氣勢威嚴，但那威嚴里又有著無比的蕭瑟與落寞。

    姬蘇收回眼，忽略心里的那一絲心疼與混亂。

    前來伺候的是郭義，看著面前看著自己癡傻掉的內侍總管，姬蘇仍有種不真切感。

    他在郭義伺候下穿上新衣，任郭義為自己拭發梳頭。

    宮里的鏡子已經從銅鏡換成了更為清晰可見的玻璃鏡，姬蘇從鏡子里看著郭義小心又認真的動作，漸漸的眼里出現的卻是另外一張冷硬陽剛的面孔，這張面孔慢慢的與郭義重疊起來，又將郭義的面龐遮蓋去。

    父親……

    姬蘇喃喃的道。

    郭義良久未見殿下，突然得到陛下旨意讓他前來伺候殿下，郭義是激動的。他生怕重了一絲力氣傷害到殿下，心里跳得厲害，但卻不敢抬起眼從鏡子里偷看一眼。

    殿下從前便被陛下親養，點滴皆乃陛下過問，十歲那年開始殿下突然戴上面具便不曾在他等面前摘下，卻原來不是殿下面容有傷，而是殿下天人之姿日漸顯露的原因。

    郭義幾乎看癡了過去。

    姬蘇忽然頭皮被扯著一痛，嘶了一聲，再看鏡里，身后的人哪是小父，根本是癡得神思不知云游到哪去的郭義。

    姬蘇忽覺不得勁，揮手道：“郭義，汝下去罷?！?/br>
    趕走了神魂不思的郭義姬蘇想想喚來唐山，讓他去給郭義瞧瞧是不是生病，回了寢室一看，殿內并無大父小父身影，無所事事的姬蘇也顧不得頭發還未全干，倒至床上便抱著被子一邊覺著冷一邊又眼皮沉沉的睡了去。

    慶功宴設在皇極大殿，姬蘇起身時只覺腦袋有些昏沉，他環視周圍，并未見到父親們的身影，由著郭義伺候著更了衣戴上了面具。

    侍衛們在殿外候著，等姬蘇走到門口，忽然一側傳來一個小小的清脆的聲音：“二皇兄?”

    姬蘇側身看去，那探頭探腦的孩子被姬蘇臉上兇悍的面具嚇了一跳，哇的拍著胸口：“二皇兄，你好可怕，不過真英武?；市?，您的大虎呢?瑤聽人講您騎著虎入城，可威風了，瑤也想騎?！?/br>
    姬蘇無語，聽到侍衛們喊大公主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這小不點兒原來是自己的大meimei姬瑤。

    他看著從角落里走出來的面上笑得甜甜又充滿了好奇的meimei。年方十歲的姬瑤漸漸面龐長開，已經是個小美人胚子了，她眼睛靈動得很，讓姬蘇想起林間的小鹿與松鼠。

    見姬瑤一身隆重穿著，姬蘇好笑道：“瑤怎么的亂出內宮?不是應與夫人等前去赴宴么?”

    姬瑤打小就喜歡二皇兄，聽了這話不怕反而自得的道：“不怕不怕，本公主早叫人打聽了，今兒西征大歸，二皇兄亦大捷歸來，父皇跟群臣們一直在前朝議事設宴呢，忙著呢，父皇是不會知曉瑤偷跑出內宮的……”

    “胡言亂語！”姬蘇聽了心頭一跳，上前捂住姬瑤的嘴，姬瑤身后跟著的宮人也嚇得臉色刷的就白了，猛的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求饒。

    “瑤可記住了，帝蹤不可隨意窺視！否則便是皇兄都保不住汝！”

    姬蘇的口氣嚴厲，配合面上的虎面更是效果翻倍，姬瑤嚇了一大跳，馬上就紅了眼圈。

    她氣得想甩開姬蘇的手，可又舍不得，只恨恨的悶聲道：“瑤知錯了，皇兄你勿要生氣，瑤只是與皇兄分別已久，想與皇兄一起去赴宴而已……”

    窺探帝蹤不是小事，姬蘇雖然喜歡meimei，但這個事也不想放任她，如果自己不做出處置，等父親們知道此事，怕只不止對姬瑤懲罰，連帶后宮的妃子們都得遭殃。

    聽著姬瑤帶哭腔的軟軟的聲音，姬蘇咬牙將姬瑤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扯下來。

    “瑤已外傅（十歲的稱呼），當明理知儀辯是非輕重。別哭了，汝記得，汝乃大公主，言行皆需仔細思過?！?/br>
    “來人，大公主殿下身邊之人伺候不精，教導有誤，都拿下去重責十五大板，再換一批忠心之人伺候?！?/br>
    姬蘇下令，有禁衛上前捂住宮人的口將她們拖了下去。

    姬瑤感覺到皇兄的冷硬，終于控制不住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但她并不亂發脾氣，反而是瞪著眼睛抿著嘴抽咽著問姬蘇：“瑤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惹皇兄生氣了?；市?，您就帶瑤赴宴罷?！?/br>
    “……”這孩子到底搞清重點沒有?

    姬蘇無語，常孟人上前提醒道：“殿下，再不走便要開宴了?！?/br>
    姬蘇抬腿便走，走了幾步站在輦邊看著姬瑤沒好氣的道：“還不快來?”

    姬瑤抹了淚，一改方才的歡快，怯怯的走到姬蘇身邊，扶著二皇兄的手上了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