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白
立秋一過,北斗星柄指西南,陰意出地始殺萬物。 由著渭南天災或是太子興立,京城脫去舊日喧擾浮躁,漸漸沉靜下來。宴飲戲班皆少,人精們縮起脖子,消息自酒坊紅館流水般不斷涌來,或真或假又起一片驚弓之鳥。 容洵回朝復命,恰從東郊窄巷經過,稚童聲聲唱著:“立秋分三候,陰陽自漲平。陽收陰氣長,四海無昌寧。純陰之晶盛,水潤上成災。天罰指妖邪,鬼神尤可敬。乾坤顛倒漸,悔過無絕期……”句句誅心,直指外戚干政,后德不修,陰陽不調致使水災。 他斥道:“黃口小兒不學經文要義,傳唱妖祟之說是什么規矩?!痹捯粑绰?,孩童就已四散離去。紅衣宦官含蓄地笑了一下:“容大人少年俠義,怒視鄉野詭論不是壞事。然時辰正緊,快復命領功才是大事。居心叵測之人并非毫無馬腳,大人不必為小兒胡言憂惱了?!?/br> “多謝公公提點?!比蒌B連稱是,入宮覲見,重禮厚賞不在話下。 打道回府,寧瀾正于廂房后密室習字。正寫到:“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br> 容洵看著他起勢落筆,規整嚴謹,帶著笑意說:“小小年紀,何故擺出一副老學究樣,怪難看的?!彼眠^筆來,寫下“四時開閉以化萬物縱橫”,用筆力量內含,藏筋包骨,是一手漂亮行草。 容洵自顧自拿起書案上的一冊書:“我幼時習字,先生最厭棄這運轉游絲,要端方小楷,學顏柳之道?!彼嗔说鄷鴥?,語氣卻顯寂寥,“我那時反骨太重,寧死不改,被白端為捉去打了不知多少竹板?!?/br> 寧瀾提起興趣來:“先生最后是被舅舅打服了?” “不,沒有。我藏了他所有板子,躲到教習先生那處哭訴。死老頭子古板得很,卻也看不得學生受苦,終是無奈容了我,再不向白端為告狀?!?/br> “后來呢?” “死了唄?!比蒌仡^盯著他的眼睛,“死老頭子也是白家人,當然是一同流放至漠北。他向來是個沒出息的,還沒啟程人就嚇沒了?!彼褧鴶S向房梁,沒扔到恰巧落在寧瀾頭上。他輕輕痛呼,容洵戳向他的心口:“非要惹我不痛快么?” 寧瀾原想不作聲蒙混過關,但容洵緊盯著他等候答案。他只得回答:“先生布局高妙,可實在……實在陰損了些。四皇兄素來與我交好,母親含冤后趙貴妃更幫襯了不少。我不忍心,拿身邊人當前路上的墊腳石……” “若是要當真君子,何必接過穿云呢?”他拎起那本書,刺啦一聲撕裂。容洵冷笑道:“在這宮里,哪一個不是離‘清白’二字相去甚遠?宮里有那么多人,一個接一個掐著來人的脖子要拖進修羅地域,真相或已不白,死得倒是各得其所?!?/br> “又或許,”他扼住寧瀾的喉嚨,“若你的母親并不無辜,殿下會否欣慰地看她死去,看正義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