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惡人
帳外有種酸臭腐壞的氣味,毫不留情地沖進他們的鼻腔肺管。 容洵站在渭南城東臨時修好的堤障旁,糧食漚爛,和動物尸體及未收斂的人尸混在一起,形成惡臭的腐敗味。死人漸多又起病疫,一時間,河岸處堆了數千尸體。若是土石倒可以成石岸護堤,可惜是腐臭爛rou,賑災糧撥來后連充饑都用不上,為防堆尸處蚊蟻恣肆又添病疫,就澆黃酒一把火燒盡,火光漫天,連同塵灰于雨中彌散,容洵不禁咳了兩聲。 “此處煙氣太重又加惡雨,大人保重身體?!笨な貥幼又t卑,腰微微弓著,“此處已派人看著,尸首又非糧草,少有人惦記,不會出大亂子的?!?/br> “西郡那幫賊寇怎么處理?”容洵垂首,腰間禁步被風拂動發出泠泠清音。 “臣下已于反賊李密扎營鎮外圍秘密駐兵,就在山麓外圍暗中埋伏,敬聽大人發令即可剿滅賊人?!?/br> “再等等?!?/br> 王瑾之猛然側目,看這過分年輕的大臣。渭南雖非富庶之地消息靈通,但眼前這個出身東麓官運亨通的同僚,其精干愛民之聲也并非從未耳聞。不過此時,他竟不敢相信,容洵竟如此草率推遲了剿滅反賊的時機。明明兵力已然部署…… 他發覺失禮,暗自懊悔但仍不死心:“若大人擔心此次出兵不能一擊即勝,臣自請前去督戰……” “唔,”容洵伸手打斷了他,“雖說天災措手不及,若渭南郡已作整頓的官兵還勝不了山匪,那大人還是別做這個官了?!?/br> 他沖郡守微笑,鳳眼流波婉轉:“郡守是好官,何必著急去做惡人呢?”容洵問道,“水性潤下,若失其本性,水不潤下,則水澇成災。那會是誰的過錯呢?” 王瑾之嚇得搖頭:“這都是腐儒謬論,大人怎能提及此種、此種……” “大人不信,我也不信,可你我不信有何用處?西郡城乃至渭南郡百姓,是更愿聽水利河防呢,還是更愿意信奇詭怪聞?”他盯著王瑾之的眼,喝道,“何況李密再是亂臣賊子,再怎么趁亂襲取糧倉擾施粥布排,害他鄉百姓;可于西郡子民,鄰鄉災荒餓殍數萬時自家這里可是開倉放糧了,他李密可是一等一的大英雄。我們這慢人一步的狗官,何苦要當這個壞人?!?/br> 他冷笑道:“且鄉民間隨了李密者不在少數,郡守就不存一點私,愛惜自家兵將?就算兵士命不足惜,是能屠了西郡全城?哪怕殺了賊首,余下百姓會怎么想大人,怎樣想圣上呢?” 王瑾之面露愧色,正想請教。城頭火漸漸熄滅,成堆rou尸化作一片焦土。 “官兵行軍時,尚不能牢守軍紀;流寇作亂,有糧有聲望時稍作樣子,糧絕之時與民爭利的吃相只會更加難看。大人且看著,只需圍城斷糧,城中糧草不出半月也就耗盡。待到那時賊寇欺虜鄉民,辱人妻女,民怨沸騰之際徑直攻城,定能一戰即勝,載譽而歸?!?/br> 雨勢漸消,兩人先于粥棚垂問饑民,又于堤防加固處告慰勞力,至天色漸晚,王瑾之暗嘆其收買人心的手腕,竟一時忘情跟至客舍。容洵不禁失笑:“王大人可還有事?” 王瑾之這才緩過神來,羞赧離去。 夜深,一封密函正自客舍傳至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