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書十九千面狐
幾日過去,顧瑤忙著吹風看景和聊天。她把天都混熟了,也在盛陽的引薦下去了點女人該去的“好地方”。 盛陽一邊摸著玉面郎君的腰,一邊同顧瑤分享:“那些倌倌樓要么過于粗壯,要么涂脂抹粉女子打扮,本就不是開給我們這些貴女們的……” 她用另一只手端了酒壺,壺嘴半懸在空中。 俊美男子啟唇去接,澄澈的酒液順著下頷打濕前襟,盛陽輕輕一笑,咬在了他的鎖骨上。 男子揚起臉,露出脖頸處的曲線,喉結滾動,情欲隱忍。 …… 宋時清的書信也寄來了。 他并非禮部的人,主要忙的也不是封禪一事,現下還是在準備南下事宜,但也不意味著清閑。 【展信安好: 忙里偷閑,不得浮生半日,提筆忘字,情愫難言。獨身顧盼不見卿,見花見葉思卿卿。 ……(一些趣事) 近來可曾吃好喝好?你肯定是要出去逛逛的,可曾吃膩了?豐州的吃食也別有一番風味,可以叫廚子替你做些……(附上菜譜) 衣裳可有喜歡的新款式?你平日多著男裝,我命人將送來的改小了。不知這幾日,你是否更圓潤了些呢。還有些粉裙紅裳,也是當地時興的款式。 送來的首飾,你可喜歡?那個綴珍珠的步搖我瞧過長度,簪鬢邊,剛好垂在你耳部。若能見到,必然也是珊珊可愛。 …… 愿卿長樂永安?!?/br> 顧瑤心虛。 何止身上圓潤,兩腮本來就rou,近來更是心寬體胖。 她手空,捏了捏自己的胸,又推著擠了一下。 嗯!大了! 又是向傅茹jiejie靠近的一天! 再便是陪閑華去拜日月神教了。 閑華公主府的馬車制式簡單,木搭篷遮,帷幕垂布,內里空間也小些,連帶著香爐陳設也做得小而精致。 她那便宜駙馬坐在后邊的馬車里,這廂便只有女眷。 顧瑤和盛陽并排坐著,閑華坐在對面,正中一塊方桌,兩邊的吃食一邊清淡簡單,一邊味重多樣。 閑華沒吃什么東西,眉宇間帶著憂愁:“周郎不太喜歡日月神教,讓他一個人在后面……” 盛陽腮幫子都被塞滿了,含含糊糊道:“那我叫幾個男寵陪他?” 閑華一噎,覺得哪里不對。 顧瑤打圓場:“怎么能叫那些人來陪周駙馬呢?周駙馬可是皇親國戚呀!” 閑華:“……” 怎么感覺更不對了呢! 日月神教的教觀在天都城外很遠的地方,比她想象得還要遠很多,馬車內的香爐已經填了好幾勺香。 繞路上山,一路上地面平滑,沒有顛簸,看起來也是經常修繕的。 顧瑤好奇地探出頭,沿路樹林清幽卻不失人工栽培的痕跡。 每過一里便能瞧見幾株瘦小的矮木,葉子細小,枝節上掛著紅繩。 每五里便有一座矮小的神龕佇立在道路中央,馬車夫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行,這時閑華都會走出車房,朝神龕虔誠一拜。 顧瑤也跟著出去,瞧見那神龕通體古銅色,樓塔型的邊沿處泛有銅綠。外殼用燃漆技藝繪上繁密的花紋,神龕閉攏,不見神像。 顧瑤干脆坐在了車板前。 閑華:“長樂不進去么?” 顧瑤:“我吹吹風——” 顧瑤臉上的笑容收斂。她面無表情地睜著雙眼,將眼前所有的景象收入眼底。 在正前方,一座座神龕在視線里交疊,一座比一座高大,像疊高的銅塔。神龕頭重腳輕,愈到后面愈顯得搖搖欲墜,最遠處的神龕龕籠已有路寬,在地面上投下一個巨大的陰影。 馬車向其靠近,龕籠緊閉的銅門厚重神秘,在其上,繪制著一只豎著的巨大眼瞳。 瞳孔處便是銅門的門縫,縫隙填朱砂。 閑華虔誠再拜。 顧瑤皺了皺眉。天下系統這幾天隔三差五就要催她完成任務,但是進入了日月神教的地界,似乎就沒有動靜了。 再往前,便有神獸雕像堵路,只能人走。 周駙馬攙著閑華在前,顧瑤和盛陽并排在后。 盛陽悄聲在顧瑤耳邊說:“怎么連個人都沒有啊……滲得慌?!?/br> 話音剛落,一位披著白袍戴白色面具的侍者出現在眾人面前。他雙手交疊,手心貼手背,朝閑華行禮。 閑華連忙回禮。 所有的婢女侍從都被攔在了神獸雕像外。 周駙馬扶著她的腰身,道:“外面天冷,我們快些進去吧?!?/br> 白衣人當即側身作“請”,引著眾人往里。 觀內的建筑極高,橫豎交錯,宛如迷宮。 一層閣莫約有外邊兒兩層樓高,且砌墻不用木而用烏石,所有的觀間都極窄,僅供兩人并肩而過。 又有兩個白衣人憑空出現一般站在了顧瑤和盛陽的身邊,示意分別招待二人。 盛陽直接一個哆嗦,抱住了顧瑤的手臂,所有女眷中她最高,愣是小鳥依人地縮在了顧瑤身邊。 “不不不我們一起!” 盛陽雖然之前被閑華帶著拜過日月神教,這會兒也實在是有點慌張。 按道理來說這里有山有水有鈴鐺有烏鴉有喜鵲有許愿符各種東西疊滿了,但盛陽就是覺得哪里瘆人,尤其是這個白衣人,她看到就是一身雞皮疙瘩。 其中一位白衣人行禮回退,回匿進了側邊的一間烏石觀中。那間觀窄而短,無門有框,白衣人就站在框中靜止。 旁邊是錯落的柳樹,枝條飄蕩。 盛陽和顧瑤被帶到一扇銅門前,銅門打開,露出里面狹長的走廊。 走廊中途無窗無光,幽暗得看不清任何陳設,唯有盡頭處開了天窗,澄澈的陽光潑灑在盡頭的神像上。 ——那是一張浮雕的人臉,祂緊閉雙目,僅僅能分辨出棱角和抽象的五官,雌雄莫辨,更是無比巨大,占據了整整兩層高的墻面。 香案上的燭火將盡。 盛陽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就被顧瑤拉進了走廊。 “誒呀娘呀你怎么這么快……” 顧瑤徑直穿過狹窄的走廊,站到了神像前,猛地回身,對著遠處的白衣人說:“把香拿來!本公主要上香!” 白衣人又是合掌一拜,手從衣袍中取出一個竹筒,緊接著一步一步走近,打開竹筒,取出其中的香柱,低首,手中將其舉起。 下一秒,異變突生。 顧瑤接過香柱的驟然抬起,裹挾著內力將人臉上的面具掀開。 那人也迅速接住了即將落地的面具,手指纖長,在空中畫了個圈,系面具的紅繩便繞在了他的手指上。 面具下露出了皎潔白皙的肌膚,白衣人面容笑著,瞇瞇眼上看不出心情,五官俊秀,瞧著是少年模樣。 他一言不發,笑吟吟地將面具重新扣在了臉上。 盛陽已經看呆了,狠狠地吞咽口水,死死地掐住顧瑤的手臂,要不是顧瑤皮糙rou厚早給她掐出尖叫了。 盛陽的目光如有實質,跟老虎盯上了獵物似的,像利劍一般簡直要刺破白衣人的面具,又包含哀嘆和怨念,仿佛在說你他媽戴個屁的面具。 她喃喃道:“信女此生皈依日月神教……我天天來,天天來……” 白衣人歪了歪頭。 眨眼間,一陣風飄過,盛陽面前頓時空無一人。 她毛骨悚然,回過頭,那個巨大的人臉神像赫然在她面前,她抬起頭都只能看見個鼻孔…… 那將盡的香燭,恰好熄滅了。 “閑華救我啊啊?。?!” 盛陽尖叫著沖出去。 顧瑤被白衣人帶到了神觀之上。這些烏石觀外面看起來都是一個模樣,又長短不一,這會兒從高處往下看,果然是個迷宮。 她現在身處迷宮外圍,也沒有心思去探究日月神教這個分壇的秘密,雙眼緊盯著這個白衣人。 他再度揭下面具,還是那張清秀的臉,瞇眼微笑:“久仰大名?!?/br> 顧瑤在腦海里迅速搜尋他這張臉,確認自己沒有見過他。她道:“我從未見過你,你又是從何處聽到過我?” 白衣人又歪了下頭,瞇瞇眼像刻在臉上似的,笑意一絲不改:“我叫花漁?!?/br> 天下第九。 千面狐,花漁。 顧瑤心底一驚,許久之前在永安世界和張景瀟的聊天被她記起來了。她試探著問了句:“你是張景瀟的徒弟?” 花漁笑道:“看來你真的和他有一腿?!?/br> 顧瑤:“……” 顧瑤:“你是日月神教的人?” 花漁笑瞇瞇地比了個噤聲:“我來湊熱鬧。你可別把我供出去,師父不喜歡他們?!?/br> 顧瑤呃了一聲,本來想說當然啦誰讓我是你未來師娘,但是看著少年潔白清秀的面容,她這句話往心頭轉了圈就咽下去了。 顧瑤問正事:“什么熱鬧?” “日月神教的熱鬧?!被O笑道,“為了大魚,他們可是沒少放餌呢?!?/br> 他垂首往一處望去,瞇著的眼眸瞧不出眼眸盯向何方。 “趙護法不來,”花漁微笑,“戲就演不了了?!?/br> 顧瑤皺了皺眉。 謎語人,搞什么? 神觀的走廊太窄,周駙馬身形有些豐腴在,難以和閑華并排前行。 閑華便自己一個人進入了神觀,虔誠地跪在了神像前,叩首,輕念之前祈到的命詞。 “一愿社稷千秋……” “二愿吾兒安康……” 一語未落,她腹中忽然一陣劇痛,想要痛呼卻被劇痛壓下,額角冒出了冷汗。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余光里注意到身下已經流出了一攤血液…… 陽光潑灑在神像上,烏黑的雕像因光輝賦予輝煌,緊閉著的眉眼下,鵝黃衣裳的女子兀地回頭。 光芒落在她的身后,她落在光暗交接之處,身下的坐墊被鮮血染紅—— 像極了,獻給神明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