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四月六,宜畋獵
思明因為和思昭慪氣,后面幾天一次也沒去天璇府,只跟何川廝混。何川見他們兄弟不和,樂得看熱鬧,又奇怪蘇遠芳那里怎么沒動靜。一晃眼過了十天,就到了圍獵的時候。春獵一向是前后三天,城西野外早趕走了閑人,也給皇帝和隨駕官員安排好了住處。 四月五日清早,宮里的禁軍,天璇府和開陽府的侍衛,三隊共計一百多人,分別穿著明黃、赭紅、深藍的錦袍,里面襯著輕甲,列著隊,浩浩蕩蕩地朝西郊進發。 參加圍獵的人里大多是武將,也有文官跟著湊熱鬧,不過龍磐留守京城,就沒在其中。興致最高的是顧思明。他為了行動快捷,袍子里只穿了護心甲,騎著愛馬跑前跑后,只嫌隊伍走得太慢。前幾次他都跟思昭一道,這次就只纏著何川。但何川不像思昭,什么讓著他,看到思明跑出去了也不去追,自己懶洋洋地打馬跟在后面。思明跑到幾里外,一看除了幾個貼身侍衛,其他人都落在后頭,只能再悻悻地跑回去。 他本來要回隊伍,一想,又掉轉馬頭去找自己府上的侍衛。這些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思明眼尖,一下看到要找的那個,打馬過去,對著一個侍衛問,“沒事吧?還行嗎?” 那侍衛穿的衣服比實際身量大了一號,領子遮住了大半張臉,聽到思明問話,也不回答,只是先搖搖頭,再點點頭,意思是沒事,還行。思明就笑起來,“你放一百個心。這里都是我的人,你就跟著大伙兒,保準沒事。等明天那些兔子獐子一跑起來,更沒人管你了?!?/br> 那穿著侍衛衣服的正是劉長生。先前顧思明看到他練騎射練得賣力,一高興,就問他要不要跟著來打獵。長生自然大為心動,又擔心自己不是開陽府的人,不能一起去。思明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靈機一動,就說,“這好辦。到時候你換上我家侍衛的衣服,大家混在一起,就認不出來了?!?/br> 長生大喜,立刻答應了,當天就穿著開陽府侍衛的衣服混在隊伍里。這次大家騎的都是高頭大馬,他駕馭起來不很靈便,好在走的不快,沒出岔子。他是頭一次看到這種陣仗,覺得新鮮之極,但還是忍著不去左顧右盼,更不敢跟別人搭話。其他人看到他是生面孔,但因為是思明帶過來的,就猜到是三殿下把外頭結交的朋友帶來開開眼,反正天塌下來有他頂著,也都不去多問。 思明見長生這邊沒事,就回去和將官們走在一道。跟來的這些人中,不少是想趁這個機會巴結向上的,也都知道思明在春試上長臉,皇帝又請了國子監大學士給他當老師,看來這儲君的位置不說十拿九穩,七八成把握總有的。之前他在那里瘋跑,大家追不上,這時人回來了,就有幾個想上去套近乎。不過思明左邊的位置叫何川占著,眾人挨挨蹭蹭的,終于有個監正搶到了他右邊的位置。。 思明正跟何川說得高興,已經把大前年跟前年的打獵說完了,開始抱怨去年自己還沒玩兒夠,趕上下大雨,只好草草收場。他說到這里忽然擔心起來,憂心忡忡地問,“老何,要是明天下雨可怎么辦?!咱們走了那么遠,結果搞得半途而廢,那還有什么意思?!?/br> 何川被他煩得不行,一路上先是擔心打不到大野獸,現在碧空萬里的又開始擔心下雨,就沒好氣地說,“下雨怕什么,正好回去睡覺?!?/br> 旁邊的監正看機會來了,插嘴說,“殿下放心。下官出來前就算過,四月六,宜畋獵,保準不會下雨?!?/br> 思明聽到有人搭理,頓時很有興趣,轉頭問他,“你還會算命??!那你有沒有算過我們能打到些啥?可別盡是兔子了,能不能打到狍子狐貍?” 那人就信口胡吹,“殿下是武曲星下凡,紫微星保佑。這次又有武狀元助陣,別說狍子狐貍,就算野豬野熊,那也是手到擒來,滿載而歸,那個滿載而歸……” 思明在宮中待得時間長了,也知道這些人在阿諛奉承,但到底是個吉利話兒,當下笑了起來,說好,要是明天我打到了野豬野熊,那就重重有賞。要是打不到,你去給我抓一只過來。 那人只聽到前半句“重重有賞”,就一疊聲地“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周圍人看他不要本錢地拍馬屁,都覺得rou麻。只不過別人光是心里想想,何川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思明那頭有說有笑,好不熱鬧,比起來另一邊就安靜多了。思昭雖然也穿了輕甲,有隨從替他背著長弓箭囊,但他喜靜不喜動,每次春獵都射不了多少獵物,只因為習俗這樣,一起過來助個興。他這時騎在馬上,偶爾跟旁邊的將官說幾句話,目光掃到思明和何川,心里就是另一番思緒。 這幾天思明雖然沒來找他,他卻一點也沒缺了開陽府的消息。那天跟著思明離開的侍衛過了很久回來稟報,說看到三殿下進了悅來客棧,不多久就跟何狀元一起出來了。 思昭本來預備著思明去找蘇遠芳,聽說他去找了何川,心想這兩人交情一向很好,思明在自己這里碰了釘子,去找何川訴苦也不稀奇。然后聽到那侍衛說,“屬下看他們走了,本想立刻回來的,但后來看到蘇先生也從那客棧里出來,不過和三殿下他們不是一路?!?/br> 思昭聽那人回報時一直不動聲色,這時的神態就漸漸冷了,自言自語似的說,“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是一路?” 那人以為他在問自己,答道,“他們走的是兩個方向。三殿下和何川是去酒樓。蘇先生是回自己住處。確實不是一路的?!?/br> 思昭沒再說話,心想何川和蘇遠芳在計議什么先不論,要是換了從前,就算蘇遠芳知道了自己議婚的消息,也會明白其中的利害和不得已,不但不會橫生枝節,反會把他們的事瞞得更緊,自己也一定會好好地補報他。但眼下兩人的關系已經生了罅隙,這事又是思明先于自己告訴他的,再要多加解釋,反倒顯得自己理虧。 之后幾天,他也想過請蘇遠芳過來,總是話到口邊又改了主意,有時自己要出去,到了門口,總想著會不會看到那人過來,結果自然也是看不到的。本來兩人相交這些年,什么話都可以說,到了現在,反變成了什么都不能說,連見一面也難了。 又過了三四天,之前去打聽何川消息的親信進府回話。說手下探子又去了幾次得意樓,找的都是曾經跟何川相好的妓女。這次問清楚了,何狀元沒別的喜好,就愛打聽個其他客人的八卦,什么宮里侍衛幾時交班,幾時能過來逛,誰出手大方,誰手緊又愛面子……就差沒跟人比大小了。 思昭聽了這話,沉吟不語,想著何川問這些事不會是無的放矢,看來總有什么事是要著落在那些侍衛身上的。 那親信又說,那些贖出來的金珠玉佩,也已經請了幾個銀樓掌柜過目,都說東西成色很好,但雕工拙樸,不像中原的手工,大抵是關外的東西。 思昭心想,龍磐畢竟眼光老辣,看出何川使的是毒龍槍法,現在又查到他身上的東西來自關外,這人只怕跟北燕脫不了關系,那他認識蘇遠芳也就說得通了。這人處心積慮,結交顧思明,打聽宮里消息,又隱瞞身份參加春試,這些舉動就全是別有用心。不過眼下他是新科狀元,正是風光的時候,幾個妓女的說辭和一些來歷不明的珠寶不足為憑,總要拿到真憑實據,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既然跟思明交好,就算真犯了什么事,思明也一定會為他求情,要是最后不過小懲大戒,不了了之,那也不值得在這人身上多花心思。 他想到這里,一抬頭,看到思明和何川正雙騎并轡,一個興致勃勃,偏著頭,比劃著手說話,另一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不時回上一句半句,又惹得對方開懷大笑,再想到自己跟蘇遠芳眼下的情形,不禁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