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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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摯深深看了妻子一眼,不再陰陽怪氣,重新回答羅浮玉的問題。 “觀承掛完鹽水已經很晚了,所以就沒換衣服。 她松開手,發間沉檀香拂過高摯的鼻尖,指尖掠過他喉結,拈下一片桂瓣。 再張口只是一句你該理發了。 高摯跟著她退出起居室,回到正殿,他將西裝外套搭在酸枝木衣架上,袖扣碰出清脆聲響。 羅浮玉把兒子換下的退燒貼空袋扔進炭盆,握著鎏金火鉗開始撥弄炭盆,焦糊味立刻蓋過龍腦香,火星濺上道袍繡著的北斗七星。 衣架后的鏤空花窗正對三清神像,而羅浮玉能從這個角度看見他側臉每一絲表情變化。 我昨天排盤算卦,算到高總最近艷福不淺吶。 又到了熟悉的試探環節。 中慶的大小姐想約你看《牡丹亭》的堂會。高摯故意停頓,滿意地看著她指節泛白,繼續說道,我說你只聽得慣《雷峰塔》里的白蛇訴冤?!?/br> 羅浮玉輕哼一聲:“呵呵呵,祭夫訴冤么......哪怕我舍得,中慶的大小姐會舍得?” 雖然沒有明確討論過,但他和羅浮玉心照不宣地對外保持著隱婚口徑,以至于在不久前的一次酒會上,不知情的中慶建材大小姐和他跳完開場舞,羞紅了臉回到父親身邊,緊接著中慶集團老總開始向他打探私生活了。 羅浮玉得知后揪著這件事調侃了他許久。 一會兒揶揄郎才女貌,一會兒又抱著兒子故作幽怨,讓他不用管他們孤兒寡母。 話語間好像對這段婚姻關系毫不在意,可下一秒又會讓人覺得,她也會像普通男女一樣會吃味、會口是心非地宣示主權。 真話攙著假話,假話里又總帶著真情。 高摯素來循規蹈矩,玩笑都很少開,頭一回認識到像她這樣滿嘴跑火車還臉不紅心不跳的人,饒是脾氣再好也被她逗得惱羞成怒了。 常常覺得無奈,真是要和羅浮玉這樣的人相處好久才能勉強辨別出一絲她似笑非笑的地面孔下,到底是玩笑還是真心。 暴雨撲滅檐角銅鈴的余韻,起居室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兩人同時轉頭,看見半掩的房門后,兒子正抓著青瓷茶盞里的桂花糕往嘴里塞。 羅浮玉倏然向里屋走去,高摯捕捉到她縮回袖中的右手在痙攣,后頸浮現細密的冷汗。 去年深秋意外懷孕,可惜在開春那會兒又流產了,等他匆匆趕到病房后,她靠在他的懷里也是這樣無聲地疼出滿身冷汗。 蟾宮燭臺滴落紅蠟,高摯不由得把這一幕與當時的羅浮玉重合。 如今每月朔望之期,青巖都要用艾草灰混著朱砂在她脊背擦洗,灼痛感能暫時驅散魂魄游離般的寒意。 高摯頓時沒了和羅浮玉計較的心思,目光掃過她案頭的茶盞,浮沫聚散間映出她泛青的指甲:最近有按時吃藥么? 她輕笑一聲:“你指哪副藥?我從小到大吃藥向來比吃飯吃得勤?!?/br> 高摯見她又恢復了開玩笑的心情,便知道她應該是吃過藥的。 羅觀承蜷在羅漢床角落,小手攥著羅浮玉道袍的飄帶繞著指尖玩。 高摯將新配的退燒藥拿出放在桌案上,錫紙板在燈下泛著冷光,他繼續工作匯報:劉睿昌提議增設聯席CEO。 呵,讓他把海外信托賬戶清空再談。羅浮玉掰碎了桂花糕喂給兒子,突然話鋒一轉,你昨晚去診所,還遇見誰了? 高摯握緊西裝褲縫線,診室消毒水味似乎還縈繞在鼻尖。 那個戴卡地亞腕表的女人確實往他大衣口袋塞過名片,但他分明記得當時廊燈是熄滅的。 她又是怎么看到的。 監控?跟蹤? 高摯面不改色:等觀承驗血報告時碰見華茂的周總助在配藥。 羅浮玉看著對面跪坐在蒲團上的男人,背脊筆直如青竹,頸項卻謙卑地低垂。 又看了他幾秒,她收回視線,然后起身去倒茶,霧氣暈濕了案頭《資本論》的書脊。 環佩寂然,她斟茶的手勢帶著醮祭一般的韻律。 高摯看著杯中浮沉的茶梗,喉結滑動:上周我可能要缺席董事會,觀承要去幼兒園做入園測試。 然后,入園申請表或許還需要家長的學歷證明。 羅浮玉不說話,推來茶盞。 他咽下guntang的茶湯,蹙了眉。 道袍廣袖拂過紫檀桌案,羅浮玉傾身按住他的后頸。 這個充滿掌控欲的姿勢,讓她腕間十八顆沉香珠硌在他的鎖骨。 高中學歷很難填嗎?她指尖劃過他耳后舊疤,再說了,當年我也是提議給你偽造哥大還是什么的畢業證,是你自己不愿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高摯截住她的話頭,抬眼時眸光沉靜如寒潭。 羅浮玉笑:“怎么,堂堂羅氏總裁手握的公章還比不上一紙文憑?” 兒子的哼唧抽泣聲緩和了這對夫妻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羅浮玉撇了嘴,戳戳兒子的臉頰rou,試圖以此來讓他噤聲。 高摯見狀擰了眉,不著痕跡地抱過兒子。 小孩子不能總戳臉,不然很喜歡流口水,她是逗兒子逗地自己開心了,被流了一身口水的人可是他。 高摯明里暗里地說過羅浮玉好幾次,后者總說過就忘。 身旁女人抽出一張濕紙巾擦拭著指尖,動作慢條斯理。 下個月城西地塊競標,你去陪那位周總助看地皮吧。 火焰騰起的瞬間,高摯看清她瞳孔里跳動的算計。 這幾年他也一直清楚自己的地位。 所謂的羅氏總裁不過是人形圖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