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至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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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廊橋盡頭的宮殿亮著燭火。 高摯看著那抹幽藍,想起結婚證上的羅浮玉襯衫胸口處那枚矢車菊藍胸針的顏色。 秋雨把桂瓣揉碎在青石階上,高摯腳步微滯,他停下輕輕調整了抱孩子的姿勢。 他們在婚后的第五個月有了羅觀承,如今已經是結婚的第三年。 剛剛掛完鹽水從醫院出來,上手摸摸還有些低燒。 小家伙雙頰緋紅,鼻尖蹭著他西裝前襟,細軟發絲已經染上云虬洞的沉檀氣息。 深處傳來蟾宮的玉磬清音驚飛竹林中棲息的夜鷺,廊檐八角宮燈將他頎長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 姆媽,我要姆媽...... 懷中小團子突然掙扎起來,rou乎乎的小手攥緊他銀灰領帶。 高摯把西裝外套裹得更緊些,潮濕的檀香氣息混著退燒貼的薄荷味,在雨幕里氤氳成奇異的暖意。 有一人撐傘候在月洞門前,琉璃燈在風雨中搖晃。 高摯抬頭看去,是羅浮玉的師弟程擇善,少年的聲音暈著桂花酒的清冽, 高總,師姐在正殿等你了。 程擇善也回視著高摯,由遠及近后,視線所及處他的藏藍色領帶被雨絲洇出深痕。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連廊,推開雕花木門后少年就離開了。 殿中的人背對他,跪坐蒲團,斜倚紫檀案,月白道袍垂落滿地,下擺鋪成綻放的曇花。 隨著高摯的走近,供案上青銅燈盞突然爆出燈花,羅浮玉伸手護住火苗。 廣袖滑落,露出一截纏著沉香木念珠的腕骨。 案頭堆著羅氏半年度財報,最上方那份并購方案雪白紙面上的朱紅批注未干。 淡極生艷,一如她的臉。 這周的會議紀要。 高摯把文件夾放在紫檀案幾上,封皮不經意間蹭過她未綰的發梢。 羅觀承早已掙扎著下地,滾進母親懷里,小臉貼著繡有云紋的衣襟磨蹭。 羅浮玉一面抱著兒子,一面拿著鋼筆在文件某處畫圈。 她垂下眼瞼,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像棲息的鳳尾蝶。 城西地皮競標,劉睿昌報的數目不對。筆尖懸在兒子的發頂頓了頓,羅浮玉抬頭,去年中秋,他那侄女收到的翡翠鐲子還比這多個零頭呢。 青銅仙鶴銜著的安神香正裊裊升騰,女人半張臉隱在煙霧后。 高摯視線左移,此刻筆山旁的白瓷碟里,桂花糕被她捏出細微裂痕。 看來是受不了觀承身上退燒貼的氣味。 倒了一杯茶水潤喉,羅浮玉按住兒子在她腰間佩環上作亂的小手,然后把鋼筆插回青玉筆山,一氣呵成。 東郊地塊是不是也要流拍了? 是,但二位叔公很反對,甚至在董事會上發了好大的脾氣,說羅氏從不做虧本買賣?!?/br> 就在今天上午,因為環保署最新出臺的新評估導則要求重新核算,老人聞言把黃花梨桌叩地梆梆響。 然后他就收到了羅浮玉的信息,要求去聯系摩根大通做債務置換。 這邊羅浮玉也想起監控里三叔公怒目園睜的一幕,輕笑出聲:兩年前羅家祠堂翻修,連青磚的差價都要克扣的人如今轉性兒了竟然為公司考慮了,實在令人感動。 高摯的袖扣解開著,冷白腕骨上還留著昨夜哄孩子時被抓撓的紅痕,只見他從容后退半步,從公文包抽出一份請柬:下月初八桂園雅集,華茂陳會長的續弦夫人指明要你賞臉。 羅浮玉不語,旋身時道袍廣袖翻卷如云,腕間沉香木珠撞在青銅獸首香爐上,當啷一聲驚嚇了懷中小兒。 她撇撇嘴,將哭鬧的兒子塞進高摯懷里,這才回答:你去吧,順道替我去嘗嘗桂園從平江新聘來的廚子做的倒篤鮮正不正宗?!?/br> 羅浮玉又換了一個話題:三叔是不是又往市場部塞了人? 觀承的眼淚浸透棉質方巾,高摯輕輕拍撫,手上節奏絲毫未亂:是他情婦生的小兒子,上個月在地下賭場輸了三百萬,而市場部徐總監又是三叔舊部?!?/br> 羅浮玉聞言冷哼一聲,她這位三叔還是那么致力于把膝下所有孩子挨個塞進羅氏。 那就讓財務部把壞賬做進在建工程。 高摯垂下眼瞼,點頭稱是,心里為羅家三房捏了一把汗。 這是羅浮玉用慣的把戲,看似在為家人擦屁股,其實捏著把柄必要時刻就讓手底下的人去威脅對方要把賬單捅進蘭城媒體的眼皮子底下。 夜雨在琉璃瓦上敲出密匝的節奏,羅浮玉忽然傾身過來,摸到他的掌心,指腹順著掌紋一路向上。 “辛苦高總了,年底給你漲漲撫育津貼?!?/br> 她輕笑著扔下這樣一句話,只見高摯懷中的羅觀承抽抽小鼻子,溫熱的小手抓住母親腰間的五色絲絳。 腰間的那根絳子就這么被扯散了,逶迤在地,宛如一道虹霓。 羅浮玉挑眉,最后還是抱過兒子站起身。 高摯注視著妻子慢悠悠地踱步至起居室,然后將觀承放進金絲楠木搖籃。 羅浮玉彎腰的幅度太大,高摯看見她道袍領口滑出的紅繩,系著他們結婚時那枚素圈金戒。 小兒在搖籃里發出夢囈:姆媽...吃糖...... 當高摯的影子完全籠罩住她時,三清殿所有燭火同時搖曳。 羅浮玉再抬起臉,蒼白的唇色被燭火染成珊瑚色,鼻梁上的痣幾乎要滴進他瞳孔里。 起居室內沒有那么濃重的焚香,她偏頭聞著湊近的丈夫身上的氣息,鼻尖輕聳,像嗅到獵物的雪狐,語氣不自覺染上了嬌嗔:你身上消毒水味道好重。 高摯撐在床榻上的手微微蜷縮握拳。 剛從兒科診室過來......”高摯垂下眼瞼,莫名想刺對面幾句,“有些人連兒子到底是對頭孢還是青霉素過敏都不知道,至少能看出他發燒了吧。 一陣穿堂風過,案頭《黃庭經》嘩啦翻頁,正停在仙人道士非有神,積精累氣以為真那行。 羅浮玉水蔥似的指甲突然掐進他手腕。 有那么一瞬間,高摯感覺她指尖溫度比發燒的兒子還燙,耳邊響起那副漫不經心的調調。 高總現在還學會頂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