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持一柄漆黑長刀,身上配一副甲胄,冠一頂竹排斗笠。
太陰八卦門是西南一帶的老門派,創派始祖叫崇善,原本是阿房山修道的道士。據說他偷得鶴鳴劍宗一門絕技,學成練就了柳葉軟刃。鶴鳴劍宗的人本來就是道家人,相信因果造化,所以不曾追究,這崇善又確實有幾分本事,故而太陰八卦門得以綿延至今。 今日擂上,是他親傳的關門大弟子——現今的掌門,名喚清溪。這小子功夫還不如他師父,倒是他師父那些偷雞摸狗的本事,他學得門清兒,論名聲比他師父還差。若不是崇善還活著,有人畏懼他的本事,這太陰八卦門,早該絕了門戶。 只不過他在別處倒還有限,千不該萬不該到武林大會上耍陰招,如果叫他這樣贏了,豈不是叫普天下的江湖人都寒了心。 清溪的眼皮被扇子劃破,不重但痛,他雙手在眼前虛張,不敢觸碰,叫得凄慘。長野腰間傷處愈發難耐,他痛得發昏,唇色灰紫。落地之人他不認識,卻看得見自己腳邊不遠處有一枚銀針,再傻也明白過來,如果不是來人一扇救命,他只怕兇多吉少。 “師父!” 太陰的小弟子三兩上擂將清溪扶起,宮城子被他叫得頭暈,又沒下死手,功夫差人還嬌氣,也不知道來干什么的。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搖扇子,摸了摸腰間沒摸到,便低頭在地下找。長野看出他的意思,主動撿了扇子雙手奉上,謝過他救命之恩。 宮城子點了點頭,深感這有品行的人和無品行的人就是不同。 “我不過是個多管閑事的,談不上什么救命之恩,長野兄弟你初入武林就遇到這樣的人,請你切莫誤會,我們江湖中人可不都是這等行徑?!?/br> 清溪眼前一片血紅,只能模糊看見宮城子的身影,他氣得發抖,叫道:“宮城子!觀擂者不得干涉比試,你壞了規矩!如何解釋?!” 宮城子目光一變,冷冷瞥過去:“哦?我壞規矩?” 清溪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虛,分明看不見,卻莫名察覺到來者不善,或許這就是天下第一劍的威嚴。擂臺下的人紛紛叫嚷要清溪下臺去,清溪雙目受創,其實已經無法應戰,可是人有尊嚴,他的尊嚴不允許自己下擂。他心中篤定自己先前那一劍夠深,長野盡力迎戰,只怕已經就要力竭。怪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就差一點。 清溪臉上留下兩行血,血淚一般,宮城子皺了皺眉,伸出一掌以示自己有話說,臺下果然安靜。老裁縫唇邊掛著笑,刻薄了句真夠拿架的。 “大會自有大會的規矩,我自然知道觀擂不可插手比試,可我更知道暗箭傷人實為武林不恥,你眼瞎了,大家眼可沒瞎?!?/br> 宮城子輕搖折扇,回頭看那長野,緩緩道:“后生,剛才沒我那一下,那根針直插你喉管,就是華佗再世,也難救你?!?/br> 長野后頸冷汗,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還未道謝,又聽那清溪詭辯起來。 “胡說!觀擂的人那么多,怎么知道一定是我要害他!再說了,怎么就不一定是你從中作梗,要陷害于我!” “陷害?”宮城子扯了扯嘴角,剎時目露兇色,移形換影一般靠近清溪,他的氣息壓迫著清溪,冷冷道,“太陰八卦門今日犯了規矩,報劍作為江湖四大門之一,有權力處置,小子,我要害你?我用得著陷害?” 太陰的小弟子被他的口氣懾住,怯生生地扶著他們師父望著宮城子,眼睛像玻璃珠子一般顫動,清溪臉上又羞又憤,更多的卻還是畏懼。宮城子揚起下巴,了然一笑,直起身子遠離了他。 “長野兄弟,這一戰,你想怎么算?” 夏小蟬心中感嘆,師父這話說得可太過癮解氣,太陰八卦門理虧在先,又是氣弱,自然不敢駁師父的話,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像師父那樣威風! 那長野其實自知自己傷得不輕,運內力奮戰,也已瀕臨力竭,倒爽快認了平手。 “多謝前輩好意,長野自知技不如人,這次能僥幸來此戰到如今,已經是運氣,既然清溪掌門與我都是重傷,太陰八卦門有傲人絕學,我甘心?!?/br> 敢昌寧樂得站起來叫好拍手,這話可比直接說自己贏了還要羞辱那清溪。長野這下算是出名了,江湖上就要正式多他這名人物,倒也是因緣。想來當初來時路上,夏小蟬一耳朵聽說他的故事,都是冥冥注定。 清溪氣得發抖,一句話說不出,忽然那臺上火光一閃,炸開一團灰煙白光,待煙霧散開,臺上哪還有什么太陰八卦門的人。宮城子用扇子扇開煙霧,要不是這里人多眼雜,他早罵開了。 “宮少莊主!既然上擂!不如也打一局??!給大家伙兒開開眼??!” 也不知道是誰起哄,大家都附和起來,宮城子笑道:“這就找上我了?我可不摻和這熱鬧,行了,各位繼續吧,鄙人走了?!?/br> 說罷,又是一個飛身,蜻蜓點水般于某葉,某枝上劃過,回到觀擂臺中,行水流水般從夏小蟬腰間解了葫蘆,灌下一大口酒。不等夏小蟬佩服,敢昌寧已經按耐不住,纏住宮城子要他教自己學功夫。 宮城子陰陽怪氣道:“臭流氓的武功有什么好學的,可配不上咱們敢小爺???” “噯,你這老東西,要不要這么記仇!” 敢昌安苦笑:“阿寧,不要鬧?!?/br> 這才算是不情不愿撒了手,敢昌寧心中其實早就料定宮城子不會教他,只不過還是要折騰折騰,揶揄揶揄。瞿牧齋方才看得仔細,現在回過來,果見那扇上清白,不曾有血,忍不住問道:“少莊主,為何那人傷得那樣重,這扇面卻一點血也不曾有?” 宮城子展開扇子,攤給他與夏小蟬瞧,娓娓道:“扇子不過是扇子,功夫傷人用的是力與氣,力可為自己的力,亦可借力,氣可為自己的氣,也可借氣,方才傷那庸才的,不全是扇子,是我擲出去力,和我借的風。只要力氣用得對,疾風也能借作刀刃,將來你們學出師,一樣可以做到?!?/br> 瞿牧齋眼生羨慕,雖然只是淡淡的,不過于他已經是大羨慕的神色,而夏小蟬雖見師父許多本領,倒也是第一次聽他解說這些。果然,要練好功夫,這其中門道多如牛毛,他們才學到哪兒??? “哎噯唉,別忽悠小孩兒了,把你那酒也給我喝一口,快快快?!?/br> 老裁縫連連催他,臉上其實也是得意之色,想來老友教訓人出了惡氣,他也暢快。 長野拖著鐵錘下了擂,桃源人又若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以極快的速度收拾了場地,血水被沖凈,清溪留下來的詭異彈藥也一并被收拾,石床擂臺又干干凈凈,準備迎接下一對挑戰者。 “下一個是誰?” 老裁縫飲一口酒,看看天光,眼色沉默,不曾言語。宮城子看見他的表情,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擂下的人鬧哄哄的,又似蠅蟲一般吵嚷起來,忽而有一人縱身躍上擂臺。來人一身灰色袈裟,不曾蓄發,只見他手上一柄純金禪杖,身材頎長挺拔,面容卻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 夏小蟬納罕道:“好年輕的小師父?!?/br> 老裁縫瞇起眼睛,懶懶回他:“可別被他騙了,那可是南禪宗師的禪杖,他年紀輕輕就接了班……” “哎,這人我知道,”宮城子一拍大腿,從他手里奪了酒葫蘆,“前兩年,南禪來報劍找過我爹,要我爹破規矩再爭一次盟主之位,那會兒身邊跟著的就是他?!?/br> “??!那我也知道了!”夏小蟬一個激靈,腦中回憶霎時清晰起來,“他們吃素,這個小師父做的素齋可好吃!” 宮城子啞口無言,無奈道:“小蟬,為師可不是叫你記得他們做的飯菜好吃啊?!?/br> “嘿嘿,主要是真的好吃……” 瞿牧齋看他不好意思低了頭,也不由勾了勾嘴角,問他:“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 “噯,別吵別吵,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看比武果然還是敢昌寧最積極,他的功夫沒有天下第一,湊熱鬧的勁頭必須天下第一。老裁縫冷眼向臺上望去,果見人群中讓出一條道來,那人手持一柄漆黑長刀,身上配一副甲胄,冠一頂竹排斗笠,皆是如墨漆黑,只有手臂上系著一條殷紅的帶子,好像血一般扎眼。 夏小蟬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卻莫名有種熟悉感,他不明白這熟悉感從何而來,一直到他扭頭看見師父肅然的神色,忽然明白過來。 臺上的人,正是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