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闊日夜兼程，不到一個月就從西北邊境趕回長安城。慕容越為姬君闊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儀式?？v然可以看著漪瀾殿男御，但他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姬君闊的臉了。慕容越和楊嬌皆著盛裝，站在高臺之上，遙望軍隊緩緩靠近。等到高臺近處之時，楊嬌看到姬君闊的馬上還有一位絕色胡姬，她被姬君闊緊緊摟在懷里。

    楊嬌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那份高興的神色。楊嬌想，自己已為祖母，可姬君闊從未結婚，帶回一位美人倒也是人之常情。慕容越看到胡姬，又看了一眼已經，忽然哈哈大笑。

    他幾乎笑到斷氣，說道：“阿嬌呀阿嬌，男人就是男人，阿闊終于有了新歡，比你年輕漂亮多了?！?/br>
    姬君闊對楊嬌一往情深，慕容越嫉妒了很多年。如今這份所謂的深情，他也可以給別的女人。

    “典禮隆重，陛下還是收斂些為好?！睏顙烧f。

    “阿嬌，如果當初你們在一起了，你說他會不會愛上別人？”

    “陛下，這個問題也許應該由你去想。如果你能夠得到阿闊的心，恐怕早就親自踩碎了。陛下總是喜歡以己度人?！?/br>
    “沒關系，我馬上為他和那位美人賜婚。給她封個一品的虞國夫人怎么樣？”

    慕容越和楊嬌走下高臺，親自到宮門迎接歸將。姬君闊的目光全落在楊嬌身上，一如當年。那位胡姬先行下馬。姬君闊下馬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頭暈，摔在了地上。

    “阿闊！”楊嬌走過去，把姬君闊扶起來，她看到姬君闊的胸口的衣服滲出了鮮血。

    “阿嬌，你還是這么漂亮?！奔Ь熋嗣顙傻哪?。

    “你受傷了，”楊嬌跪坐在地上，用腿撐著姬君闊的上半身，拉著他的手，轉頭看向秋霜，“快，宣太醫！”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我拼了命回來，就是想見你?！?/br>
    “不，一定有辦法的，我們好不容易才見面……”

    “阿嬌，我還帶著你送給我的花鈿。我還記得你喜歡的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br>
    “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我不要和你天上地下相見，我要和你相守在這人間，阿闊……”楊嬌抱著姬君闊，她的眼淚落在了姬君闊臉上。

    “阿嬌，別哭，”姬君闊為楊嬌擦去眼淚，將花鈿插在楊嬌的發髻上，“皇后殿下的頭發光澤細膩，不要讓釵環脫落?！?/br>
    “阿闊……”

    “我很高興能死在你的懷里，真好。卿卿長命百歲，我會在奈何橋上等你，來生再……”

    “阿闊！”楊嬌和慕容越同時大喊。

    姬君闊閉上了眼睛，神情安詳，面帶滿足。

    “朕要御駕親征，滅了區區獠國！”慕容越說。

    “陛下三思?！贝蟪紓冋f。

    “陛下若要御駕親征，還請讓妾身同行?！睏顙烧f。

    “陛下，殿下，萬萬不可！戰事剛平，邊境的軍民皆是疲憊不堪，更何況三國才簽訂了國書?！敝G議大夫沈長漣說。

    慕容越看著姬君闊的尸體，悲傷過度，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在地上，隨即昏倒過去。鶴渡飛本來為姬君闊的事情煩心，如今全都轉為對慕容越的擔憂。他看到姬君闊那張臉就明白了，為什么漪瀾殿男御如此得寵。

    鶴渡飛帶著慕容越回宣室殿，姬君未湊過來小聲問：“殿下，計劃還要進行嗎？”

    “按兵不動?！睏顙烧f。

    楊嬌本來策劃了今天的大計劃，只等姬君闊的兵馬在長安城外接應。凱旋儀式當天，楊嬌摔釵為信，姬君未和楊喬往會帶領禁軍逼宮。慕容越人頭落地，太子慕容槿繼位，這個天下就是楊嬌的了。她不想再受制于人，不想再和姬君闊同心離居，遠隔萬水千山。誰知道，這一次難得的重逢，生離變成了死別。

    清涼殿內。這里本來是今天君臣飲宴，為姬君闊接風洗塵的地方。

    “臣等參見皇后殿下?！敝T大臣說。

    楊嬌坐上宴席主位，說道：“免禮?！?/br>
    “鎮北大將軍殉國，陛下病重，今日的飲宴……”沈長漣問。

    “飲宴繼續，就像之前安排的那樣?！?/br>
    “可是……”

    “獠國割讓過來的新地屢有暴民沖突，獠國雖然已經割地納貢，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柔然雖與我國幾度結秦晉之好，但柔然并不會是我們永遠的朋友。邊關的很多事情不得不防。至于今日，鎮北大將軍只是受傷回府修養，他的死訊不能傳出去。我先敬諸位愛卿一杯?！?/br>
    “謝皇后殿下?！?/br>
    群臣飲酒吃菜，相與交談，只是大殿內氣氛凝重，仿佛是在吃喪宴。

    椒房殿。

    “殿下說秘不發喪，那兄長的尸體……”姬君未說。

    “停尸冰室，先不下葬，來日再做打算?！睏顙烧f。

    “可是……”

    “忠義侯死不安葬，沒有人會比我更心痛！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陛下病重，這是一個好機會。明天開始我會代替他上朝理政。我今天就要派一位新的將軍坐鎮東北?！?/br>
    “臣斗膽請纓，繼承父兄遺志?！?/br>
    “不，你要留在長安城為我做事。至于人選，我已經想好了?！?/br>
    －－－

    宣室殿后殿。

    慕容越躺在榻上，眉頭在睡夢中也依然局促。鶴渡飛和沈長河都跪在旁邊侍奉湯藥。

    “臣參見皇后?！鄙蜷L河說。

    “免禮。陛下怎么樣了？”楊嬌說。

    “陳太醫說陛下情緒起伏太大，憂喜交加，到底血氣逆行?！?/br>
    “陛下還能醒來嗎？”

    “陳太醫已為陛下針灸，今天晚上就能醒來，但是不宜cao勞憂心，至少要臥榻靜養一個月?！?/br>
    “忠義侯威名在外，獠人才不敢進犯。我聽聞，姬君闊班師回朝的時候，新地方有不少老住民鬧出動亂之事。今天的奏章也還在說軍官調任的事情?！睏顙烧f。

    “忠義侯之死，陛下失去左膀右臂。不過天朝人才輩出，老將新人都有不少可用之才?！?/br>
    “沈長河在陛下面前伺候多年，區區四品侍衛實在是屈才。如今邊關告急，我打算將兵符交給你，封你做新的鎮北大將軍如何？”

    “臣不敢?！?/br>
    “國難當頭，軍令如山，受此虎符，即刻奔赴前線，不得有違。沈將軍所謂不舍，不過是要留侍君旁?？墒蔷跻患褐砼c大周江山社稷相比，孰輕孰重，沈將軍不會不知道吧？”

    “臣……諾?！鄙蜷L河跪接半邊的虎符。

    “殿下，漪瀾殿男御求見?！币粋€太監說。

    “太醫都說了陛下要靜養，他算什么東西，讓他滾?！柄Q渡飛說。

    “傳?！睏顙烧f。

    漪瀾殿用冷毛巾擦拭慕容越發燒的雙手，一邊深情地看著他，一邊安靜地垂淚。鶴渡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楊嬌離開房間，去漪瀾殿的書房批閱奏章。慕容越夢到了姬君闊，小聲地念著他的名字。漪瀾殿男御湊近了聽，正在這時，慕容越醒來了。

    “陛下醒了?！变魹懙钅杏f。

    慕容越醒來看到眼前的這張臉，有一瞬間以為姬君闊的死只是一個噩夢，他喊：“阿闊……”

    “陛下……”男御說著，垂下了目光。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出去！從今天起，漪瀾殿男御變為庶民，拖出去亂棍打死！”

    “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陛下不要啊……”男御跪下求饒。

    “拖出去亂棍打死！你們的耳朵都聾了嗎？”慕容越喊得更大聲。

    即使是認真批閱奏章的楊嬌，也聽到了慕容越的怒吼和前男御求饒的聲音，很快只剩下前男御痛苦地哀嚎，然后沒有聲音。男御在麻袋內被亂棍打死，死之后也會被裝在麻袋里隨便扔進亂葬崗。君王之心實在是變幻莫測。

    “陛下無須為這些小事煩心……”鶴渡飛說。

    慕容越躺在床上，只覺得頭痛欲裂，眼冒金星。他閉上眼睛，揮了揮手，說道：“都下去吧?！?/br>
    －－－

    椒房殿。

    “把那個胡女帶過來?！睏顙烧f。

    “參見皇后?！焙畬㈦p手交叉放在胸前，鞠躬行禮。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br>
    “我叫溫諾莎，是一個獠人，父母在幾年前去世。我流落在外，長大后成為一個巫醫。姬將軍在戰場上救了我，我因此在周國軍營為將士們治病療傷?！?/br>
    “你不是姬將軍的侍妾？”

    “我今年十六，仍是處子之身。殿下若不信，可以找人驗證?！?/br>
    “我相信你?！?/br>
    “姬將軍當時受了很重的傷，我給他敷了草藥，綁了布條止血，本以為他活不過當晚，誰知道他第二天就醒了。他第二天就啟程回長安。他收到圣旨的時候已經是在半路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姬將軍這樣的勇士，他的傷口沒有潰爛發炎，但也沒有愈合的跡象。也許是有一個信念一直支撐著他最后的生命?！?/br>
    “你說你是巫醫，那你既懂醫術，也懂巫術？”

    “是?！?/br>
    “你能預言最近會發生什么大事嗎？”

    “我可以，但只能說給殿下一個人聽?！?/br>
    楊嬌示意周圍的奴婢們退下。

    “我看到殿下的第一眼，就知道殿下是真正的圣主?！睖刂Z莎說。

    “噢？”楊嬌說。

    “我沒記錯的話，殿下出生的時候有五星連珠的天象，而我算出圣主的生辰與殿下相符，與皇帝陛下不符?！?/br>
    “先帝曾以生辰異象為由，讓陛下留子去母，我差點沒被害死?！?/br>
    “殿下福澤深厚，必能吉人天相。姬將軍對我恩重如山，我想留在殿下身邊報恩?！?/br>
    “你只說了過去的事情，沒告訴我預言，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真才實學？”

    “周國的天下即將易主，而殿下會是勝利者?！?/br>
    “借你吉言?！?/br>
    “周國有一句話，良禽擇木而棲。我愿意終身追隨圣主。我跟隨姬將軍來到長安，也是窺見了自己未來的命運?！?/br>
    楊嬌讓秋霜進來，說道：“秋霜，帶著她下去換衣服，再找個椒房殿的老嬤嬤教她規矩?！?/br>
    “諾?！鼻锼f。

    秋霜為楊嬌摘下滿頭的珠釵翠環。楊嬌看到那個花鈿，想起往事。慕容越繼位之時，柔然趁機進犯周國的北方邊境。姬君闊請旨遠征，多年來在北方鎮守，連父親去世也未曾回京奔喪。姬君闊想用自己的方式守護國家，守護自己的愛人。那枚花鈿是姬君闊出征之時楊嬌送給他的。

    楊嬌騎馬追了姬君闊到長安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姬君闊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阿嬌，不，皇后殿下，請回?！?/br>
    “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騎著兩匹馬浪跡天涯。但你不會和我一起走?！睏顙烧f。

    楊嬌穿著簡便的騎射男裝，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香包，說道：“里面裝著一片花鈿，還有我的一束頭發。我送到承光寺里開過光，希望你見到它就像見到我?！?/br>
    “我一定會好好珍藏。阿嬌，好生保重?！奔Ь熣f完，騎著馬揚長而去，追上大部隊的前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