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秤

    江霖笑了笑，壓低聲音答道：“我不信你自己找不到直播平臺，你又不是不懂得網絡的老人家?！?/br>
    顧望蘭聲音帶著笑意，說道：“你們在哪個地方直播？”

    江霖反問道：“怎么？你要過來？”

    顧望蘭說道：“我還在學校，我的導師這兩天出國參加研討會去了，常常晚上發郵件聯系我，我不一定有空過來的?！?/br>
    江霖站在角落里和他絮絮說了一會兒話，桃桃悄悄向他挨近，低聲道：“江哥，直播要開始了?！苯攸c了點頭，望蘭掛斷了電話。

    江霖回到原位坐好，只見一個燈光師騎在一架簡易梯子上，正在調整燈光角度，那一排光芒就在他頭頂忽亮忽暗。

    任琦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江霖。

    江霖問道：“怎么了？”

    任琦抬起右手撐著下巴，把雙唇都遮住了，悶悶說道：“沒什么?！?/br>
    茶幾上斜放著一塊大大的監控屏，任江可以看見自己坐在直播間里的樣子，左下角懸浮著彈幕互動區域，右下角則分割出播放區，待會兒就會播放第一期正片。

    觀眾的視角跟他們相差不大，又可以追綜藝，又可以看到任江的各種反應，又可以發彈幕實時互動。

    江霖問道：“你有沒有看過成片？”

    任琦答道：“公司內部搞過提前點映會，我看了幾個片段，各方面做得都蠻好的?！?/br>
    江霖放心了許多，說道：“那就好?！?/br>
    直播準點開始，黑黝黝的監控屏先是變成熒熒的灰藍色，過了幾秒，陡然跳出高清直播畫面。

    只見江霖只坐了沙發的一半位置，兩只手摟著膝蓋，腰板挺得很直，臉上帶著清淺的微笑，說道：“大家好?！?/br>
    任琦則懶洋洋靠在沙發里，左腳架在右膝上，跟著道了一聲：“晚上好?！?/br>
    直播間登時涌入大批觀眾，千百條彈幕風馳電掣急速翻滾，任江低頭看向監控屏，但彈幕更新速度實在太快，任琦扭了扭頭，白金色長發如瀑布般蕩到肩膀前面，說道：“這是在考驗我們的視力呢?！?/br>
    江霖抬頭笑道：“好像看不太清楚啊，速度能不能慢一點呢？”

    工作人員趕緊打開過濾功能，只留下VIP用戶發的彈幕，彈幕數量一下子降了下來，任江終于能看清楚了。

    任琦的粉絲戰斗力更強，整個彈幕區充斥著任琦的名字：“琦哥今天好辣?！薄扮竺琅??！薄袄泵苗?，我老婆！”

    江霖一愣，任琦一對漂亮的桃花眼瞪得圓圓的，說道：“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眼看著相似彈幕無窮無盡涌上來，任琦又著急了，嚷嚷道：“能不能把彈幕關掉？”

    可今天這場直播，觀眾和明星一同追綜藝、在線互動就是最大的爆點，工作人員們遲疑道：“關掉么？這……這恐怕不行啊?！?/br>
    任琦兩只手用力掰著屏幕，急道：“大家幫我把這些評論刷下去好不好？”

    任琦粉絲們立即互相勸道：“琦哥都不高興了，大家不要這么說了?！薄澳承┤耸遣皇怯忻?？有些話自己心里想想就行了，干嘛說給本人聽啊?！薄笆悄募液谧釉趽v亂？！”

    亂了好一陣兒才平息下來，任琦簡直不能理解這個狀況，嘟嘟囔囔道：“什么玩意兒，為什么這么說我？”

    江霖斜眼瞅著任琦，抿著薄唇一直在笑。

    江霖粉絲跟著評論道：“哈哈，江霖在笑什么？好壞啊?！薄敖缧Φ煤瞄_心啊?！薄疤涌蓜e笑話別人了，你也是大美女，今天誰都別想跑?！薄?/br>
    江霖擰開水瓶喝了一口，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任琦左思右想，總歸是這一頭長發惹的禍，于是伸手戳了戳江霖，說道：“你的帽子借我戴一戴?！?/br>
    江霖說道：“我難得戴一回帽子，你就要搶我的?！?/br>
    任琦拉著他袖子扯來扯去，說道：“求你了，幫幫我！”

    江霖微笑道：“好吧?！闭旅弊舆f給了任琦。

    任琦非常高興，又問工作人員要了一根橡皮筋，把頭發隨便一攏，潦潦草草綁起來，然后戴上江霖的盆帽，很仔細地調整了一下位置，扭頭向江霖問道：“你看我戴正了嗎？”

    江霖往前一指，說道：“這不是有監控屏嗎？你自己看呀?！?/br>
    任琦說道：“屏幕又不是鏡子，畫面有延遲的，看得不舒服?！?/br>
    江霖只好側身幫他看了看，指點道：“再往下面拉一拉——唔，是另外一邊——不是這樣的?！?/br>
    任琦越弄越亂，江霖看不過去了，說道：“還是我來吧?！?/br>
    他起身走到任琦面前，幫他把帽子挪移整齊，亂發都理順了勾到耳后，任琦就一動不動，仰頭直直地望著他。

    江霖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只管戴好帽子就收回手，說道：“嗯，現在好了?！?/br>
    等他坐回原位，滿屏都在刷：“麒麟是真的?！?/br>
    江霖又低頭喝了幾口水。

    任琦高高興興說道：“我們快點看節目吧，是不是快開始了？”

    江霖對著臺本朗聲念道：“是的，還有幾分鐘就要正式上線，我們的工作人員正在最后測試網速，請大家耐心等待?！?/br>
    就在這幾分鐘的當口，兩人隨意說起錄制時期的趣事，話題都是提前準備好的，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和和氣氣。

    到了整點，第一期全網正式上線。

    但因為在線觀眾實在太多，整個視頻網站一下子卡住了，右下角播放器變成了無盡的黑屏狀態。

    任江對意外狀況都是見怪不怪了，兩人交替著安撫粉絲。

    工作人員們則急得滿頭大汗，噼里啪啦、指手畫腳cao作了半響，網站終于恢復正常。

    播放器跳出的片頭動畫：灰黑色的破敗都市里，一群群喪尸在街上漫無目的游蕩，扣人心弦的緊張音效充斥著整個直播間。

    任琦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兩條手臂抱在胸前，靜靜看著屏幕，帽檐的陰影蓋住了眼睛，使人看不太清他的眼神，只露出線條利落、難描難畫的下半張臉，英俊而冷峭。

    江霖凝神觀看節目。

    寰宇傳媒找來的后期團隊當然是很高水準的，三組嘉賓的故事線被穿插得天衣無縫，驚悚和搞笑元素融合得恰到好處。

    觀眾們沉浸在劇情之中，情緒完全被調動起來，跟隨著嘉賓們一驚一乍，又在彈幕里哈哈大笑。

    然而江霖眼睜睜看著自己和任琦當時說說笑笑，并肩做任務的畫面，真覺得像是在做夢……任琦此刻一言不發坐在他身邊，是否也是萬千滋味涌上心頭？

    江霖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自在，勉強擠出笑容，特意找了些細節來評點，任琦也就配合著答應一兩句，但他的心情仿佛有些低落，沒有了平日里那股活潑潑的精神氣兒。

    桃桃和歡歡姐他們在旁邊看著，都覺得有些奇怪：怎么他們倆今天調換人設了？任琦變成了冰山臉，江霖反倒這么活躍？

    不知不覺，播放進度過半，劇情來到任江解救了申薇和她的隊友那一段，有一小部分觀眾興奮地評論道：“江霖跟薇薇說話的語氣好溫柔?！薄爸挥形乙粋€人覺得江霖和申薇很配嗎？”“一起磕霖薇CP吧！師兄妹真的很香?！薄?/br>
    任琦重重哼了一聲，抬手把帽子一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扭頭看向旁邊的墻壁。

    麒麟CP粉登時炸開了鍋，急急忙忙搶出來刷屏道：“江霖對誰都是這樣的好不好？你們瞎想什么？”“這段是不是節目組故意剪輯的??？太壞了?！薄镑梓肴f歲！”……

    霖薇CP粉勢單力薄，很快就鴉雀無聲了，但江霖粉絲看得不大順眼，忍不住回復道：“不管是什么CP都不要再刷了謝謝，江哥不想被任何人蹭熱度?！?/br>
    任琦粉絲對號入座，又不高興了，說道：“誰蹭誰熱度??？好好的怎么又拉上任琦了？自己都忘記自己當初是怎么紅的？簡直讓人笑掉大牙了?！?/br>
    江霖粉絲說道：“呵呵，我們說你們任琦了嗎？干嘛急眼??？”

    麒麟CP粉忙道：“江哥和琦哥私下里感情那么好，兩家粉絲吵得起勁有意思嗎？都是一家人，安安靜靜看節目不行嗎？”

    江霖粉絲、任琦粉絲氣道：“最開始就是你們跳出來引戰的，現在裝什么和事佬？”

    幾方粉絲互不相讓，氣勢洶洶吵了起來，爭得是狼煙四起，天昏地暗。工作人員連忙加了好多屏蔽詞，彈幕區才慢慢清爽了許多。

    江霖趁機用手把麥克風遮住，傾身向任琦問道：“你怎么了？”

    任琦一直憋著一口氣，也不看他，小聲說道：“沒什么?！?/br>
    江霖說道：“是節目不好看嗎？為什么不看了？”

    任琦抬眼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低聲道：“你明知故問?！?/br>
    江霖笑了笑，擺正姿勢說道：“繼續看節目吧?！?/br>
    這期直播結束之后，播放量數據爆表，相關話題火速搶占了話題榜半壁江山，任琦、江霖、申薇等嘉賓粉絲都大幅度上漲。

    平臺方的工作人員激動得不行，歡聲笑道：“從來沒有一檔網綜播放量這么高的，我們今天創造紀錄了！”

    大家歡欣鼓舞，在直播間熱熱鬧鬧討論個沒完，任江都有些累了，又拍了一些宣傳物料，便匆匆回去卸妝更衣。

    江霖在自己的化妝間坐了一會兒，任琦拿著帽子過來找他。桃桃他們都很默契地出去回避，任琦把帽子還給江霖，說道：“謝謝你?！?/br>
    江霖接過來往旁邊一放，說道：“客氣什么？”

    任琦在化妝桌旁踟躕不定。

    江霖看見他露出這種猶猶豫豫的神色，心里真不是滋味兒，于是拿起一把梳子，對著鏡子一下一下梳頭發。

    寂靜之中，只聽得梳齒和頭發摩擦的沙沙聲音，干燥又輕微，外面工作間傳來人員走動叫喊的聲響，聽起來都很渺茫，不甚清晰。

    任琦徘徊半晌，在江霖的椅子背后站定，終于開口道：“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江霖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他一點兒也不接腔，仿佛對這件事并不感興趣，任琦只能自顧自說道：“修改劇本是公司的決定，我想既然不會影響到你，我也就幫忙推進了，你不會介意吧？”

    江霖放下梳子，換成手指把頭發梳理得自然一些，淡淡說道：“不會?！?/br>
    任琦當然察覺到江霖對他很冷淡，自從兩人熟悉起來之后，江霖從來沒有這樣冷待過他，他對他一直很溫柔。

    任琦何嘗不知江霖想聽的是什么？但分手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他怎么能反悔？

    既然決定了這樣是對江霖最好的，那只能堅持下去……

    江霖突然回頭看向江霖，一雙鳳眼明鏡般閃著清光，好像能一直看到人心底去的。

    任琦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吻住了江霖的雙唇。

    他一只手撐著椅背，一只手跟著捧住了江霖的面頰，手指撫弄他溫熱滑膩的肌膚。

    他那頭白金色長發也就滑落下來，簾幕似地擋住了他們的面容。

    過了幾秒鐘，江霖推開了他的手，轉回去對著鏡子，說道：“你到底要怎樣呢？”

    任琦無言可對，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是從不會唉聲嘆氣的人，現在卻嘆得這么自然。

    江霖不用看他的表情，光是聽他這一聲嘆息，都能知道他心里有多么苦悶，因為他是很喜歡他的，所以才要保護他，所以才導致這么真實的痛苦。

    江霖也覺得很難過，伸手扶著太陽xue，說道：“你走吧?！?/br>
    任琦不走，仍舊用手撐著他的椅子后背，問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江霖說道：“你不用擔心我?！?/br>
    任琦很執著，追問道：“到底怎么樣呢？跟我說說也不行嗎？”

    江霖咬著嘴唇不愿說話，任琦也有些下不來臺，幸好他們沒有僵持太久，有人過來敲門，問道：“有人嗎？”

    江霖聽出是望蘭的聲音，心里咯噔一下，霍地站起身去開門。

    是望蘭來了，看他裝束是從學校直接趕過來的。他好像沒看見任琦，沖江霖微笑道：“關著門做什么呢？我還以為沒人?！?/br>
    江霖下意識抿了抿嘴唇，說道：“嗯，我正跟人說話呢?！?/br>
    顧望蘭閑庭信步走進化妝間，目光掃視一圈，落在任琦身上就停留住了，仿佛這才注意到還有個任琦。

    任琦則皺起眉頭，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顧望蘭看他盡懷疑地盯著自己，笑道：“怎么了？又要打人嗎？”摘下金絲眼鏡，別在襯衫領口里面，說道：“那我還是先做好準備比較好?！?/br>
    任琦終于想起來，有一回在江霖家里，他見過這姓顧的青年，當時他誤會他就是江霖的金主，熱血上頭，不管不顧就打傷了他，后來江霖說他只是他的朋友，他當然相信江霖不會說謊，可是現在這人這副腔調……

    任琦心中疑竇叢生，問道：“你來做什么??？探班？”看了江霖一眼，“你們關系這么要好？”

    顧望蘭說道：“咦，別人找江霖還要跟你報備嗎？”

    任琦說道：“我……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問一問嗎？”

    顧望蘭說道：“喔，你是他朋友，我還以為你是他爸爸呢，管得這么多?！?/br>
    江霖聽望蘭語氣不對，連忙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低聲道：“你怎么了？”

    任琦對著江霖盡可以磨來磨去，但別人這么跟他抬杠，他的火氣一下子躥上來了，大聲說道：“我是他的好朋友！”

    顧望蘭毫不相讓，笑道：“那恐怕我比你好那么一點點?！?/br>
    江霖急道：“別說了行不行？你們互相又不認識，說這么多干什么？”

    任琦不依不饒，氣道：“什么叫比我好一點？你什么意思？你給我說清楚點?！?/br>
    顧望蘭說道：“叫我說什么呢？你聽了不是徒增傷心嗎？”

    江霖用力拉著望蘭的袖子，急道：“你怎么又開始跟我搗亂？你再說下去我就要生氣了！”

    顧望蘭笑了笑，不再言語了。

    可是任琦看到他這么聽江霖的話，更是怒火滿懷，沖江霖說道：“你這個朋友怎么回事？我說一句他就頂我一句，吃槍子了嗎？”

    江霖不好解釋太多，含糊道：“當初也是你打了人家……”

    任琦怒道：“那你也打我報仇好了，以后說話給我痛痛快快的，我不愛聽這種陰陽怪氣的話。來啊，你打我??！”

    顧望蘭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弄疼我的手?！?/br>
    任琦氣得臉都紅了，江霖強行把顧望蘭推到門外，說道：“你今晚是來找我的對不對？那你去開車吧，我一會兒下來找你?！?/br>
    顧望蘭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順勢就走了。

    江霖轉身去拿自己的東西，任琦一個箭步擋在江霖面前，伸手用力握住他的胳膊肘，眼神憤怒又難過，說道：“你怎么又回去找顧家的人了？你這不是重蹈覆轍嗎？那我做的犧牲還有什么意義？”

    江霖心想：“可我不想要你為我犧牲啊?！钡吐曊f道：“望蘭跟那個人是不一樣的?！?/br>
    任琦說道：“這個人說話夾槍帶棒一點兒也不真誠，我覺得他跟你根本不配。我當初跟你分開，是希望你找一個能對你好的人啊?！?/br>
    江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要是希望有人對我好，那不如你自己對我好，干嘛把希望寄托給別人？別人又不是你的替代品?！?/br>
    任琦愣了愣，江霖不再理他，胡亂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出去跟桃桃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后就去停車場找望蘭。

    顧望蘭正坐在車子里等他。

    其實他不太確定江霖會不會下來，畢竟江霖對任琦很有感情的，江霖曾經和他父親鬧分手鬧到很兇的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愛上了任琦，想要爭取自由。

    江霖還會下來嗎？

    顧望蘭獨自坐在黑暗的車里，沉沉地想著所有人的糾葛關系。

    江霖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了，他腳步匆匆走向他，拉開車門，一言不發坐進副駕駛。

    顧望蘭沒多說什么，發動車子平穩行駛。

    江霖盯著窗外的夜景，用平常的語氣問道：“你早先不是說學校很忙嗎？怎么又能來找我了？”

    顧望蘭說道：“因為我擔心呀?！?/br>
    江霖說道：“擔心什么？”

    顧望蘭微微一笑，說道：“現在不擔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