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不見王

    江霖沒想到望蘭突然提起這件事，一時倒轉不過彎來。

    他不言語，抽了幾張紙巾，把下身揩抹干凈，然后撿起褲子穿穿好，這才厘清了一點兒頭緒，抬頭說道：“你不要轉移話題，就因為我問錯了話，你今天就要這樣捉弄我嗎？更何況我覺得我并沒有說錯什么。你……你從來沒說過你喜歡我，或者要跟我交往，我又不會讀心術，我就不能問問你嗎？”

    顧望蘭也整理好了衣衫，低聲說道：“我要是討厭你，還會想方設法跟你見面嗎？為了跟你多說幾句話，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阿納托的電影，那段時間我腦子里想事情都是用法語的，我法語又不如英語流利，把我的頭攪得好暈?！?/br>
    江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顧望蘭立刻回頭看他，江霖又迅速斂起笑意，剛才的笑聲仿佛是顧望蘭臆想出來的。

    顧望蘭“呵”了一聲，瞇著眼睛打量江霖。

    江霖抱著膝蓋靠在床頭，長長的藍色睡衣袖子遮住了手，只露出纖細的指尖，睡褲也松松地蓋住腳背，十根排列齊整的腳趾頭踏在床單上，指甲透出粉嫩的顏色。

    他腮上還染著暈紅的春意，一對鳳眼則冷冰冰看著望蘭，神色很是漠然，淡淡說道：“是嗎？”

    顧望蘭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你不懂得我的想法，現在我親口跟你說了，你又不信我，叫我怎么辦呢？”

    江霖一直覺得望蘭這個人變得很難捉摸，但此刻，江霖其實是很相信他的。

    那時候望蘭帶著的電影票來找他，說是巧遇，但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特意安排的。

    如果望蘭一直是抱著追求的態度接近江霖，那江霖后來那樣問他，他當然會覺得很受傷了。

    現在望蘭提起這件舊事，不論是為了轉移話題，還是真的對此心懷芥蒂，總歸是迂回地向江霖示好。

    但今天打電話這件事太過火了，一不小心就會惹出很大的麻煩。

    望蘭從前跟江霖說過的，兩個人交往的前提是讓自己快樂，所以，江霖這時候就沒有順著他的臺階下，說道：“我不是不信你，但今天我還在跟小周老板打電話呢，你就跟我搗亂，一點兒也不在乎我的感受?！?/br>
    顧望蘭看了他一眼，說道：“那我再跟你說一次對不起，是我錯了，我怎么才能補償你？”

    江霖說道：“你剛剛還在說真心話，怎么又開始虛情假意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是覺得在我打電話的時候捉弄我很好玩嗎？”

    顧望蘭向江霖靠近了些，說道：“我要是跟你說真話，你會生氣的?！?/br>
    江霖的目光變得特別亮，盯著他說道：“你不說，我更生氣?！?/br>
    顧望蘭微笑不語。

    江霖又推他肩膀連聲催促，顧望蘭才笑道：“好吧，你別鬧我了——我當時確實覺得，那樣比較有趣。就算給他聽到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我們自己好玩就行了。但現在把你弄得這么生氣，真是不值得，我以后不會再這樣了?！?/br>
    江霖驚道：“你真的覺得他聽到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狐疑地打量著他，遲疑道：“我現在是真的糊涂了，究竟是你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

    顧望蘭又點了一支煙，緩緩吞云吐霧，微笑道：“那姓周的算什么呢？他聽見了又能如何？”

    江霖愣了愣，顧望蘭平時說話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禮的，現在卻對周珈青表露出如此鮮明的輕視——他是根本就沒把周珈青放在眼里的，江霖第一反應是有些不舒服，他這語氣跟他父親真像，但要是指出來這一點，他又要不愉快了。

    江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望蘭的心態很矛盾，一方面看不起周珈青這樣的商人之子，一方面又把江霖視作為同類，將他認作是“我們”。

    江霖想了想，認認真真地說道：“小周老板是我的朋友，而且他對我很好，我一直很尊重他，你不要這么說他了，好不好？”

    顧望蘭感到很好笑，說道：“他喜歡你，當然會對你好了?！?/br>
    他見過周珈青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周珈青對江霖那么殷勤，誰都能看出他的一腔愛慕。

    顧望蘭接著說道：“你為什么不直截了當拒絕他？這樣對他恐怕比較仁慈?！?/br>
    ——可是，任琦就是用這種心理對待江霖的。

    江霖臉色一沉，沉聲說道：“為什么傷害他反而是對他好呢？我……我不認為這是仁慈?！?/br>
    顧望蘭聽他口氣不對，立即猜到他的心理了，微笑道：“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對錯的，你想怎么樣處理都可以?！?/br>
    江霖默然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所以我們是真的在一起了嗎？”

    顧望蘭看他的眼神很柔和，鏡片閃動著微光，說道：“嗯?！?/br>
    江霖低頭拉了拉自己的睡褲。望蘭既然對他坦白了心意，他也就小聲說道：“那時你找我去看電影，后來我們還常常見面，我其實是很高興的，不然我太孤單了?！?/br>
    顧望蘭微笑道：“我知道，我們就是兩個孤單的人互相依靠?！?/br>
    江霖終于露出笑容，說道：“你這臺詞也太俗了?！?/br>
    顧望蘭看他笑了，便坐到他面前，一只手夾著煙，另一只手慢慢梳理他散亂的頭發，說道：“看來我以后還是少說話為妙?！?/br>
    江霖微笑道：“顧博士難道想不出更獨特的臺詞嗎？”

    顧望蘭笑道：“你是演員，你看過的臺詞比我多得多了，我請你做我的導師好不好？我是博士，你就是博導，你比我厲害?！?/br>
    江霖笑道：“我能教你什么？”

    顧望蘭反問道：“好的壞的，不都是你教我嗎？”

    江霖不確定他指的是不是他們初遇的情況，倘若提起這樁舊事，更要牽扯出無數恩怨是非，江霖就笑著沒有接話了。

    顧望蘭把香煙摁滅了，攬住江霖的頭頸跟他接吻，江霖在他口中嘗到煙草燃燒的干燥味道。

    兩人親昵了一會兒，顧望蘭又同他閑談道：“對了，你們剛才為什么說到于曉？”

    江霖大概說了一遍事情緣由，顧望蘭并不覺得驚詫，他相識的年輕人跟他的家庭背景都差不多，其中也有許多不成才的，干出來的蠢事一個比一個可笑。

    顧望蘭答道：“如果真的是項目出了問題，你去跟于曉打聽，他未必肯跟你說實話的，你還要大費周章才能盤問出來，還是我去問他吧?！?/br>
    江霖說道：“你們不是發小嗎？你方便嗎？”

    顧望蘭說道：“這有什么不方便的？還是我幫他牽線搭橋介紹給你的，現在他給我掉鏈子，連我都被他帶累了?！?/br>
    顧望蘭行動很快，第二天就打聽到了準確消息。

    江霖這幾天雖然在放假，但公司有些急事要他出面處理，所以這一天，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顧望蘭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正在辦公室，顧望蘭說道：“于曉被他的合伙人騙了?！?/br>
    江霖奇道：“咦，怎么回事？”

    顧望蘭說道：“于曉對娛樂圈本來就是一知半解，這個項目是別人拉他一起入伙的，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瞎起勁，根本沒有發覺其中一個合伙人偷偷轉移了資金?，F在這個人失聯了，于曉沒經歷過這種事情，急得要命，就把這個消息瞞得死死的，盼著那個合伙人快點出來填窟窿?！?/br>
    江霖見過那幾個項目合伙人，一個個言談滾滾，滿面春風，沒想到混進了這樣一個大騙子。

    江霖說道：“既然是這種情況，于曉還是不要抱著僥幸心理了，我看他還是盡快報警吧?！?/br>
    顧望蘭說道：“我也是這么勸他的。不過這筆錢十有八九不能追回來，就是追回來也太晚了。要是不想被腰斬，需要盡快找別人接盤?！?/br>
    打完電話，江霖又跟周珈青知會了一聲。周珈青倒是很樂觀，他認為這么有潛力的項目不會被埋沒的。

    經過多方勸說，于曉終于和其他合伙人一起報警。沒過幾天，資金鏈斷裂的新聞就傳到了社會上。

    這部劇集合了江霖、任琦一眾明星，很受網友關注，話題度比一般電視劇高得多。

    正如周珈青所言，消息一出，不少投資人主動來接觸于曉，于曉整個人死而復生，高興得不得了，又開始懊悔沒有早點公布這件事了。

    他主動打電話跟江霖溝通情況，還把幾個條件優渥的投資人列出來，詢問江霖該怎么選擇，江霖也給了他不少建議。

    但大家都沒想到的是，最后是寰宇傳媒吃下了這塊蛋糕。

    這一天，江霖看到寰宇傳媒發文，宣布全盤接手電視劇項目，接下來將會進行全面升級，以嶄新面貌迎接觀眾考驗。

    江霖很是驚訝，又向于曉打聽“全面升級”是什么意思。

    于曉人逢喜事精神爽，喜滋滋說道：“嗨，就是修改劇本唄。寰宇傳媒要捧任琦，所以叫編劇大幅度增加蛟龍公子的戲份。他們還要安插好幾個新人進來，幾個配角都要修改戲份。我就這么說吧，除了你的男主沒有動，其他角色都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br>
    江霖問道：“是……是任琦讓寰宇傳媒接下了嗎？”

    于曉說道：“對啊，畢竟他是男二號，他也不希望這部劇黃了啊。而且我聽說，寰宇傳媒前段時間搞什么架構重組，任琦現在說話很有分量呢?！?/br>
    他換了一種感慨的口氣，滔滔不絕道：“其實任琦一看見的新聞就來找我了，他還兇神惡煞嚇唬我，跟我說必須保住這個項目，我當時都快給他嚇哭了，后來他說他去想辦法，但不讓我跟你說，所以我沒告訴你寰宇傳媒也對感興趣——對了，你們是鬧矛盾了嗎？”

    江霖“唔”了一聲，隨口糊弄了幾句。

    于曉忽然想到，也許是任琦方面要給男二加戲，擔心江霖這個男主會不高興，所以盡力瞞著江霖。想到這一點，于曉也怕江霖從中作梗、興風作浪，當下也不敢再說了。

    整個項目轉手易主，憑空多出一堆繁瑣事務，開機日期就延遲到了明年。

    江霖年底的檔期一下子空出來許多，又迅速給其他工作填滿，跟望蘭見面的時間都變少了。

    任琦那邊倒是一副風風火火、銳意進取的派頭。本來預備布局寒假檔，但因為延期，任琦也出現了一段空白期，寰宇傳媒就費了好大手段把提檔到了十二月，并在幾個城市火速召開媒體見面會。

    可惜六位常駐嘉賓的檔期來不及調整，沒有一次能夠做到全員出席。比如江霖去了S市見面會，任琦就沒去；任琦去了J市見面會，江霖就沒去。

    網民們戲稱道：“這就是王不見王?！摈梓隒P粉說：“你們不懂，他們是故意避風頭?！备骷曳劢z則奔走相告：“新綜藝提檔啦！今年要提前過年啦！”大家都歡欣鼓舞等待著節目開播。

    不論任、江是有意還是無意保持距離，既然兩人在工作上有合作，那總是免不了見面的。

    轉眼到了首播日，為了炒作熱度，任、江將會搞一次雙人直播，陪同千萬觀眾在線觀看第一期正片。

    直播間就設在S市一家巨頭視頻網站的寫字樓里，江霖到達的時候正是薄暮時分，任琦比他來得還要早。

    兩人各有單獨的化妝間。桃桃他們簇擁著江霖走過走廊，歡歡姐剛好推門走出來，化妝間里面傳出人們說話活動的熱鬧聲音。

    江霖停下來跟她打招呼，歡歡姐笑道：“好久不見。我們琦哥今天來得很早，都快化好妝了，你要不要進去坐坐呀？”

    江霖微笑道：“沒事，我也要去化妝呢，一會兒再見吧?！?/br>
    任琦這段時間跟江霖疏遠了很多，歡歡姐察覺到他們或許是鬧掰了，當時也就沒有再邀請他。

    后來江霖做好造型去了直播間。工作人員們都在忙忙碌碌、進進出出，一塊巨大的背景板豎在那里，前面擺著機器和光源，任琦就安安靜靜坐在背景板下的沙發上，整個人沐浴在光芒之中。

    他穿著潮牌的賽博風套裝，頭發已經留到了肩膀上面，耳邊各挑起一縷，在后腦勺盤了起來，白金色的頭發襯托著俊美如神的面容，完美得像是幻覺。

    任琦撞上了江霖的視線，神色變得有些不自在，低聲說道：“你看什么？”

    江霖笑道：“看你好看呀?！闭f罷，態度很自然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任琦稍稍把臉轉到另一邊，但好久不見了，他也忍不住用余光打量江霖。

    江霖今天穿的是H牌春夏季男裝，黑色工裝風外套里面是白色T恤，戴著一頂黑色盆帽，愈發襯出一張雪白干凈的面容。

    他手腕上戴著一塊V家的腕表，除此以外別無裝飾。雖然比任琦的裝束低調了很多，但也很契合第一期的氛圍。

    兩人都不說話。任琦無聊地看著手機，江霖則低頭翻看臺本，伸出手想去拿水，但茶幾上放的都是裝飾物，并沒有任何飲料。

    任琦注意到了，立即從腳邊拿起一瓶礦泉水，說道：“你喝我的吧，我還沒開過?！?/br>
    江霖說道：“謝謝?！?/br>
    兩個工作人員過來給他們帶麥克風，任琦嚷嚷道：“能不能拿點水??？把人渴死了?！北娙肆⒓大@動奔走，很快有人拿了好幾瓶水過來。

    任琦留了一瓶，剩下的都堆在江霖腳邊，說道：“怎么樣？夠你喝了吧？”

    江霖笑道：“太夠了?！?/br>
    過了一會兒，快開播了，江霖接到一通電話，是望蘭打過來的。

    江霖看了一眼任琦，任琦這時在跟別的工作人員講話，江霖就起身走到一邊，接通電話說道：“喂？”

    顧望蘭笑道：“你今晚要直播對嗎？我在學校忙完了事情，剛好想放松一下，哪里可以看你直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