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坦白

    那群大漢齊聲答應，大家都開始悶頭數錢，井然有序，有條不紊，顯然不是第一次干這類活計了。

    MA手機那負責人，本來等著看江霖的好戲，沒想到他們是有備而來，一拳打到棉花上，頓生無趣之感。

    他見江霖表情也很震驚，那么必是周珈青在背后指點，于是笑著跟周珈青招呼道：“你也是冬至經濟公司的人嗎？你好，我姓趙，你貴姓??？以前怎么沒見你來過？”

    周珈青頓了頓，不知道江霖希望怎么介紹兩人的關系。

    江霖接過話頭說道：“這位周珈青周先生，是我的朋友?！?/br>
    趙先生肅然起敬道：“哦，原來是珈青食品的公子??！怪不得，怪不得?！?/br>
    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怪不得周珈青這么老辣圓熟，還是說，怪不得江霖突然有了這么強大的“后援團”——網上不是一直在流傳么？珈青食品的小老板和江霖關系很親密呀。

    周珈青淡淡說道：“我一直覺得，和MA手機這種高科技公司比起來，珈青食品實在是老土得很。但今天看到貴司還在用現金結款，我又覺得我們還挺先進的?！?/br>
    趙先生哈哈笑道：“現金難道不是錢么？我們賣多少部手機才能賺回來呢？外面看我們好大一家公司，哪里知道我們內部現金流的難處？小周老板也是生意人，肯定明白的吧？”

    周珈青說道：“做生意確實很不容易，所以要請明星來帶貨啊，江先生給我們幫了好大的忙?！?/br>
    趙先生說道：“誰說不是呢？要我說，還是像江先生做明星掙錢容易。我們累死累活做實業，還趕不上江先生直播間露面幾個小時，這才是上等之人啊?！?/br>
    江霖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周珈青卻想，這么一番酸話，我們怎么回答都不好，何苦為了跟一個無名小卒爭一口氣，徒然落個把柄在人家手里？

    于是話鋒一轉，跟江霖說道：“大伙兒都在這兒忙呢，我們留在這里也是閑著，不如給大家帶飯回來吧?！?/br>
    江霖點點頭，說道：“好?！?/br>
    趙先生作勢要掏出手機點單，說道：“那么我來給大家定外賣好了?！?/br>
    周珈青說道：“他們都是我的人，怎么好意思讓你負擔伙食？”

    趙先生笑道：“我回頭找公司報銷?！?/br>
    周珈青說道：“那更加不必了，要從你們公司口袋里掏點兒錢出來，實在是不容易?！?/br>
    趙先生哈哈大笑，周珈青叫來一個手下囑咐了幾句，便和江霖一起來到外面。

    附近一帶都是MA手機之類的科技公司，街上開著鱗次櫛比的飲食店，此時正是飯點，外賣小哥行色匆匆在寫字樓間奔進奔出，上班族們成群結隊出來吃飯，每家店都忙得熱火朝天。

    他倆對這一塊不太熟悉，一邊走，一邊看街邊的飯店。

    周珈青在手機上搜索了一會兒，說道：“這附近有一家做法國菜的西餐廳，看起來很不錯?！?/br>
    江霖說道：“西餐？那要吃很久吧？我們還是趕緊買些便當帶回去，不然那些大哥餓著肚子多難受啊?！?/br>
    周珈青忍不住笑道：“我只是找個借口出來罷了。我剛剛已經囑咐他們自己點菜吃了，不然二三十個人的飯，我們倆拿得動嗎？”

    江霖這才反應過來，臉色一紅，訕訕說道：“啊，我恐怕是被那些硬幣搞得腦子糊涂了……”

    周珈青看他情緒有些低落，想了想，勸解道：“你不必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周老板從前跟我說，她當年剛出來做食品生意的時候，常常受到人家的刁難，有些是因為利益沖突，有些根本就是無緣無故的惡意。她那時也覺得很傷心，沒想到世上的人能這么壞、這么蠢，整天干這種損人而不利己的事情。但后來她就習慣了，慢慢就知道該怎么對付這種人了?！?/br>
    江霖說道：“我只是覺得……很受傷，一開始他們欠我的錢，我不覺得有什么，因為我想大公司流程慢，一時拖延也是很正常的，但他們現在這樣為難我，我實在是不理解……”

    周珈青說道：“也許這背后還有什么緣故，但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們的目的就是拿錢，只要能拿到錢，不管他們用什么方式給我們，都算是我們的勝利?！?/br>
    江霖想到這一點，心情也振作起來了，微笑道：“我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要不是你來幫我，我真是兩眼一抹黑了?！?/br>
    周珈青有些不好意思，模模糊糊應了一聲。

    他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恰好是紅燈，兩人停下腳步，周珈青轉過頭，稍稍撥弄了一下頭發，

    臉上的熱氣消退了一些，才回過頭笑道：“我就猜到你肯定不懂得這些事情，你又不是我們這種俗人呀?！?/br>
    江霖一怔，看著馬路上的行人和車流來來往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

    因為他其實是一個不潔之人，周珈青卻把他想得這么好，這讓他覺得自己在欺騙他……

    信號燈變綠了，兩人走到對面街上。

    江霖看到一家快餐店，說道：“你要不要吃漢堡薯條？”

    周珈青很是驚異，說道：“你想吃這個？”

    江霖笑了笑，說道：“我最近不上鏡，都不怎么忌口了?！鳖D了頓，“你不喜歡吃快餐嗎？”

    周珈青忙道：“不不不……我只是在想，像你這樣的人，肯定要去那種高雅的餐廳吃飯呀?！?/br>
    江霖笑道：“我倒是更喜歡吃漢堡薯條。你不是要請我吃飯嗎？請我吃這個就最好了?！?/br>
    周珈青覺得他的飲食喜好很可愛，暈暈乎乎跟著他走進快餐店里。

    兩人各自點了套餐，在店里轉了一圈，座位幾乎都坐滿了，江霖又不可能在人這么多的地方摘下口罩墨鏡，于是帶著食物來到外面。

    他們走了幾百米，來到一小片城市綠地，面積不大，但用花草樹木和水泥景觀墻，分隔出曲曲折折的道路和小空間，鬧中取靜的舒適環境。

    今天陽光很好，兩人坐在花草掩映的一張長椅上，漢堡薯條都還熱氣騰騰的，散發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周珈青很高興地坐在那里，手肘撐在腿上，雙手抓著漢堡，一口就咬掉了小半個，吭哧吭哧吃得很香。

    江霖則脊背挺得筆直，有些拘束地坐在他旁邊，用一根薯條撥弄著其他薯條。

    半響，他終于下定決心，說道：“小周老板，你還是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了……我一點兒都不好?！?/br>
    周珈青一愣，有些不解地說道：“??？”

    江霖不敢與他對視，心里很是掙扎。

    他從小到大，沒有人像周珈青這樣喜歡過他。

    任琦對他當然是很有感情的，可他和任琦的關系是循序漸進、你來我往，在相處中慢慢發展起來的，周珈青卻是單方面的付出，一腔熱情。

    江霖什么都沒做，周珈青就主動找到了他，然后千百般待他好，而這一切，全都建立在周珈青對江霖的美好幻想上。

    江霖從前覺得，自己不能戳破這個幻想，應該盡量維護周珈青的夢。

    但事到如今，周珈青付出的越來越多了，江霖覺得自己簡直被動成為了詐騙犯……

    江霖沉吟不語，周珈青感覺到他要傾吐什么秘密了，不禁有些緊張，坐直身體，呆呆看著他。

    江霖看四周無人，把心一橫，坐近了些，低聲說道：“小周老板，你一直在關注我，那么你肯定注意到，從去年夏天起，我的事業突然騰飛了。網上都說是你資助我，這當然是謠言，但這謠言也有敏銳的地方……”

    周珈青忙替他解釋道：“肯定是任琦幫了你呀，你們關系不是很好嗎？”

    江霖說道：“不，不是他?！钡降资菫槭裁?，他自己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好。

    周珈青也沉默了，半響忽然說道：“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這個稱呼總帶著幾分孩子氣，放在顧先生身上很不相稱。

    其實，周珈青是找了一個不那么刺耳的詞，來替代“金主”罷了。

    江霖見他主動挑明了這秘密，心里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更加對不起他了，答道：“是的，他……他幫了我很多?，F在他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你看，我也連帶著變得不行了?！闭f罷，面露苦笑。

    周珈青又沉默了。

    江霖低下頭，默默吃已經發軟變冷的食物。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聽到一陣壓抑的啜泣，抬頭一看，周珈青居然哭了！

    江霖吃了一驚，剛剛還應對自如的周珈青，現在卻哭得滿臉傷心，淌眼抹淚的，左手拿著漢堡，右手用手背使勁兒地擦著眼淚，眼皮都擦得紅紅的了。

    江霖慌了，忙放下食物，摁著周珈青的肩膀說道：“你怎么了？”

    周珈青哭得更加難過了，說道：“對不起……我好丟人?！?/br>
    江霖也感到一陣酸楚，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br>
    周珈青哽咽著說道：“我……我能抱抱你嗎？”

    江霖再沒料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一呆，低聲道：“這里是外面呢?！?/br>
    周珈青說道：“我們的車不是停在附近嗎？求求你了，求求你了?！?/br>
    他一邊說，眼淚還一邊不斷滑落，滿臉都是水痕，好像一只被主人丟棄在風雨中的小狗。

    在這個情況下，江霖根本說不出“不”字，只好答應了他。

    于是他們丟了垃圾，找到了停在路邊的大客車。

    車窗全都拉著遮陽簾，他們坐在后座。

    周珈青一聲不吭，伸手抱住江霖，兩條臂膀環著他的背，把他緊緊摟在懷里。他本來已經不哭了，可是一抱到江霖，又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江霖對他實在是沒轍了，說道：“我也知道這樣會傷你的心，但我……我不想再騙你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br>
    周珈青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悶悶說道：“你愿意告訴我這件事，就說明你不是壞人?！?/br>
    江霖聽他這種固執的語氣，心里覺得有些好笑，也很溫暖，說道：“你為什么對我這么……”

    周珈青說道：“因為你好看?！?/br>
    江霖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珈青這才放開他，淚眼紅紅地看著他，說道：“我是說真的，你長得好，人也好。我一看到你，就感到很幸福，也許是緣分吧！跟你面對面相處的時候，外面那些烏煙瘴氣的事情，我就全都忘記了，就像是回家了一樣?！?/br>
    江霖雙頰熱得發紅，把頭低了下去。

    周珈青鼓起勇氣，說道：“我能親親你嗎？”

    江霖搖頭說道：“這樣不太好?！?/br>
    周珈青說道：“你討厭我？”

    江霖說道：“不是……”

    周珈青雙手握著他的肩膀，說道：“我就不能做你男朋友嗎？我會聽你的話，真的，你叫我往東我絕不會往西，我什么都聽你的?！?/br>
    江霖又忍不住笑了。

    周珈青很緊張地看著他，江霖心想，他這個人，不管是年齡、氣質還是性格，和顧先生簡直是徹頭徹尾反著來的。

    江霖又想到，最初他拍那一條薄荷糖廣告，周珈青本來要趕來見他，但顧先生恰好也是那時要見他，江霖就去了花園洋房，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了顧先生——如果當時，江霖選擇留下來見周珈青，那么現在所有人的生活，肯定會完全不一樣吧？

    但想這么多干什么呢？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很多事情都不是由他決定的……

    周珈青看江霖不答應，便退而求其次，說道：“那我們做好朋友好不好？”

    江霖輕聲道：“我已經把你當成好朋友了，不然，我不會對你說我的事情?！?/br>
    周珈青心里登時燃起了希望。

    因為他想到，雖然江霖拒絕了他，但兩人其實變得親近了。

    從前和江霖在一起，兩人中間總有一層隔膜。周珈青還以為，江霖就是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天人，但其實是因為，江霖一直背負著這一樁心事，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氣對他坦白。

    而且，江霖的坦白也冒著很大風險，因為周珈青很有可能“由愛生恨”，反過來用這個秘密來拿捏他。

    這樣一想，江霖實在是一個相當單純的人，并非他外表那般冷清高傲。

    周珈青又高興起來了，擦干眼淚，說道：“那么就這樣說定了，我們現在回去看看吧？”

    江霖嗯了一聲，他們回到那地下庫房，錢款已經點算了一小半。

    周珈青教江霖寫了收據，讓手下把已經點算完畢的麻袋都運到外面卡車上，然后送到銀行存款。

    周珈青問江霖道：“你有沒有關系比較好的銀行？”

    江霖搖了搖頭，有些擔心地問道：“難道銀行會嫌麻煩，不肯收硬幣嗎？”

    周珈青說道：“硬幣是法定貨幣，他們不能拒收的。但是關系比較好的銀行，總歸比較好說話一些。S市東區的那家城市銀行，珈青食品分公司一直在那里辦業務，關系向來不錯。我們今天就把這些硬幣送到那里，給你開個賬戶存進去，好不好？”

    他又解釋道：“因為銀行規矩，當天收的錢必須在當天結算清楚，所以這么多麻袋不能一股腦都丟給他們，他們是結算不完的。我們幾麻袋、幾麻袋分幾天送過去，你看好不好？”

    這時趙先生又下來相陪了，江霖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們為了兌換這么多硬幣，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家銀行，還真是損人不利己……

    又或者說，這鬧劇背后真有什么緣故？難道他們公司高層其實比較親近孟文濤那一派？

    當初請江霖做代言人，只是看中他比較紅，實則對他本人并無好感？

    江霖不愿意多想了，沖周珈青說道：“謝謝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謝你才好?！?/br>
    他這次對周珈青實在是感激涕零，不光因為周珈青這么能干又熱心，更是因為，周珈青已經知道了他的私事，居然還對他這么好……

    江霖跟周珈青去了那家銀行，銀行的人看到這么些麻袋也嚇了一跳。

    這家銀行一直承辦珈青食品的業務，又因為江霖是知名人物，對他們的態度非常親熱友善。

    江霖在那里開了賬戶，外面天色快黑了，周珈青說道：“我這趟來S市，其實是來見經銷商的。我已經把會談推到了晚上，今晚談完事情，我就要回C市去了，那里還有事情?！?/br>
    江霖歉然道：“原來為了幫我，還耽誤了你的正事……”

    周珈青說道：“不，一點兒不耽誤的！總之，我的手下明天會把剩下的錢都數清楚。我是想和你說，你就不必再去MA手機了，在家里等著收錢就好，我怕他們又欺負你?！?/br>
    江霖說道：“謝謝你?！?/br>
    周珈青笑著拉了拉他的手，說道：“別再謝謝我了，能給你幫忙，我真的很開心?！?/br>
    當天晚上，第一筆錢就順利入賬了。江霖聽周珈青的話，第二天沒有再去MA手機。

    幸好他們還不算完全沒有底線，那堆硬幣的數目總歸還是正確的，并沒有故意克扣。

    又過了幾天，錢陸陸續續都入賬了。

    江霖松了一口氣，趕緊打電話聯系陳知行，說道：“我把錢湊得差不多了，我想見一見片方——”

    陳知行語聲帶著笑意，說道：“這真是巧了，我剛想著給你打電話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了。最新消息，已經有人把買下來，最快下個月就能開播?！?/br>
    江霖呆了呆，驚訝之情遠遠大過喜悅，說道：“咦？怎么突然找到買主了？”

    陳知行說道：“買主是輝悅文化，你上網查一查這家公司就知道了?！?/br>
    江霖一面用肩膀夾著手機，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

    他在網上一查，輝悅文化才成立不久，最近剛收購了一個專注年輕觀眾的視頻網站，并且一連串買下了許多小而精的優質網劇，在新生代觀眾間的口碑非常好。

    江霖看得有些納悶，以輝悅文化這種謹慎又精明的投資風格，怎么會相中這種極其燒錢的大制作連續劇呢？

    再往下一看，原來凱悅文化的核心成員是：韓淞城、韓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