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南國

    江霖抬起頭看向任琦，只見他兩道長眉利如劍鋒，那對漂亮的桃花眼中，滿是柔軟眷戀之情。他一絲絲淺金色的頭發黏在雪白的鬢邊，美好得像一個幻覺。

    江霖笑了笑，伸手撫摸他的臉，說道：“謝謝你待我這么好?！?/br>
    任琦用臉頰磨蹭他的掌心，喃喃說道：“這樣就是待你好了嗎？你可真容易討好?！?/br>
    江霖說道：“也許吧……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br>
    任琦轉身把他摟在懷里，江霖被他抱了個滿懷，感到非常放松溫暖。

    任琦溫熱的呼吸就在江霖蓬松的發間留戀，他們靜靜聽著彼此的心跳，憂慮卻悄然蔓延，這一刻能長久嗎？

    任琦也知道，江霖的金主近日必是自顧不暇，這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就在這偷來的間隙中，那黑影還是無時不刻橫亙在他們中間，像一根扎在心上的刺。

    江霖不知道他又想到了顧先生，低聲道：“我要去洗一洗?！?/br>
    任琦回過神來，說道：“我陪你去?！?/br>
    他領江霖去浴室快速地洗了澡，又拿自己的睡衣給他換上。他們回到床上躺在一起，沒有絲毫困意。仿佛舍不得這一夜過去，他們找來各種話題說說談談，變得越來越有精神。

    任琦問道：“你要看電影嗎？”

    江霖反問道：“什么電影？”

    任琦說道：“我這兒什么電影都有啊?！?/br>
    他家有一個單獨的房間，安置了一整套家庭影院系統。當下就拉著江霖過去，兩人關了燈蓋著毯子。

    任琦選了一部八十年代的經典老片，劇情流暢，扣人心弦，兩人都看得很入迷。

    這一部放完了，江霖又說想看另外一部同類型的電影，任琦就去拿了些零食過來，兩人一邊吃一邊看，一部接著一部不停歇。

    他們沉浸在那躍動的光影畫面中，幾乎忘記了自己所在的現實世界。

    任琦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電子行程表在提醒他今天的事項。

    江霖起身拉開窗簾，這才發現天色蒙蒙亮了，從窗臺俯瞰下去，整座大都市正在蘇醒過來。

    江霖轉身問道：“你今天有工作嗎？”

    任琦戀戀地看著他，含混地“嗯”了一聲。

    江霖說道：“那……那我回去了?！?/br>
    任琦看著他的面容，心里一陣沖動，真想為了他把工作全都推掉。

    可是他們能偷來多少時光呢？終究江霖還是要回到那金主身邊去的，如果任琦自己不能更加強大……

    任琦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要是一個人能分裂成兩個人就好了?！?/br>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江霖卻懂得他矛盾的心理，微笑道：“你去忙吧，我能和你這樣一晚上都在一起，已經很開心了?！?/br>
    任琦走過來，把頭靠在江霖肩上，在他耳邊喁喁低語。

    他說他買下的那一檔韓國綜藝，還有一系列落地事宜等著實施，一樁樁一件件都等著他主持大局，所以他今天就要飛去外地了。

    他還告訴江霖，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他就邀請他做常駐嘉賓。

    江霖心里很感動，但照他現在這個尷尬處境，總覺得前途十分渺茫。

    他做了早飯給任琦吃，然后就在晨曦中回了自己家。一個人待在冷冷清清、大得過分的家里，立即就覺得過分孤獨。

    他特意看了看最近關于顧先生有什么新聞，可是先前爆出來的負面新聞，都沒有任何新進展。顧先生就和江霖一樣，好像要被人忘記了。

    自從遇到顧先生，江霖的事業從沒有如此冷清過。

    他的檔期一斷，其他男明星迅速瓜分了他從前的各類資源，他仿佛就要帶著這個千瘡百孔的形象，徹底消失在公眾視野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霖的焦慮感與日俱增。

    陳知行跟他談事情的時候，看出他的不安，便給他看了的近期數據。

    在暑期檔就連載完畢，但時至今日，會員重播量仍然位居前列。

    哪怕在江霖被黑得最慘的時候，這部網劇的數據其實也沒受多大影響。

    所以，陳知行叫江霖放心，又說了些“演員終究還是要靠作品說話”之類的大道理。

    人在無助的時候，總是很愿意相信這些話的。

    既然任琦、同事們都這么說了，江霖也暗暗堅信，只要能夠大爆，他本人的情況一定會改善的。

    哪知事與愿違，十月初，圈內忽然傳出小道消息，居然沒有平臺愿意買下！

    江霖等人連忙各處打聽，原來片方早就談定了某家視頻網站，預備天價賣出獨家首播權。

    后來出了江霖那檔子事，片方生怕夜長夢多，加班加點完成后期工作。

    可是那視頻網站卻變了臉，以“男主角江霖有污點、這部劇說不定要砸手里”為由頭，非要把價格壓低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片方勃然大怒，斷然拒絕議價，雙方不歡而散。

    片方準備另找買主，可是國內幾大視頻網站風聞消息，都不約而同借故壓價。

    片方在這部劇上投資巨大，哪里愿意降價？

    雙方都不肯后退，一時陷入了僵持局面。

    本來這是生意場上常發生的事情，江霖只是被人當作壓價砝碼了。

    但原著作者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氣惱，立刻發布長文，寫道：“……我不是攻擊演員本人，但有些話不吐不快……江霖氣質是清冷的，相貌是好看的，但我筆下的皇帝并非如此簡單。他是個外冷內熱、天縱英才、深情內斂、敏感多疑的復雜角色，我不認為江霖有能力演繹……當然我已經把版權賣出去了，選角輪不到我決定，所以我當時就沒發表意見……萬萬沒想到現在因為他一個人，整部劇都被雪藏……”

    過了十幾分鐘，作者又主動刪除了這篇長文，但這一下已經把江霖送上風口浪尖！

    江霖粉絲連忙跑到作者微博底下，回擊道：“不就是狗血小言嗎？又不是什么世界名著，江霖都拿過電影節新人獎了，難道還演不出來？臉真大！”

    原著粉絲立刻譏諷道：“要真是世界名著，還輪得到你家太子嗎？你們這么看不起‘狗血小言’，有本事叫江霖別接啊，還不是眼饞的熱度！”

    江霖粉絲回復道：“可笑！江霖下半年要拍的，原著是不是世界名著？導演阿納托是不是世界名導？”

    底下人毫不客氣回敬道：“都還沒開拍呢，就被你們吹上天了？別毒奶了?！薄敖噩F在名聲這么壞，阿納托肯定要把他換了！”“請天王巨星江霖趕緊去好萊塢發展，別來禍害我們?！?/br>
    江霖粉絲的氣勢漸漸弱了，更架不住同劇其他演員粉絲下場圍攻，有的罵江霖：“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庇械恼f：“這是我家哥哥第一次演電視劇，還能看到他的古裝嗎？嗚嗚嗚……”還有的說：“我一直關注的新人小花，今年就等著這部劇大紅大紫了，現在被江某人拖累得事業倒退十年，令人發指！”

    其實，江霖比誰都盼著快些開播，即使原著作者拿他宣泄不滿，他也不覺得生氣，畢竟這部書是人家的心血所成。

    江霖連忙約陳知行出來見面，問他怎么辦。

    陳知行已經被連番打擊弄得異常冷靜了，說道：“一般來說這種情況，最后都是片方讓步降價。但他們手頭還有別的項目能夠回籠資金，他們可以等到風波過去，再慢慢談價格，我們是不能等的。你下半年已經沒有任何爆發點了，那部法國文藝片最快也要明年才上，這個空檔期對我們來說很要命。要是短期內實在沒人能買下，只能由我們公司出面——”

    江霖立刻說道：“不必動公司的資金。我這些日子攢了不少錢，從前的出場費、代言費，還有上次珈青食品、MA手機直播的報酬……對了，MA手機好像還沒結款？”

    陳知行嘆了一口氣，說道：“說起這事，真叫人來氣，MA手機的余款一筆都沒有結算過?！?/br>
    江霖驚道：“??？直播都結束那么久了，他們還不打款？”

    陳知行說道：“我派財務催了好幾次，一問起來，他們就說快了快了，但就是動動嘴皮子而已?！?/br>
    其實MA手機未必是準備賴掉江霖的直播報酬。

    因為拖欠款項，對于某些企業來說是最常規的cao作。別的不說，就說這么一大筆錢，在自家賬戶上多放一天，就能多吃一天銀行利息，何樂而不為呢？

    陳知行又說道：“我會讓財務繼續去——”

    江霖把心一沉，說道：“他們的負責人是誰？我自己去問他要錢，他們總不能不見我?！?/br>
    陳知行吃了一驚，說道：“哪兒有明星本人親自上門討錢的？”

    江霖說道：“你也說了，他們等得起，我們等不起。我把大家拖累成這樣……至少這件事，我能出點力氣?！?/br>
    倘若江霖親自出馬，他的影響力肯定比公司職員大得多，但面子上也太難看了。

    陳知行驚愕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怕尷尬嗎？萬一他們到網上說你……”

    江霖說道：“這是合法勞動所得，我不覺得有什么丟臉的。他們欠款是他們不對，鬧到網上對他們也沒什么好處?！?/br>
    陳知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好，我跟你一起去?！?/br>
    MA手機在S市設有分公司，兩人說干就干，立刻邀了幾位同事一同前往。

    對方的負責人哪里想得到大明星江霖真人過來要錢，被打了個猝不及防，趕緊在會議室接待他們。

    江霖表現得很坦然，對方卻很尷尬，含含糊糊的，一會兒問他最近工作怎么樣，一會兒又旁敲側擊問其他品牌如何跟他結款。

    江霖想著任琦教他的話，盡量表現得強硬一些。也不和他繞圈子，直截了當提出要求。

    對方見他不好對付，立刻把更高層的老板請過來。

    雙方磨了半天，品牌方終于松口，承諾下周一就交付款項，請江霖本人親自過來確認。

    江霖一行人這才離去。

    大家都沒見過江霖這么強勢的一面，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佩服。

    桃桃說：“他們會不會到網上曝光這件事，說江哥親自要錢什么的？”

    陳知行反過來安慰她：“這事兒是他們不占道理，他們不會說的?！?/br>
    果然接下來幾天，MA手機那邊靜水無瀾，絲毫不敢聲張此事，江霖團隊都松了一口氣。

    那一周的周末，周珈青打了一通電話過來。他說他周一要來s市辦事，想請江霖吃飯。

    江霖說他周一有事情，又怕周珈青以為這是借口，就把催款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周珈青聽了，十分難以置信，反問道：“所以你周一就要去領款嗎？就你帶著你公司那群小姑娘、小伙子？”

    江霖說道：“我覺得不用帶他們，我自己去就行了啊，只要確認他們轉賬不就可以了嗎？”

    周珈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讓我陪你去，好嗎？我不放心?！?/br>
    江霖笑道：“有什么不放心？最難的協商部分已經解決了呀，周一過去只是確認收款，這我還能不會嗎？”

    周珈青卻很固執，說道：“你把時間地點告訴我，我陪你去看看。如果真的順順利利，我就順便請你吃飯，總之我不算白來?！?/br>
    江霖聽他這么熱心，也就答應了。

    周一上午，江霖先到一個地方和周珈青碰頭，卻嚇了一跳。

    只見周珈青帶了二三十個大漢，開了一輛大客車和一輛大卡車，氣勢洶洶等在路邊。

    江霖驚呆了，周珈青本來一臉嚴肅，正在對那群人囑咐什么，一見到江霖，立刻綻放笑容，蹬蹬蹬跑下車。

    江霖微笑說道：“你們這是什么陣仗？”

    周珈青說道：“這叫有備無患嘛?！?/br>
    江霖一頭霧水，跟著他坐上大客車。由那輛大卡車開路，不快不慢來到MA手機公司。

    他們進入大堂，前臺請他們等待，周圍的員工進進出出的，都對他們十分關注，不時還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江霖墨鏡口罩遮得嚴嚴實實，心態很平靜，但怕周珈青會不舒服。

    但周珈青居然比他還習慣這種“討債”待遇，安之若素坐在那里。

    江霖轉念一想，周珈青年紀輕輕繼承家業，恐怕比他更懂得這些商場上的小伎倆。

    等了快一個小時，才有人出來迎接，不是上次那個負責人，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人。

    他本來一臉懶散，但見江霖帶了烏泱泱一大群人，微微吃了一驚，腳步才變快了一些，跟江霖打了招呼，便道：“請跟我來?！?/br>
    大家跟著他左拐右拐，江霖漸漸覺得不對。因為他們沒有去財務部門，而是來到了一間地下庫房。

    那人摁了一下墻上的按鈕，天花板上一排大燈全都點亮。

    江霖一下子傻眼了，只見地下堆放了無數編織袋，密密麻麻如同爆倉期的物流庫房。

    那人扯開最近的一個，袋里放的全都是銀閃閃、亮晶晶的一元硬幣。

    那人笑了笑，說道：“江先生，錢都在這里了，請你確認收款吧?！?/br>
    江霖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提前把那一筆大額款項，全部換成一元硬幣，數量奇大，重量如山。

    倘若江霖今天真是一個人過來，別說把錢點算明白，就是把這么多、這么重的麻袋運回去都成問題，難怪周珈青要提前準備卡車了。

    江霖臉色一沉，好歹雙方也是合作過的伙伴，何必故意不走銀行電子轉賬，而要用這種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刁難他？

    周珈青見怪不怪，沖手下那群大漢吩咐道：“打開錄像，咱們數錢?！庇譀_那人說道：“你們也把監控打開，不要到時候缺斤短兩的說不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