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自欺欺人

    我們在崖下養好了傷就打算回寺廟，千行說與我們有緣，也要跟我們一起回去，他想看著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我當時就覺得蹊蹺，一條赤練蛇怎么自己一個人在崖底修行？他的父母呢？而且這崖下這么大，怎么偏偏就在那個時候碰巧救下了我們。

    可是千行卻說自己一出生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從他破殼那天起就一直在這崖下了，至于為什么會救下我們，那真的就是湊巧了，他深信這就是緣分，也在崖底待夠了，所以才想跟我們一起回去。

    怕暴露太多我本是極力反對的，可明月卻喜歡他得緊，同意他跟我們一起回去。

    原本我想蛇界現在已經非常危險了，再回去無異于自投羅網，打算帶明月去其他地方躲避。

    可千行卻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蛇界是最適合明月養胎的地方。而且玉祈然那么自負，他料定我和明月已死，是絕不會再來蛇界證實的。

    我當時還有些不相信他，可明月卻像找到知己一般對他的話言聽計從。畢竟，或許這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他一樣，也期盼著你會平平安安來到這個世界。

    事實證明他說的沒有錯，雖然他當時看著也不過十歲的小孩，可他的心思卻比成年人都還要縝密。玉祈然沒有再來蛇界，我們在小破廟小心而又快樂的生活著。

    那或許是繼這幾個月來為數不多的安寧時光，我每天提心吊膽的提防著玉祈然突然闖進來。明月越來越嗜睡，而千行則負責每天時不時的逗弄你在明月肚子里動一動。

    你八個月的時候，旁邊的寺廟終于建成，明月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親自為寺廟寫下明月寺三個大字的牌匾。

    明月幾乎每天都是在看經書念佛語，打坐參禪，她念的每一個字都在祈禱你安然降生，千行不知道去哪里找來一個和尚，他居然也泰然的在明月寺住下了。

    漸漸的，就有不少蛇界的子民來明月寺上香，我原本以為在明月如此虔誠的祈禱下，你真的會像其它孩子一樣平安出生，可有些劫數，哪怕拼盡全力也是枉然。

    明月臨盆那天，蛇界下起了大雨，我找來的穩婆突然在屋內大叫一聲就急急忙忙跑出來，直說明月肚子里面的東西是怪物！

    我和千行跑進屋內，就見明月高高隆起的肚子里一團紅光閃耀，那是你在發光，極其艷麗的紅光居然連明月的肚子也照得發亮。

    明月已經痛暈過去，我完全不知所措，一旁的千行卻說：

    “是魔障在作祟，帶娘娘去天庭找玉祈然吧，只有他有辦法?！?/br>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驚訝的不行，千行卻說是娘娘悄悄將實情告訴他，還說當時玉祈然說那句入魔沒有假，現在魔障已經遺傳到你身上了！

    我當時真的是慌了手腳，在看到明月越來越白的臉色后終于打定主意去天庭找玉祈然。

    可是我似乎是忘了就在幾個月前玉祈然是有多么絕情的對待明月的，我抱起明月飛上九重天，千行幫我引開南天門的天兵，我尋著記憶一路飛到祈然殿。

    之前我還覺得這座大殿如此巍峨所以對它記憶特別深刻，現在我卻覺得這里就是養著一只怪獸的巨大巢xue。

    盡管這樣我還是迅速從后殿的院墻飛了進去，為怕人發現我將明月放在竹林深處的一處草地上，用竹葉遮住她，才急忙去找人。

    天漸漸黑下來，我偷偷摸摸找遍了祈然殿，居然都沒有發現玉祈然的所在。

    在無意間經過一處茶室時，卻發現二皇子和四皇子正在里面下棋。他們我是認識的，當時跳完舞之后二皇子還特地賞了我們一人一條翡翠項鏈作為獎勵，一直夸張我們跳的舞是他在世上見過的最驚艷的。

    我想他心底好就急忙沖進去詢問大皇子的下落，得到一句他們也不知道時我的心瞬間就沉進了湖底。

    二皇子見我面色有異，一直追問我發生了什么事，我沒了法子，哭著將meimei即將生產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他們隨我來到了那竹林深處，我拿掉明月身上的竹枝，她痛得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處，裙下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跡，那肚子，在黑夜的映照下更是紅的詭異?！?/br>
    －－－－－－

    祈幽隨著顧明珠的訴說，自己也仿佛融入了她娘親生她時的那個世界，她看著躺在地上苦苦掙扎的女子，看著一旁圍著她，關心著她的人：

    天上忽然一個炸雷響過，豆大的雨點打下來，明月被這聲炸雷驚醒，她抓住正欲俯身查看她情況的玉祈楓，哀傷的叫道：

    “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指甲陷進了玉祈楓的手臂里，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卑微，像世間最低等的蜉蝣在祈求著神明的救贖，她臉上濡濕一片，已經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好，我一定救你！”

    玉祈楓是善良的，他哪里見過這么柔弱的女子如此低聲下氣的哀求。何況，這還是他曾經十分欣賞的女子。

    “她力氣不足，二皇子，你要從她背后幫忙運功給她?！?/br>
    千行從竹林后面走出來，他蹲下身拉住了明月的一只手，輕聲說：

    “娘娘，你千萬不能再睡了，孩子在肚子里太長時間會窒息而死，二皇子運功給你，你用一定要用力，這樣才能生下孩子?！?/br>
    “好……好……”

    顧明月顫聲回答，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一聽孩子再生不下來就要被憋死，玉祈楓立刻席地坐在顧明月身后，功力從她雙肩源源不斷輸入進她體內，顧明月一用力，那紅色的一團就向下了一分。

    “我去找大哥！”

    站在一旁干著急的玉祈瀾哪里還敢看這么恐怕的場面，一想到這些都與大哥有關他就恨不得能立刻找到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紅光不斷往下，玉祈楓一直運功，顧明月的力氣從來沒有一刻如此充足。

    眼見孩子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出來，突然有一束紅光竟然逆行向上，受玉祈楓功力的吸引，隨著顧明月的肩膀纏上了玉祈楓的手臂。

    玉祈楓心下一驚，岔氣的功力令顧明月瞬間慘叫一聲。

    “不能停！孩子馬上出來了！”

    君千行眼見著痛苦的顧明月顯然已經竭力，她堅持不了多久了。

    玉祈楓一聽又立刻再次聚精會神發力，越來越多的紅光順著他的手臂侵襲他的四肢百骸，一絲血跡自他嘴角流出，他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

    “已經能看到頭了！”

    顧明珠撈起顧明月的裙子密切注視著孩子的所有動向。

    “娘娘，再加把力，馬上就能出來了！”

    君千行看著兩人明顯都已經用盡全力，可是還差這最后一下。

    雨越下越大，只差那么一點點，君千行放開顧明月已經軟弱無力的手，走到玉祈楓身后，一掌拍在他背上。

    只差這么一點點。

    竹林深處傳來了三聲不一樣叫喊，除了兩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還有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

    玉祈然剛走到竹林邊就聽到了那一聲最清脆的啼哭，那哭聲第一次令他的神色有了變化。

    －－－－－－

    “玉祈然誰都沒看，他從我手中接過還帶著血跡的你，你全身通紅，那紅光將你整個小小的身體都覆蓋住，你痛苦的掙扎著四肢，我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玉祈然卻一直盯著你，靜靜看了你半晌之后，他才脫下自己的外袍將你包裹住，然后還是一言不發抱著你轉身就走。

    我想追上去千行卻抓住我說玉祈然會救你，我心下一番思量覺得明月更重要，等我轉過頭的時候，你娘……你娘她卻已經斷氣了！”

    顧明珠說到這里再次泣不成聲，她的meimei顧明月，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歷盡千辛萬苦，可老天爺最后卻連讓她看一眼自己孩子的機會都不給！

    祈幽看著天上的明月，淡淡道：

    “或許，這就是她的命吧?！?/br>
    顧明月很快便止住哭聲，繼續說道：

    “我抱著明月哭，四皇子也抱著二皇子哭，我不想為了生下你，這一下就去了兩條命，心里更是恨你得要命。

    我帶著明月的尸首將她葬在破廟旁，將千行收為義子。我本以為玉祈然肯定會來找我算賬，可幾十年過去，他并沒有任何動靜。

    明月死了你也被他帶走，我心想所有的一切都該隨著明月的埋葬一起泯滅了?？蛇^了兩百年，有一天千行突然告訴我，你很有可能喜歡上了玉祈然。

    我那時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他這句話無異于你娘生你那天響起的炸雷，再怎么我也是你的姨娘，覺不會允許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千行告訴我說找到了轉世的明月，而且她還帶著前世的記憶，我一下子高興起來，連忙去人間找明月，她自然是認得我的，我們姐妹抱著哭了好久。

    后來我將千行告訴我的你在天庭的所作所為通通告訴了明月，她哭著又要跪下來求我幫幫你，一句你的不是也沒有說，只怪自己從來沒有陪伴在你身邊。

    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千行雖然是我的義子卻不是我親生的。我永遠無法體會那種血脈相連的母子親情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天下的母親是不是都像明月這樣義無反顧。

    我厲聲問她為何要生下你，如此不顧一切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放棄！她哭著對我說：

    “她是我孩子??！姐，跟玉祈然一點關系也沒有，一想到如果要扼殺掉她這么小的生命，我真的比死了還難受！”

    明月的話終是打動了我，我想讓她陪我一起去天界帶回你，可她卻說玉祈然為了以絕后患竟然追到陰間去。他知道她沒喝孟婆湯，要她發誓除非你死了，否則絕不見你一面，不然就連再次轉世的機會也沒有！

    那個畜牲！這樣的誓言不就是想讓你娘生生世世也別見你嗎？可明月總是相信有奇跡發生，一世又一世的等待。

    我本以為和千行一起偷偷飛上天庭救下你就可以，可那時你已經吃了玉露，把個記憶忘了個干干凈凈！

    明月為了見你一面寧愿忍受生生世世的記憶折磨，可你呢，玉祈幽，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重要嗎？反而是你們，處心積慮這么多年，不但擔心我的記憶還擔心我體內的魔障吧！

    到最后我娘她還不是見到了我，我與她朝夕相處十幾年，顧明月，她應該安息了?！?/br>
    “你明明知道那根本不是你！”

    顧明珠憤恨指出她轉世為依琳香的那十幾年，根本沒有玉祈幽的記憶。

    “正因為那不是我，所以她們才能相處的那么融洽。姨娘，在你告訴她我喜歡玉祈然的時候，再親密的母女親情，也會因為這句話插上一根刺的?！?/br>
    玉祈幽內心最大的波動已經平復，只要她不去想，痛苦就抓不住她。

    “玉祈幽，聽到你娘親如此辛苦才將你生下來，你就一點也不觸動嗎？”

    又來了又來了，說了不想的偏偏就有人硬要提起，祈幽硬壓住眼底的淚水，用最冷漠的語氣說道：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我沒有硬要她生下我?！?/br>
    顧明珠氣血上涌，她感覺自己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激動，她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那玉祈然呢？他三番五次要殺你，還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對付你們母女，你也還要嫁給他嗎？”

    玉祈幽站起身來看著已經快要站不住的顧明珠，一點也沒有要上去扶她的意思，她依舊淡淡道：

    “姨娘，我不想你懷著悔恨死去，可是我更不想騙你。拜你們所賜，玉祈然真的殺過我，他一掌打的我灰飛煙滅，可是我還是要嫁給他?！?/br>
    “噗！”

    一大口鮮血自顧明珠口中吐出，她最后看一眼面前的女子，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

    －－－－－－

    君千行進來時，顧明珠已經氣絕了。

    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最后又變成那條小小的蛇，君千行伸出雙手將她捧起來，輕輕放心衣袖內。

    “把她帶去蛇界葬在我娘親旁邊吧，也好有個伴?！?/br>
    “好?！?/br>
    玉祈幽看著君千行，突然笑了一下：

    “很失望吧，以為我聽了這所謂的真相就會放棄嫁給玉祈然，君千行，這步棋你走錯了?！?/br>
    君千行也看著她，用一貫認真的語氣回答：

    “這是義母的夙愿，我只是帶她來完成而已，這并不是我的計劃?！?/br>
    “那你的計劃是什么？”

    玉祈幽還是言笑晏晏的看著他。

    君千行靜默一陣，居然莫名其妙的說了兩個字：

    “你猜?！?/br>
    要不是他臉上的神情太過肅穆，祈幽幾乎就要以為他在跟她開玩笑了。

    他是很認真的在邀請她猜他的計劃。

    這下換祈幽沉默了，君千行身上的迷太多了，就剛剛顧明珠的那一段敘述，一個小孩子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

    “我猜，我在我娘肚子里的時候，你該不會就喜歡上我了吧！”

    “這倒沒有?！?/br>
    如此不著邊際的問題，他居然也回答得如此真切。

    “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后天我就要嫁人了，你再多的喜歡也百搭了?！?/br>
    “你看清楚自己的內心，真的想嫁給他嗎？”

    又來了，又是這種自以為天地之間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的欠揍表情。

    “我看得很清楚了，倒是你君千行，我說過了，你這種自以為全天下所有事情都被你知道完了的樣子要不得?！?/br>
    “是嗎？玉祈幽，你這種自欺欺人的樣子也很要不得?！?/br>
    為什么每一次他們的對話都會向著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明明是如此危機四伏的時刻，為何她總有一種打情罵俏的感覺。

    玉祈幽據理力爭：

    “我有沒有自欺欺人我自己最清楚，就我是不是玉祈然女兒這一點，那晚的天庭本就龍蛇混雜，而且他們兩個都對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記憶，這其中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br>
    若是拋開個人感情理智的分析當年的往事，只怕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簡單，她的出生都像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一樣。

    “你不要忘了，那魔障是會遺傳的?！?/br>
    玉祈然中了夢魘，玉祈幽也遭受著同樣的折磨，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玉祈幽卻道：

    “你說起魔障，玉祈然說是偶然得到一本能令仙力大增的秘書所致，他練到十層就走火入魔，那天正好又與顧明月發生了關系。說不定在他得到那本書的時候，預謀就已經開始了?！?/br>
    不，還要早得多。

    君千行心里默默的念叨，口中卻說：

    “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br>
    “我以為像你這種人只相信人為，是不是天意也無從考究了，那書在他走火入魔時就已經被銷毀。好多事都沒辦法考證了，比如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事?！?/br>
    “陳年往事又何須掛懷，祈幽，我說的自欺欺人是讓你問問你的內心，對玉祈然真的是男女之情嗎？”

    是啊，與其探尋過去，當下的事情才是她更應該解決的事情：

    “我先問你，玉祈然的魔障真的已經控制不住了嗎？”

    玉祈幽問出來才驚覺這樣的問題君千行怎么會知道，可是對方卻答道：

    “是?！?/br>
    到時候就是血染天庭，生靈涂炭的蒼涼景象了。

    而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很久了。

    “那就是了，我對他的就是男女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