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抉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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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渙沿著磚石路慢慢地走。 他外表看似正常,袖中的手卻緊緊握著紅珊苦珠,呼吸也比平常緩慢、沉重。 轉過街角時沒看清來路,猝然與一婦人撞上。 “哎喲!”婦人只是一凡民,輕易被撞倒在地,手中之物四下散落,罵道,“你這人是不是沒長眼睛?” “對不起,大嬸?!毙翜o連忙蹲下身將人扶起,又幫忙撿起東西。 “誰是大嬸?怎么說話呢?”婦人手一叉開始教訓。 辛渙連連道歉,過程中一分心,幻境差點崩散,他連忙閉目穩定。 婦人只見他手一抖,眼睛一閉就不動了,嚇了一跳:“喂,你怎么了?別是發病了吧?” “沒事?!毙翜o匆匆把東西塞回給她,略顯狼狽地快步離開。 托大了啊,辛渙按著額角苦笑。 跟蹤的共有七人,其中三人是城主手下,四人是鄒童那邊,修為不算高,只有一個四紋血裔,但對群體使用幻術,難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 這些人彼此間有聯系,牽一發而動全身,任何一人的任一變化,都會影響到其他人,這種牽連迫使他必須關注到每一個細微之處,小心翼翼維持幻境的平衡。 神力和蝕力都在全力運轉,秘術同時cao控“入微”、“泫光”兩副氏紋,不論是力量還是心神都耗費極大,他甚至感覺周圍的環境都開始錯亂,為了不讓旁人看出異常,不得不往越來越偏僻的地方走。 然而這是飲鴆止渴,真實環境與幻境的差異越大,消耗也就越大。 手中的珠串傳遞來一股股清定之氣,略微鎮下心神的浮躁,但更多支撐他的,是對凌恪的承諾。 …… 汗水一滴滴砸在地面,意識漸漸恍惚,全憑著意志支撐,編織的幻境卻很穩定。 到這時候,辛渙骨子里的狠勁兒也被激了出來,哥還能搞不定你們幾個嘍啰? 想讓哥倒下,沒人夠這個格! 他沒有發現,神識空間空空蕩蕩,蝕力境界本來就低,灰霧早已消耗一空。 而他依然運使著力量,絲絲霧氣從蒼鸞書頁上滲出,書頁震動著發出哀鳴,光芒都黯淡了許多。 就連濁書,也被牽引著,艱難地、極不甘愿地抖出一縷比發絲還細的蝕霧。 …… “抱歉?!毙翜o下意識地道歉,這已經不知是撞到的第幾個人。 但這回卻落入了對方的懷抱,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我?!?/br> 辛渙猛地清醒,渾身一僵,靠,丟臉了! 慢慢調整幻境——只需令跟蹤者以為此情此景合理,要比純粹虛構另一人的存在容易得多。他埋在凌恪肩上做鴕鳥狀:“你怎么沒給我傳訊?” “你沒回?!?/br> 辛渙更不想抬頭了:“哦,事情順利嗎?” “嗯?!绷桡∽鞒隹隙ǖ幕貞?,頓了下,又輕聲道,“你辛苦了?!?/br> 放在對方肩背的手,明顯察覺到衣衫有汗濕的厚重。 辛渙立即就想否認維護尊嚴,卻忽地意識到,抱了這么久,凌恪都沒推開他,甚至一旁還經過了個路人。 “是啊,你去了這么久?!彼D時改口。 戰略性示弱的效果顯著,他整個人沒骨頭似的靠在凌恪身上,仗著地方偏僻動手動腳。 “你在做什么?”凌恪終于忍不住道。 “唔,有一點累?!?/br> “你累了……和把手伸進我的衣服,有什么關系?” “……” 精神確實到了極限,回到酒樓辛渙一沾枕頭便陷入沉睡,醒來時外間有說話的聲音。 他沒急著起身,先自查了身體情況,睡眠不如冥想有效,神力只恢復了一半左右,蝕力倒是充沛圓滿……神識空間似乎發生了些變化。 有一小片區域的霧氣濃稠到極致,隱約凝成水滴狀,正是第三境“滴霧境”的特征,快突破了?這么快? 他沒有修煉,耗空蝕力再恢復會有自然增長,但進展微弱,也不清楚是本來如此還是被濁書和蒼鸞濁靈“偷吃”了一些——濁靈不一定,濁書肯定“偷吃”過。 想到這兒順便瞅了眼蒼鸞書頁,一看吃了一驚,這位怎么這么萎靡,一幅被狠狠蹂躪過的樣子? 辛渙有點心疼,湊上前想仔細瞧瞧,這位大爺雖然剛進來的時候好好鬧過一陣,到現在也沒付過房租,但好歹是九級妖紋啊,他還指望著等實力提升了切片研究呢。 只是沒想到他的意識一靠近,書頁馬上平移躲開。 辛渙:? 莫非是濁書搞的鬼,他目光不善地看向舊書,敢動哥的寶貝? 書皮緊緊關合,辛渙毫不客氣地朝上面拍了一記,質問道:“你干的?” 濁書動彈了一下,慢慢翻開,書頁上飄出六個金色圓點。 辛渙反應兩秒才明白這是一串省略號。 什么意思?嘲諷他? “我警告你,少在我的地盤搞小動作?!?/br> 現在是拿你沒轍,但咱們走著瞧。他撂下狠話正要離開,濁書忽然晃蕩出金光,呈現出滿頁的文字,辛渙定睛一看,是。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破書這是要干嘛?討好他?不可能。收買他?這篇功法不是給過了嗎? “修煉?!蔽淖稚细?,旻給出了答案。 喲,辛渙樂了,之前不情不愿的,還在功法上做手腳,現在求他修煉?有鬼,沒門兒。 他理都沒理,退出神識空間。 耽擱這一會兒,外面交談已經結束了。 凌恪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他:“你醒了?!?/br> 辛渙點頭:“什么時候了?” “戌時一刻?!?/br> 那他睡了三個時辰。 “剛才是村長?他來做什么?” “賀城主找了騰山,要資助他入學宮?!?/br> 辛渙一下皺起了眉:“這可不妙啊,我們的身份豈不是保不住了……村長來說這件事,是給我們通風報信的?” “不,他們拒絕了賀城主?!?/br> “嗯?”辛渙一愣,十分不解,“為什么?” 凌恪其實也有同樣的困惑,斟酌片許搖了搖頭:“不知道?!?/br> 比起賀城主,他們似乎沒有任何優勢。 “難得你也不知道?!毙翜o倒是笑了聲,“村長怎么說的?” “他說,是騰山的決定,騰山想要……”凌恪神情有點難以形容,“我做他的老師?!?/br> “噗——”辛渙這回真沒忍住,驚奇道,“小伙子很有想法嘛?!?/br> “他年紀比你大?!绷桡√嵝训?。 辛渙想也不想:“也比你大?!?/br> 兩個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略過這個話題。 ——其實騰山委托村長傳達的話是希望拜邛武為師,只不過后者擅自做了改動。 “咳,那你要答應嗎?” “我……”凌恪頓了下,并未正面回答,“我沒有收過學生?!?/br> “又不是非要收過學生才能當老師,否則第一個老師是怎么來的?”辛渙好笑地道。 凌恪沒說話,他的猶疑其實是來自對師徒關系的無所適從,對于這種越過正常界限的交際,他本能地有些抗拒和無措。 本來,辛渙成為道侶的這段關系還在適應——好在兩人此前有漫長的信任基礎,但要是再多一個學生…… 辛渙想了想,又道:“你不答應的話,他們會不會就投向賀城主了?” 利弊凌恪自然清楚。 “先不談這件事?!彼?,“賀城主此舉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村民人數眾多,并非所有人都一定不會出賣我們,我們要盡快離開?!?/br> 辛渙聞言,也正容問道:“鄒童呢?” “鄒童不是關鍵,除了最近的動作,她以往沒有什么可疑之舉。跟蹤我們的人是她從各處借來的私衛,她的紋器造詣不低,所以各家都賣她幾分薄面?!?/br> “那關鍵是紋圖?” “是,黑商那邊找到了買家,我白天就是為此回來得晚了些……買主叫喬元,是一名紋器師,有幾分怪才,在靖城開了家紋器鋪,頗有名氣,買紋圖是為了研究天工院出品的紋器,據他所說,這副氏紋很可能是制作異力紋鼠的關鍵?!?/br> 這段話信息量很大,辛渙先挑了自覺最嚴重的一個:“黑商還透露買家信息?” 那會不會把他們的信息也透露出去? “不是,我順道查了下?!?/br> 喬元毫無防備意識,在黑商那里完成交易后,凌恪輕松追索到了他的蹤跡。 “……”辛渙摸了下鼻子,又道:“氏紋和異力紋鼠有什么關聯?” 那種搬貨老鼠他見過不少次,各家作坊老板都在用,是靖城極為普遍的民用紋器。 “異力紋鼠的售賣來源只有天工院,喬元曾經嘗試制作,他能制出力氣更大、動作更靈活甚至識別貨物更精準的紋鼠,但唯有一個問題不能解決,那就是如何讓多只紋鼠無需人為指使就能相互協作?!?/br> 凌恪最后一句話加重了語氣,辛渙愣了愣,一下子懂了:“靈智?!” 他居然從未注意到這點。 還真是燈下黑,正因為最常見,才最容易被忽略。 凌恪點點頭:“我買下了靖城天工院所有種類的紋器,還沒來得及細看,不知道是否還有別的紋器具備這種特性?!?/br> “……” 求問,道侶很有錢,而我很窮怎么辦? “紋鼠是鄒童制作的嗎?” “天工院沒有標明具體出自哪位師匠,不過很有可能。幾十年前鄒童是在孚城天工院當師匠助手,來到靖城才成為正式的師匠,異力紋鼠也是在那之后才有,那副氏紋應當與她在孚城的經歷有關?!?/br> “孚城……” “怎么了?” “沒什么,所以我們要去孚城對嗎?” “嗯?!绷桡↑c頭,又皺了下眉,“不過我們現在被嚴密監視,恐怕不好找到借口?!?/br> 孚城是孟教的定教之城,審查極嚴,非常規手段很難混入,最好的辦法,還是有一個正當理由,用常還歌和常小城的身份牙牌進去。 辛渙手掌扶在額前,蓋住眼底的神色,深深吸了口氣。 “我倒是……有一個理由……”他一字一句,說得有些艱澀,“參加匠心大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