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昱用完午膳打算帶拾一去皇宮里轉轉，沒想到剛出門就遇著了他母親衛梅。

    “昱兒，你回來了?！?/br>
    江昱聽著母親聲音滿是疲倦，想來這幾日在皇宮周旋得當真不易，他這母親本就先天體弱，父王好生供養著這么幾十年總算把她這身子養好了，可別現下又被累出什么毛病了。

    “母親?！苯庞X著現在還是不要氣著母親了，否則父王回來定要找他麻煩，道“我都回來七八日了，這正要去宮里替父王把母親您找回來了呢?！?/br>
    衛梅被人摻著下了馬車，她這幾十年被養得好，身體也與常人無異，不過這幾日著實勞神傷力，聽得謝明庭說邊界有險，她擺平了繼后和那群皇子，謝家和衛家堵了朝廷那群人的嘴，終于把江尚澤給放了出來，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大事。

    “昱兒，你近日可得收斂了些，那位，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毙l梅看著江昱，雖知道他們昱兒是個機敏的，可這性子，實在……

    江昱上前扶住了母親，笑著道“噗，母親，您說什么胡話呢，他就是今日便……和我個景王世子有什么干系?！?/br>
    衛梅知道這誰也說不過自家昱兒這張嘴，只能嗔道“反正誰都和你沒干系，你就想和……有干系！”

    江昱也知道母親不可能沒看見這么大個拾一，不過上次鬧了一頓后母親他們怕他真就不回這王府了，也只能裝沒看見了，說“母親這怎么還吃味了呢，難不成以為昱兒是個有了寶貝就忘了娘親的人?！?/br>
    衛梅當真要被自己這個伶牙俐齒的兒子給氣死，又瞥了眼默默跟在一旁的獸人，心下也感嘆，如此姿容，難怪入得了昱兒的眼了，不過，再怎么長得好，這也是只帶鱗片的公畜生??！而且這獸人……

    拾一察覺到江昱母親對他的不喜，也不在意，不過江昱對他母親的態度倒是他沒想到的，先前還以為江昱與他父母不太和，這樣來看倒是他誤會了。

    “好了好了，母親這幾日累著了吧，趕緊去歇著吧，若是出了什么毛病，父王別說豫城，怕是邊界現在就淪陷了也要趕回來了?！苯胖谰退隳赣H性情柔順，就算對個極為厭惡的獸人也不會當面說出什么難聽的，況且，就是母親真指著拾一鼻子罵畜生，拾一也定然全當了耳邊風，他這十年前和十年后都試過了，所以也不太在意母親對拾一的敵意，反正就這兩人的性子也鬧不起來。

    “瞎說什么?！毙l梅嗔罵的語氣很沒底氣，也知道就江寄流那性子，若她真因著累病了，那怕真會棄了城回來，這種事江寄流也不是沒干過了！“你們父子倆，真是想氣死我?！?/br>
    “嘖，母親您都笑開了花，心里樂著吧？就別嘴硬了”江昱知道自家父王當當真真一個美人不要江山的妻奴，不過為著他這京城第一美人的母親，當然就該如此，說“您歇著吧，我這幾日就待在府里替父王來陪著您”。

    江昱坐在塌上看著院子子趴著在曬太陽的拾一，晾得跪在地上的江徽背都濕透了，終于開了口，冷笑道“你說這刺客該不是根本就不是來刺殺本世子，是來耍本世子的吧？”

    江徽不敢說話，誰能想到那七日每隔兩日準時子時來的刺客在世子守著的這五日就不來了！

    “算了，你們加一倍人守著，我也不蹲了，我倒要看看這刺客是不是來玩本世子的?！?/br>
    沒蹲到人的江昱從今天一早就極為沉郁，甚至連拾一曬太陽這種最乖的時候都沒去sao擾了，但這刺客不過是個小由頭罷了，他真正在意的，是母親對拾一的在意。

    從那日母親剛下馬車見著拾一的表情他就覺得母親似乎知道什么，他可不覺得母親一個厭惡到為了不看見獸人連找衛尋霜都要喚人回衛府而不靠近羽閣那塊的人會欣賞拾一的美貌，但這幾日，母親明里暗里打探拾一，每次看見拾一總要多看兩眼，若按著平時母親的性子，見他帶了個獸人入府，還不是眼不見心不煩避著些走，這恐怕真的是……

    “昱兒，你在干什么？”

    江昱剛想著，就看見這幾日三天兩頭跑這兒來的母親走了進來。

    “沒事，我看拾一曬太陽呢，他特別喜歡曬太陽?！苯艣]起身，看似是盯著外面的拾一，實則在看衛梅的反應。

    衛梅坐到了塌上，喝了口茶，不住地往外面的拾一瞥去，有些欲言又止。

    江昱瞇了瞇眼，笑道“母親可是覺著我這寶貝千秋絕色，見之忘俗了？”

    衛梅也知道自己這幾日的表現不可能瞞過江昱，肅了肅神，看著江昱道“我聽謝將軍說了它……非常奇特?！?/br>
    “這不一看便知嗎？”江昱笑瞇瞇地看著母親“不過，我覺得母親似是比謝將軍還覺得拾一非常奇特啊”。

    衛梅有時也真覺得自家昱兒實在是過于敏感多疑了，可能也是他們的錯吧……

    “昱兒，這么些年，我們不肯讓你多接觸獸人，就是……”衛梅知道衛央不僅是他們的心結，也是昱兒的心結，但是，昱兒就是和衛央太像了啊。

    “就是怕我步了衛青玄的后塵，絕頂資質卻為了只畜生不得善終?！苯琶鎺лp笑，語氣平靜，似是不太在意這些事。

    “昱兒，我知道你不能釋懷他的事，但是，毀了衛央的不是我們，是那只獸人?！毙l梅甚少和江昱直接談及衛央的事，只悔因著自己的身體和一些旁的復雜原因讓昱兒與衛央太過親近，釀成了今日的苦果。

    “我知道，這也沒人說過是我們毀了衛青玄啊?！苯琶嫔届o，語氣帶笑，心中冷哼，這個我們包含的人可多了去，連他江昱都要算進去，毀了衛央的當然不是他們，但殘害了衛青玄十幾年的就是他們這些骨rou至親！

    衛梅揉了揉頭，輕嘆了口氣，知道是不可能讓昱兒放下那些事了，只能輕聲道“不談衛央，這你堂堂親王世子，日后也是要去鎮守邊界的，是斷不能對獸人有什么仁慈之心?！?/br>
    “母親，該如何看待獸人這個我們先放放，你先告訴我”江昱喝了口茶，笑瞇瞇地說“您為何如此在意我的拾一？”

    衛梅頓了一下，就知道不可能糊弄過自己這個慧心妙舌的兒子，果然，還是得跟江昱說到那些往事，只能斟酌著說“你知道，衛央除了聲稱那獸人棄了他，從來不肯對我們再多言一句那獸人的事?！?/br>
    江昱瞇了瞇眼，點了點頭，沒說話，他自然知道舅舅連那獸人的名字都不曾說出口過，連那段相識的往事都是在他幼時表現出對獸人的喜愛后，某日突然跟他說了與那女獸人的初遇，然后被監視著的暗衛告知了父王母親。

    “你父王跟你說了多次我懷你時的不易，但最不容易的其實不是我，是你父王，那時候邊界戰后休整，你父王每日忙得差點要罷了朝政來照顧我，我自是不能真讓他當了這……”衛梅頓了頓，發覺每次提到江寄流就忍不住多說兩句，斂了神說回來“那時，自從回來后就一直瘋得不識人的衛央突然清醒了，也一直是他幫著你父王照料我?！?/br>
    江昱面無表情地看著衛梅，心里驚起翻天巨浪，懷孕的時候清醒了，難不成舅舅還真跟那獸人有子嗣！不過，按著拾一的年齡，舅舅回來時，他也十三四歲了，不可能之前都未見過……

    “寄流和我也曾懷疑該不是衛央和那獸人……”衛梅現在想到這個都覺得簡直，簡直……天理難容，她吸了兩口氣，繼續道“但我們試探過，應當是不存在的?！?/br>
    江昱有些不相信，雖然舅舅瘋得厲害，但到底是衛青玄，若他想瞞過這事，定然就可以不讓任何人知道了。

    “不說此等怪談了?！毙l梅看江昱似是想問什么，斷了這個話題，人與獸人誕下……想想都覺著喪心病狂。

    江昱沒說什么，暫且壓下了這個，自三年前舅舅去世，就沒人再在他面前提過未央這個人，今日難得母親來跟他說這些，怕是真可以知道些重要的東西了。

    “懷你那段時間，是衛央最清醒的時候，那時，我想著能不能化了他心結……”衛梅嘆了口氣，那時她覺得衛央只是一時失了心志，沒想到“我試著問過他一些那只獸人的事，但每次提及衛央就發瘋，后來我也不敢問了。但大約懷了你七八月的時候，尚源被冊封了太子?！?/br>
    江昱沒想到居然還能聽得母親說出江尚源的一天，自從江尚源被衛皇后陷害被斬后，前太子在父王母親這兒就成了同衛青玄一樣的禁忌，因為這個前太子，其實，當真是由景王當成親兒子養大成材的。

    衛梅提到江尚源就有些紅眼，平息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那時，人人都稱尚源是明帝轉世，未來的真龍天子?！?/br>
    江昱發出一聲嗤笑，覺得這些人這么多年來也沒套新東西，出了個什么厲害點的人物就是前人轉世，這真正可能是某百年功臣轉世的那個可還是個國色天香的獸人呢。

    衛梅默默摸了下淚，也知道昱兒因著那些謠言的緣故極惡這轉世之說，喝了口茶，繼續道“那日有個下人不知從哪拿來一幅畫來送給我，說是京城的百姓為他們的太子所作?！?/br>
    江昱瞇了瞇眼，心里百轉千回。

    “那畫其實不大適宜，畢竟尚源是冊封太子，又不是……”衛梅閉了閉眼，她的尚源啊。

    江昱看著母親哽咽得說不出話，沒有說話，想到了他六歲那年，第一次進斗獸場，不知為何所有獸人開始發狂，第二日滿京城傳他是大楚的災星，那個他叫亦澈哥哥的人，下令屠了整個斗獸場的獸人，說，本太子是明帝轉世這是無稽之談，但這景王世子是謝凌洲轉世怕是確有其事了，看這獸人全都想吃了它們的這克星。

    江昱靜了靜神，待母親緩了緩緩下來，輕聲道“畫的真龍？”。

    衛梅點了點頭，喝了口茶，繼續道“我叫人趕緊燒了這畫，結果，在燒這畫的時候，不知為何衛央突然又發了瘋，跳到火堆里把那畫搶了出來?！?/br>
    江昱簡直想罵荒謬了！所以，他惦記了十年的寶貝尾巴還是條龍尾巴？這繼謝凌洲轉世，衛青玄之子，人獸雜種，還多了個真龍？當真，當真天方夜譚！這世上，哪有龍這東西？！何況還是人與獸人生出真龍！

    “但拾一那尾巴可不像和我們見著的真龍……形象”江昱覺得自己今日是聽了個市井怪談，那些話本都不敢這么編的，他盯著院子里那條正在曬太陽的真龍，簡直想去把那尾巴砍了，叫你真龍！叫你雜種！

    衛梅也盯著院子里那只奇特的獸人，想到那日，衛央跳進火堆里抱出那副已經被燒了大半的真龍降世圖，說“衛央也說不是，他說我們都是愚民，把真龍認成畜生，將爬蟲當做真龍?！?/br>
    “噗，母親，你今日是來戲弄昱兒的嗎？”江昱笑出了聲，覺得母親今日簡直拐彎抹角到讓他不耐煩，他怎么可能不懂，母親今日若真只想說拾一的事，完全不必把那些陳年舊事全來說一遍，還一定要扯出江尚源，說這么多，就是要告訴他，衛青玄是為著他活了這么多年，這大楚本該有一個受民愛戴的真龍天子，不就是想讓他解開那心結，放下成見，讓他乖乖去當那謝凌洲轉世，不，現在可能是明帝轉世了！

    江寄重快死了，那些皇子們沒一個能繼位的，既沒有三朝名相衛笑庸能斬兩代昏君，將一個七歲娃娃養成江明帝，也沒有衛皇后，攝政王能輔佐一個軟弱無能的廢物皇帝了，邊界十二城即將淪陷，這大楚內憂外患，所以，所以要讓他江昱去繼位了！所以他個獸人克星，大楚救星該去救這危急存亡的天下了！

    他真想問問衛梅，江寄流能為了京城第一美人撕了那傳位詔書，置邊界重地于不顧來照顧他生病的梅兒，他，江晦之，為何就不能和他的千秋絕色糾纏不清，為何就必須在這大楚生死存亡之際去當那亡國之君！為何！

    不管為何，他江昱，就算葬身獸腹，也不會入那皇陵。

    “昱兒”衛梅看著江昱跳下了軟榻，打算走出去，知道江昱這是看穿她今日的目的了，但是，“衛央那日，畫了一副畫?！?/br>
    江昱停下來腳步，轉身笑瞇瞇地看著衛梅，沒說話。

    “那日他畫了一個長著尾巴和角的絕色少女，他畫完就撕掉吞了?！毙l梅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看著院子里那條她從第一眼看見就無比熟悉的尾巴，走了出去“昱兒，衛央不是我們逼的，是他自己說被他毀了的大楚盛世要他自己再教出來的?！?/br>
    “母親，沒有角的龍可不叫真龍，那叫惡蛟?！?/br>
    “拾一，好像還沒帶你好好看看這王府，想不想逛一下？”江昱走過去摸上了那條傳說中龍尾，心想，這龍鱗就是不一般，吸收了日月精華當真比玉石還溫潤細膩。

    拾一眼睛半闔不闔，金瞳也不似在暗處那般光亮，似乎是有些犯困，沒有理會江昱。

    江昱倒是不在意拾一的冷淡，伸手往拾一額頭上摸去，對上了拾一睜開的豎瞳，江昱倒是頭次注意到，原來拾一白日的眼睛與夜晚不大一樣，倒是晚上那般燦若流金的模樣更是可口。

    拾一沒有動，任由江昱在他額頭上摩挲，也不大在意地重新閉上了眼，反正再怎么摸，也摸不出一對角的。

    江昱發覺拾一臉上的觸感又與手和胸前的不大一樣，臉上更溫軟，倒是不像那冷香軟玉了，反而稍有些接近人的肌膚，若是這兒真有角倒是好了，又摸上來拾一閉上的眼睛，有時江昱太喜歡拾一這雙金瞳了，喜歡到簡直想取下來好好存著，但就像尾巴一樣，取下來，就是魚目了，只有在拾一身上，才是寶珠啊。

    “我見你這幾日似乎在看一些建筑構圖，紙上談兵還是不好，今日本夫子帶你好好觀摩學習?！苯抛プ×耸耙坏奈舶?，笑著抖動了兩下，果不其然看見拾一皺眉看著他。

    拾一知道江昱這是鐵了心要試探試探他了，將尾巴抽了回來，站了起來。

    江昱笑了一下，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