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思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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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湘陵凝視眼前人熟睡的面孔,很近,近到那猶帶酒香的呼吸順著冰冷的石質桌面蔓延上自己手背,一股灼熱,一點曖昧。 白日里總是神采飛揚的俊朗容顏此刻竟顯得那般孩子氣,純然的安心,舒展的眉頭,猶在翕合喃喃些什么的薄唇,都令風湘陵一陣失神。 記憶中的自己,是否也曾在那人眼前展現過這樣的一面? 不由自主抬起膝上的琴,月華之下,深紫的琴身微微泛著木質古樸的熒光,不見七弦。這是不曾示人的,琴的腹位。 曾記想,落仙別苑殘更立,燕宿雕粱。月度梅墻,不辨花叢哪辨香? 一行小體行書,如流水般淋漓自如,卻自那瀟灑中透出些難以言喻的纏綿繾綣,是寫下這詞的人,欲語還休的心意;是看著這詞的人,才能讀懂的記憶—— 落英繽紛,欲亂人眼。 男子溫柔的臂膀輕纏在風湘陵腰間,雪衣與堇衣層疊在一起,團團簇簇,似交頸的雙色合歡。青絲繚繞,他背靠他胸膛,在潺潺溪邊,在白梅之下。 古琴橫膝,奏那一曲,如癡如醉的歌。 細碎的吻落在他如白瓷般瑩潤的后頸,淺嘗珍惜,五指緩緩而致密地梳理那一頭如云如墨的烏發,其間幾縷醉人的深紫,是永遠也掙不開的沉淪。 傳說,愛人青絲,一梳到尾,便是在神前,求了一段,白發齊眉。 湘兒,我為你綰發,可好? 不好…… 怎么——? 你說過的,喜歡看我披發的樣子。 湘兒……那么久了,你竟還記得? 呵……只要是你所說,我都記得……還有那半闕詞,已經對上來了。 是什么? 噓……先不要讓我說,好不好?明年今日,還在這嵐隱溪畔,云歸樹下,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云歸,是屬于他們二人的約定。 無論身在何方,無論云游幾時,總要讓那在外的人兒,夢牽魂縈——這一段,樹下相思,這一片,梅雪芳華,這一聲,青鳥啼鳴。 一把琴,詞半闕。 一柄劍,亦是詞半闕。 有人說,只要在隨身武器上刻下心上人的名字,便永遠都不會分開。 彼時,還不過青澀的少年,懷揣最純摯的真心,去堅信這樣一句話。偷偷地,在那誰也不曾注意的地方,刻下那個人的名字。 纖指描摹,勾畫虛籟承露處,那細細淺淺,小如滴淚的一個字。輾轉半生,也不曾或忘,卻再無法窮盡全力用心呼喚的,那樣一個字。 前塵,最是珍重,而今……欲語艱難。 而早已碎在盟定處的,又何止是劍中半闕,還應有與之相對的,那另一個字……沒來得及送出手的,在紅線一端,剪影破滅—— 丞。 他總說的,“我的湘兒”。 卻哪知,憐時若珍寶,棄處如敝履! 終落得,誓言猶在,人不在。 就算飲那一整壇云醉心,醉到生死之間癡恨決絕,結果還不是一樣?空對著,深谷云歸晶瑩雪;終失卻,世外仙顏千千結。 雖道云煙往還,散便散了!可要讓他如何能忘,如何能忘!那些,宛如夢魘般的話語,那些至今想來還會濕了冰心的話語,每回奏起,都牽纏于身揮之不去。 湘兒,你看,又是一季你最愛的梅花,真美……但你可知,在我心里,最美的,是你的笑。 湘兒,讓我看著你的笑,一輩子,可好? 一輩子呵! 原來一輩子也不過彈指一瞬,竟讓他連夢都未能圓滿,便就這么被生生驚醒,獨望窗欞秋色,高樓煙斷…… 那個人終究是勝了,因為,自己一直都記著,不曾或忘。恨與愛有多深,記憶就啃噬得他多痛,多苦。 凄涼別后兩不同,最是難勝清怨月明中。 真是,好狠的人哪! 風湘陵只覺洶涌的悲傷隨記憶一起向他襲來,幾要將他淹沒。倔強的心,千瘡百孔的身。剪不斷,理還亂,是那總也纏繞不去的,最初的眷戀。 只是,既成虛籟,便是虛空,又如何還能重回昔日…… 梅花落? 身形飄搖,風湘陵抱著琴,強抑下胸中錐刺般的痛,欲要起身,卻忽然聽見暗處傳來一陣一陣細細鈴聲。隱隱約約不甚清明,雖然微弱,細聽卻是極有規律,不似夜風拂過毫無章法,而是刻意敲擊出的悅耳音律。 似乎是,近了。 又遠了。 風湘陵再聽片刻,緊皺的眉心忽而舒展,紫袍一揚,抱琴向那暗處瞬閃而逝的身影追了過去。 第二十章 玄機伊始布迷局 之 瑕妤 風湘陵提力越過層層房頂,轉眼之間已到了洛陽郊外。 遠遠可以聽見洛河潺潺的水聲,前方人影此時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似是刻意在等著風湘陵一般。 清脆的鈴鐺響幾乎近在耳邊,跳躍著,歡笑著,一如那人似在調皮嬉戲的步子。 花鈴。 生風粉蝶翩然舞,魔煞花鈴暗鎖魂。 堇衣公子面容含笑,緊緊跟著前方忽近忽遠的影子,兩人維持一前一后,又再追逐了片刻。 已經可以看見洛河水在月下清粼粼閃動著的波光,風湘陵回頭一瞥,洛陽城完全隱在一幕漆黑夜色中,半片棱角也不見。 于是頓了腳步,沖前方人笑道:“瑕妤!可以停下了!” 那人影聞言也咯咯地笑,竟是十五六歲少女的聲音。小巧的身子靈動一旋,雙足蹬上身側一棵大樹。嘩啦啦葉片婆娑地歡唱,還有那一陣陣叮當鈴聲伴著洛河沉睡的流水低吟,一時驚破夜的寧謐。 那少女借力向風湘陵處一躍,輕巧幾個翻身,轉眼便落至他面前。 “少主少主!瑕妤好想你??!”話音未絕,粉紅的小小人兒已是鉆進風湘陵懷中,剛及他胸前的頭在那猶帶暖意的衣襟處親昵磨蹭。 風湘陵微微一笑,柔聲道:“瑕妤,最近辛苦你了?!?/br> 少女抬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點點滴滴盛滿快樂的星子?!拌︽ハ矚g為少主做事!一點都不辛苦!”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遞給風湘陵,“這是少主要的地圖,幾處關鍵地點都在上面了?!?/br> 風湘陵展開一看,泛著笑意的面容頓時再添贊賞之色。 瑕妤于是愈發開心,把那礙事的畫軸擠到一邊,又將小臉討賞般蹭上那令人迷戀的胸懷。 風湘陵見狀不禁莞爾,收好畫軸,抬手撫上少女扎在腦后的長發,粉紅的緞帶系成蝴蝶翅膀展開的樣子,每每看去,都令風湘陵不禁想起她與武玄斗嘴時,那及肩的束發就會隨著主人跺腳仰首的動作,不安分地左右晃蕩。 武玄…… 風湘陵眸光微黯,“對了,武玄呢?他該也到了洛陽,為何沒與你一起?” 瑕妤一撅嘴,“那個笨武玄,要他跟個人也能跟丟!現下只怕是不服氣,又找去了!” 風湘陵正了神色,皺眉問:“找人?莫非這次有新發現?” 委屈地一撅嘴,瑕妤重又把臉埋進風湘陵懷中輕蹭,忿忿然抱怨:“少主你不知道,瑕妤氣都氣死了!不知哪里來的壞女人,竟然打著‘落仙谷地座使’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偏生她有兩下子,我跟武玄都一時抓她不??!這不昨天,我說要來找少主,武玄一個不留神便把人跟丟了,剛剛才收到他傳訊告知呢!” 連武玄和瑕妤都抓不住么? 風湘陵微微頷首,眸色深沉,似已在心內有了盤算。 瑕妤未得到回答,又扁扁嘴悶聲撒嬌:“好不容易見到少主,又要被催回去了……” 展眉一笑,風湘陵柔聲安慰,“你這不是想見就來了?再說……”唇角弧度微深,帶上些調侃的意味,“無論我在哪里,某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不總有辦法知道?” 瑕妤臉頰粉嘟嘟,不依不饒,“可少主都沒什么時間可以……” 話音猛一滯澀,瑕妤突然松開風湘陵連退好幾步,兩手急急捂住嘴巴,一雙靈透的大眼睛頓時漫溢起洶涌情緒,那是些不可抑制的自責與難過,才剎那功夫,便已滿蓄淚水,呼之欲出。 鈴鐺叮叮叮地響,一如主人此時的心緒,混亂而悲傷。 唇邊逸出一絲輕嘆,風湘陵無奈地搖搖頭。他相信,若自己下一刻不上前安慰,這女孩會把滿身隱藏極好的小巧武器全都砸上自己的頭。 “瑕妤,不必如此?!憋L湘陵輕輕拍拍她肩膀,注視她的紫眸是里毫不掩飾的關懷與釋然,“不是說為我做什么都開心嗎?那我只要,你跟武玄都別再為我難過?!?/br> 瑕妤抬袖慌忙擦幾下淚水,卻才剛一點頭,晶瑩的珠子便如斷了線一般再也停不下來,啪嗒啪嗒砸到地上,潤了心房。 風湘陵伸手,掌中接下一顆,夜流星。 這是第幾回了呢?讓重視的人為自己落淚,是第幾回了呢? 眉心輕擰,郁在胸臆的嘆息愈發深沉濁重。 “少主……少主……是,是瑕妤不好,瑕妤讓你擔心了……”抹著眼睛,少女好不容易哽咽出聲。 風湘陵仍舊溫柔輕拍她肩膀,一手將那小小的身子攬入懷中,給以無聲的安慰。 終究是深諳風湘陵的性子,只道自己決不能讓他再添負擔。片刻之后,瑕妤終于強抑下心疼,漸漸平靜下來。 而風湘陵顯然不愿她再多想,正色道:“瑕妤,你與武玄再去查那‘落仙谷地座使’,如若可能,在阻止其行動的時候,探明對方來歷……想來,她為了掩飾身份,武功一定不會出自普通門派?!?/br> 瑕妤亦明白他的意思,雖然不舍,也退一步站定,“少主猜得不錯,瑕妤與那人交過手,她慣使長鞭,出手狠厲,卻完全看不出門道,不知是哪里學來的邪門功夫?!?/br> 邪門功夫? 風湘陵眸色微黯,“瑕妤,敵暗我明,看來得加緊行動了。你們便按我說的去做,但要記得,萬事小心,切不可因一時躁進傷了自己……”風湘陵笑了笑,又道,“在這點上,要多聽聽武玄的話?!?/br> 瑕妤一嘟嘴,滿臉不樂意,“少主總把人家當小孩子看!瑕妤才不要聽那個笨蛋武玄的話!” 風湘陵摸摸她額發,笑容如暖春,帶著些專屬的寵溺:“瑕妤,你該知道,我不希望你們出事?!?/br> 話音沉穩而柔和,卻令瑕妤覺得有如臨危受命,無法抗拒。僅僅是這么個簡單期許,重重壓在心頭,竟宛若許下生死的諾言一般,仿佛唯有窮盡一生的時間,方可去踐行,去珍重。 “少主,瑕妤知道……瑕妤照辦就是了……” 風湘陵頷首微笑,眸中閃爍欣慰。瑕妤看著他那樣笑容,心頭忽而涌動難以言喻的幸福與安心。 他還活著,還可以好好地對她笑,即使不能常常相見,但對她現在的每一天來說,這也都是極大的滿足。 可是,明明知道前路多坎坷,明明想勸他放掉一切,好好為自己著想,卻不忍心也不能夠違逆他這——幾乎算是…… 最后的愿望。 牽念太深,太執著,終累的人總是自己。 而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保護他,她生命中唯一的少主,直到那令人撕心裂肺的,永訣一刻,來臨。 堅定了心中所愿,少女抬眼對上那雙柔若深海的紫眸。 “那少主接下來想怎么做?那個奇怪的家伙,似乎已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反正橫豎都是要除去的,為免夜長夢多,不如……現在就下手?” 第二十一章 玄機伊始布迷局 之 還施 搖了搖頭,沉吟片刻,風湘陵方道:“現在動手還太早,畢竟他仍有些利用價值,更何況那樣東西,尚不知如何才能拿到,先留著他?!?/br> “可是瑕妤擔心……” “呵!那樣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子,你以為他是我對手?” 瑕妤聞言睜大眼睛,卻又立馬面露了然之色:“原來少主早已有了謀劃?當日不過順水推舟?” 風湘陵頷首微笑,并不作答。 瑕妤卻是又興奮地撲到他懷中,“瑕妤就說嘛——少主何必這么遷就他!哼!天天能呆在你身邊,瑕妤好生嫉妒!” 風湘陵見她又趁機撒起嬌,竟連這么個不靠譜的詞都蹦了出來,真真是哭笑不得:“你呀……” “嘻嘻……”瑕妤抬起頭看他,明亮眼兒彎彎如月,紅潤的臉頰泛著可愛討好的光澤,像是未熟透的山果。 那種有如歸家的感覺又暖暖漫上胸口,風湘陵輕捏了她粉嘟嘟的嫩頰,笑道:“騰云和駕霧明早是否能到達洛陽?” 雖覺疑惑,瑕妤還是偏頭應一聲“少主稍待”,便抬手在腰間錦囊里取出一個黑漆木的巴掌大的小圓盒子,將蓋輕旋開一條縫,立刻便有一陣濃郁的芬芳影影幢幢擴散開來,似花香,又似藥香,在朦朧的月色里輕輕浮蕩。 遠遠看去,洛水畔密林的某個地方開始隱隱現出一個淡粉色的小光點,緊接著,那光點越來越多,鋪陳在如墨的夜色里,宛如成群的螢火蟲,只是待光點近了,才發現,那些竟然是只只拇指大小的粉蝶,此刻正圍繞著少女手中的盒子翩躚起舞。 瑕妤另一手指尖輕劃過盒子邊緣,然后在空中緩慢地畫出些線條,便有兩只蝴蝶飛了出來,停在她頭頂。待瑕妤停止動作,它們重又扇動起粉色透明的翅膀,在空中盤旋輕舞。仔細看去,那兩只蝴蝶尾后拖長的光暈竟連成一道道奇妙的軌跡。 瑕妤凝視片刻,沖風湘陵點了下頭,將盒子完全打開,那些蝴蝶便爭先恐后地聚在她手邊,汲取盒中散發出的獨特芬芳。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瑕妤重又蓋回蓋子,那些蝴蝶便如來時一般,盤旋著很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此時,除了空氣里增添的隱隱異香,一切都沒有變化,但瑕妤心內已有了結果:“少主,駕霧與你通靈,總是會在附近,而騰云……”頓了一頓,瑕妤不知該怎么說,有些為難地抬眼看看風湘陵。 “騰云也一直都在,自從那一天之后,就再沒有離開,對嗎?”風湘陵淺淺一笑,接下她未完的話。 瑕妤惶然別開眼,神色間卻已掩飾不住擔憂和心疼。 風湘陵輕嘆了口氣,某種淡淡的澀然憂傷便隨著他這一聲,緩緩漫溢上來,纏繞周圍,如白蓮謝處層層倦怠的葉。 等待凋零。 ……原來如此,竟連騰云也不想再要了?就這般斷得徹底? 那便……如你所愿。 “瑕妤,明日辰時,我要看到騰云和駕霧,在洛陽城東郊?!憋L湘陵的語氣一片冷靜,刻入骨子里的高華氣度重又顯現出來。 “是,少主?!辫︽棵即鼓?,低聲回應。 此刻,她是他的屬下。 而這樣的對白過后,除了另一道指令,便唯有默然一途。 夜色已是愈發深沉,濃稠得化不開,略微沁涼的風鼓起長袍,風湘陵不知怎的,竟想起剛剛追出來時被他落在院中的,那醉酒的人。 他最后,是想跟自己說什么呢? 呵……這根本無所謂吧! 自嘲一笑,風湘陵抬首,越過瑕妤,恰看到洛河中央一輪破碎的月光,不知何時已失卻圓滿形狀:“瑕妤,天色不早了,找到騰云和駕霧便快去歇下吧!記住我說的話?!?/br> 瑕妤看著那抱琴轉身的人,在漆黑如墨的夜里,樹影婆娑如鬼魅,而那寬袍廣袖的身影竟越發顯得清瘦了,距離上次見面,不過月余,竟已至如此? 鼻頭一酸,瑕妤忍不住喚出聲:“少主!” 前方人影頓了一頓,似在等她下文。 他此刻站的地方恰有一小縷月光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映照下來,灑在那纖長如玉的手上,灑在那線條古拙的琴上。 剛剛,她就看見了。石桌旁,他抱著那把琴,凝神注目的樣子,清波粼粼的紫瞳中,蕩漾著她熟悉而又陌生的情緒。 熟悉的,是那種永遠不變,讓人自甘沉溺的溫柔;而陌生的,也不過是,僅僅屬于那個人的痕跡。 “少主……你是不是,仍舊忘不掉他?”少女清脆的聲音有些發顫,明知不能問的,為何還這么不懂事呢? 瑕妤垂下頭,如她所料,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兩個人就這么隔著一段距離站定,夜風習習,鈴鐺輕輕地響,細致地響……許久許久,風湘陵溫潤清冷的嗓音終于淡淡飄來。 “‘他’?你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我……那個現還殺不得的人,除了那點利用價值,倒似還有些旁的用處,比方說……” 沒有回頭,看不清那容顏此刻是怎樣神情。只有他接下來的話,令瑕妤心臟驀地收緊,微微發寒。 仿若還帶著笑意,他說:“瑕妤,你可有聽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瑕妤兩手抓緊衣衫,徹骨的寒壓得她喘不過氣,只能在喉間勉強逼出兩個字:“少主……” “雖說不是還施本身,但那個人與‘他’同出賊門,一樣該死!”衣袍翩飛,長身玉立,那風姿絕美的人淺淺笑開:“‘他’的手段,我倒很想試試看……毀掉那樣一個單純的人,想必很有樂趣吧……瑕妤,你一向最懂我的心思,應該明白的,不是么?” “少主!你真這么認為?說不定……”瑕妤急急喊出聲,未盡的話語卻被風湘陵飛身帶起的旋轉氣流盡數吞沒。 說不定,他也是有苦衷的。 你可知道,他從未停止過……尋找你。 人已經看不見,粉衣的少女猶自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鈴聲,明明該就在她身上,卻是忽遠忽近,摸不著聽不清,一如那人愈見迷惘的心。 此時近處堪覺遠,彼時遠時方知近。 眼淚終于順著細嫩的頰滑落,又一次濕了這春涼夜色,徹底地。只不過,此刻,惟剩了她一人,是不是就可以開懷放縱,再不必怕,惹誰心疼? 那句話,確實是入了耳的,清清楚楚,字字如刀。 他最后卷進風里的,那句冷入骨髓的話—— 瑕妤,一定不要背叛我。 第二十二章 玄機伊始布迷局 之 誤解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窗而來,輕吻在榻上睡眼惺忪的人額頭。龍澈然懶懶地翻個身,長臂一揮,摸到柔柔軟軟的衾被。 恩……真舒服,偶爾還是要在床上睡比較好…… 將枕頭抱到胸前,龍澈然預備再補個回籠覺,卻忽覺一陣頭痛。 這感覺,難道是又喝醉了? 胡亂揉了揉頭發,初醒的臉上一片迷茫。 記得昨天跟管賬的喝酒……后來似乎醉倒了……那管賬的真是好酒量…… 龍澈然迷迷糊糊地想,全然忘了昨夜根本不是風湘陵酒量好,而是那大半壺酒全被他像灌水似的咕咚咕咚幾口就給解決掉了。 最后那管賬的好像還說什么……不能那般喝法? 使勁搖了搖頭,龍澈然猛一個鯉魚打挺便坐起身,眼神卻仍舊直直地盯著前方,猶在呆滯狀態。 好像男人婆也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她用的詞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胡說!本大爺才沒這么劣質……不過熏風……真是天下極品的好酒??!一定要帶管賬的去嘗嘗,本大爺就不信那等美酒還醉不倒他! 龍澈然這樣想著,禁不住又開始饞起來,癡癡然砸吧幾下嘴唇。 但是,現在什么情況?好像跟熏風沒關系…… 咦? 龍澈然腦中忽而靈光乍現。 既然醉倒了,本大爺怎么會睡在房里? 撐起身子環顧下四周,確實是曹府自己的客房。 不會是……管賬的把本大爺送回來的吧? 龍澈然渾身一激靈,彈腿便跳下床,發現自己外衣鞋子都整整齊齊在床邊擺好,一旁架子上還擱著個水盆。 隱隱約約,這些東西似乎能喚起某段模糊的回憶。 原以為那雙溫柔地按在自己前額的手,還有那些細致不茍服侍自己睡下的動作都只是南柯一夢,這樣看來,竟也許不是…… 考慮到這種可能,龍澈然頓時憋不住耳根發燙。 本大爺應該酒品不差吧?他忍不住嘀咕,希望自己沒說什么奇怪的話、做什么奇怪的事才好。 …… 想起來就有夠丟臉的,居然在管賬的面前醉得一塌糊涂! 他會不會覺得本大爺麻煩? 還是會認為本大爺拼不過他?啊啊??!真是不服氣!本大爺酒量明明好得不得了,昨夜怎會那么快就醉了? 真是奇恥大辱!改天去喝熏風,若不扳倒他,龍澈然大爺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 半是忐忑半是忿忿地整裝完畢,龍澈然打開門,恰見一名婢女自庭中走過。 “喂!”龍澈然撓撓頭,不知該怎么叫,只好隨便喚住她,“你知不知道管賬的……”見那婢女一臉疑惑,龍澈然忙改口,“就是你們那什么主公請來的那個……”話還未說完,龍澈然便看到對面人臉上一抹可疑的紅暈淺淺漫開,低眉嬌羞,眼神游移,全然一副思念心上人的模樣。 顯而易見,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龍澈然心頭突生不快,禁不住語氣生硬地打斷那人綺思:“本大爺問你呢!那管賬的人在哪?” 恐怕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此刻說話,字里行間都是nongnong的酸意。 那婢女于是略微不滿地一斜眼,卻也顧忌到他是自家主公的客人,又是風湘陵的朋友,仍舊恭恭敬敬地一福身:“風湘陵公子現在正廳,向主公辭行?!闭f罷哀怨地嘆了口氣,一臉悵然失意,似又神游幻想起來。 而龍澈然聞言則是完全懵住。 “管賬的居然敢丟下本大爺,獨自出發?!” 如雷大吼入耳,那婢女回神剛要再說些什么,卻見某個風一般的人早已消失沒影兒,本來掃得干凈的長廊上竟隨之卷起一陣薄塵。 趕緊掩住嘴,那婢女在心里道:“這么急……風湘陵公子說他會完主公便來找的……這下可好,話都沒傳到……” 哀嘆一聲,她也只能趕快往回走,期待在風湘陵離開的時候還能去門口偷偷看上一眼。 龍澈然甫一到正廳外的院子,便撞見那抹熟悉的堇色身影走了出來。 仍舊是那般從容淡然的風度,卻頓時令龍澈然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顧不得那許多,提了筆就一躍上前,不料那人竟閃都不閃一下,更別提舉琴去擋。 筆尖于是生生頓在距胸膛一寸之處,龍澈然一雙眼幾要冒火。 “龍哥何故如此生氣?”風湘陵疑惑地看了他半晌,終于伸出兩指捏住那筆尖軟毫,溫聲道:“龍哥若要練練拳腳,紫某奉陪便是。只不過此地畢竟……不如換個地方吧!”說著便微側身繞過碧落,徑自向大門方向走去。 見他如此,龍澈然不由擰眉跺腳,一時之間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昨日才剛剛因比試傷了身子,今天卻又這般誤解他的意思,竟主動提出要“練拳腳”,龍澈然簡直不知該拿他如何。 “管賬的,”滿腔的郁結之氣都不知該如何發泄,龍澈然臉上神情急遽變換,聲音也比往常沉悶了許多:“你其實,是在煩本大爺吧?既然這么想甩掉本大爺,那便直說罷了!本大爺才沒這么不識抬舉!” 風湘陵聞言頓步回頭,一臉驚訝:“龍哥,怎么……?” 龍澈然此時卻已背過身去,并沒有看見風湘陵表情,雖然心中萬般不舍如蟻嗜蟲咬,他卻還是咬牙道:“就此別過!” “龍哥!”風湘陵急急喚出聲,追上兩步,卻見那向來冒冒失失的人已絕然飛出院子,仿佛是怕這一停,便再也沒辦法走開。 說不清心中百轉千回是何滋味,風湘陵兀自立在原地沉思他剛剛那些話。 “風湘陵公子……”細細的女聲傳來,風湘陵斂容望去,原來是早上遇到過的婢女,便有禮地一抱拳,“紫某多謝姑娘傳話了,卻不知姑娘現下過來,可還有其他事?” 那婢女抬眼剛一觸上他目光,便驀地紅了臉,低下頭緊張道:“奴婢剛剛見過樓公子,可他一聽說您在跟主公辭行,便以為您要獨自離開,所以……” 風湘陵聞言一挑眉,想起剛剛龍澈然的種種異常表現,忽而將整件事情完全弄了個明白。 本以為那人就這樣一走了之,自己定是還要再下一番功夫的,卻不曾想,魚兒原來早已上鉤。 唇角綻開淺淺微弧,風湘陵心下已有了猜定。 第二十三章 桃花夜采夢迷情 之 神駒 行至洛陽東郊一片寬闊的草地上,風湘陵果然見到遠遠兩匹白馬正悠閑地踱步。 虛籟一橫,風湘陵揚指奏出幾個單音。音色清亮而幽雅,在晨間特有的寧謐里極富穿透力,聽來突然卻不突兀。 其中一匹白馬聞聲長嘶,一昂首向風湘陵方向揚蹄奔來。另外一匹見著同伴如此,也緊接著跟上,似是一刻也不愿相離般。 “駕霧,好久不見!”風湘陵迎上去,那跑在前面名喚駕霧的馬兒立身止住疾奔之勢,卻順著風湘陵動作將自己豐長的鬃毛主動蹭向他手掌,似已聽懂剛剛話語一般,親昵地伸出舌頭舔舔他臉頰。 與闊別的主人相見,自然是喜不自禁,上來便要熱情表達一番想念之意。 隨后而至的另一匹馬,亦是一身如雪純白,不沾雜塵,風骨殊俊,唯一與駕霧不同的,便是那額頭處一條明暗相間的黑赤花紋,隱如龍鱗,延伸到右眼處。那雙深邃沉靜的眸子,此刻正滿是認真地盯著風湘陵看。 終于受不住駕霧過分熱情的“親吻”,風湘陵偏頭避開,略用力拍了拍馬背以示小懲,隨即便望向它旁邊,柔聲喚道:“騰云?!?/br> 那馬兒微揚起頭,四蹄來回動了幾步,算作回應。 風湘陵不禁失笑:“到底不是你的主人,果然待遇還是不一樣?!比绱苏f著,腦中卻突然閃現一副畫面。 碧草如茵,天地朗闊。 白衣勝雪的男子坐在馬上,長發輕舞,風姿俊逸。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微勾唇畔揚起的瀟灑笑容,足以令世間萬物都失了光芒,宛若天降神只。 微笑著,他傾身向他伸出手,黑瞳漾漾,深深映著一雙溫柔的堇色倒影。 湘兒,來,我教你騎馬。 …… 緊了緊拳頭,風湘陵猛然上前,一掌拍向騰云后臀。那馬兒受到刺激,長嘶數聲,前蹄揚起,沉靜的眼睛終于起了波瀾,似是不滿地瞪了風湘陵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向闊地那邊的密林深處奔去。 風入四蹄輕。 風湘陵眼中有絲狡黠的笑意,沖頻頻回首腳步猶疑的駕霧道:“怎么?想追上去?” 那馬兒哼哧幾聲,純凈的眼望望主人,終是重又親密地用鼻端蹭蹭風湘陵手心,不再去流連同伴消失的方向。 獎勵般輕輕拍了拍馬背,風湘陵旋即抱琴輕盈一個翻身,便穩坐鞍上,單手執轡。駕霧立時發出數聲長嘶,似已迫不及待想要縱情馳騁。 風湘陵受其感染,心情也頓時大好,不禁揚眉一笑:“駕霧,走了!” 藍天白云之下,一人一馬。 皆是出眾的氣度,令人見之難忘的神采。 但那一瞬間,令遠遠觀望的龍澈然真正失神的,不是那些。 而是自風湘陵身上散發出的真心舒暢和全然放松之感。龍澈然雖看不清他臉上表情,但他卻能想象到,那個時候,那張絕美容顏上,一定已綻放出快意的笑容。 宛如孩童嬉戲,有些調皮有些惡意卻又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 龍澈然有些沉醉地想著,卻無法忽視心底竄涌而上的些微苦澀。 管賬的,為什么本大爺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不肯笑得這般舒心……看來,本大爺對你而言還真是個巴不得甩掉的負擔吧! ************************************************* 騎著駕霧,風湘陵心情格外好,許久不曾有這般恣意縱情的感覺了。 兩年多的時光,讓這馬兒成長了許多,這期間自在的游弋,也讓它更加野性十足,風湘陵每每要勒緊韁繩,才能勉強將其制住,否則,不知什么時候讓它突然興奮起來,也許連主人都摔也是有可能的。 “駕霧,你今天表現不夠好,害得我們只能在野外露宿了!”行至一條小溪邊,風湘陵看了看四合的暮色,遠方不見一點燈火,便故意俯身提起馬耳朵對著那里說話,惹得駕霧不滿地搖搖頭欲掙脫他鉗制。 風湘陵狡黠笑笑,翻身下馬,把馬韁拴在臨河的一棵樹上,本來他是不想束縛駕霧行動的,可如今行事求快,萬一這馬兒想念同伴,撇下他這主人可就麻煩了。風湘陵找到一處干燥的空地,倚著另一棵樹坐了下來。 對面駕霧歪著頭看他,一雙漆黑的眼睛透著認真專注之意。 風湘陵對上那目光,唇邊不由泛起溫柔的笑。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面對這相伴了多年的坐騎,他好像能完全放開胸懷,現出許久未曾在人前展露的一面。 也許因為它只是一匹馬吧,無論再怎么通人性,也終究不用顧慮太多。 若是人的話,真心捧出去,誰能知道最后會有什么結果?就算是自我封閉也罷,他習慣將真實的自己包裹起來,再不要受傷害。 其實,并沒有改變呢……從前的他,不也是如此? 只不過,少了那唯一可以令他放開一切、坦誠相待的人,罷了! “駕霧,睡吧,明天還要辛苦你呢……”風湘陵疲憊地閉了眼,對駕霧低聲道。那馬兒見他此番動作,似乎明了主人的意思,也安安靜靜地不再出聲。 夜色低垂,春末蟲鳴的聲音還很清淺,風湘陵有些不舒適地動了動身子,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不過是身邊少了個才認識幾天的人,怎會如此魂不守舍? 風湘陵心內一驚,猛然睜開眼。 不該是這樣的……難道……? 暗自凝一股真氣在丹田之內,果然察覺一縷本不該存在的異樣波動在下腹之處緩緩凝聚。 糟了! 第二十四章 桃花夜采夢迷情 之 花賊 風湘陵抬眼,風中的氣息已經起了變化。 駕霧是靈駒,自然很快便察覺到不對,但也只能不安地前后踱步,哼哧出聲,卻苦于束縛無法近前。 “閣下可是流影門的人?” 揚聲先問,風湘陵已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一點點流失,卻不似中了一般迷藥。除了無力,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綿軟酸麻,這種詭異的感覺,似要超出掌控之外,竟讓他泰然的心境稍稍起了絲慌亂。 只怕不是一般人……否則以己身警覺,應不會如此輕易便入了套。 風湘陵暗暗調息,心內已閃過千萬種可能情形及全身退敵之法。 便在此時,草葉窸窣而動,緩緩已有個瘦高的黑色人影向他走來。 風湘陵心下警惕,在那一陣突如其來的幽香竄入口鼻之前,及時閉了氣。再看一眼不遠處的駕霧,仍舊躁動地甩著韁繩,仿似并未受到那股異香的影響。 “放心,這香沒毒……” 男子半是邪氣半是溫文的笑聲低低傳來,風湘陵已然借著月光看清了他面貌——人如其聲,俊眼修眉,一身儒雅的文士裝束卻絲毫不能掩蓋其邪氣,反而更加凸顯他行旁門歪道之實。 閉氣畢竟不是長久之法,風湘陵暗自調動內息鎖住身上關鍵幾處脈門,方才輕喘了下,卻猛然驚覺自己剛剛那一聲膩如嘆息,竟隱隱有些魅惑的意味。 一咬牙,風湘陵壓低聲音怒道:“你不是流影門的人,你究竟是誰?” 那男子邪邪一笑:“我當然不是什么流影門的人,那可是江湖砥柱的‘名門正派’呢——卻不知你為何會這么認為?莫非……是有仇家?”惋惜地搖了搖頭,悠然嘆道,“那些人可真不懂憐香惜玉……這么一個傾城的美人兒,被血污了豈不可惜?” 說著,那人移步走近風湘陵,蹲下身,單手勾起他下頜,以指摩挲那瑩潤光潔的肌理。風湘陵這才看清那雙眼,在沉沉夜色中,竟不加掩飾地透出yin猥笑意。 心內頓時狠狠一沉,風湘陵努力運氣調息,卻驚異地感覺到那陣令人迷茫的無力感讓他幾乎連樹干也倚靠不住。 那人仿佛知曉他此時感覺,輕笑著伸臂一帶,便將風湘陵攬入自己懷中。這番絕對稱得上溫柔的舉動立馬讓風湘陵本就透著些奇異酥麻感的身子起了莫名反應。 強自壓下幾要脫口而出的輕喘,風湘陵感到下腹處那縷流連不去的詭異氣機在這人滿身幽香的催發下,愈發運轉得厲害。 “你……究竟是何時下的手?”努力維持鎮定,他必須利用有限的時間尋求脫身之法,并且,一旦了解此人底細,他便決不允許對自己做出這種行徑的人活在世上! 那男子邪邪一笑,手指已緩緩自下頜滑落至襟口,“你認為呢?” 微涼的指尖在那白皙的頸項處輕柔地打著圈兒,風湘陵緊咬牙關,定下微亂的呼吸,仔細回憶。 自從那日在翠華深淵與龍澈然談及虛籟之事,他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直到昨夜與瑕妤見面之后,才重又恢復冷靜…… 可那段時間龍澈然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對方下手的機會不大……難道說…… 已然想到關鍵之處,風湘陵抑下幾要閉鎖不住的喘息,艱難出聲:“是昨夜庭院中的酒?莫非你早就盯上我了?” “真是聰明!我柳尋芳果然沒看錯人!”眼神愈發明亮,宛如獵人遇上極中意的獵物般,“牡丹嬌艷,最適合邂逅佳人,打從你剛進洛陽的時候,我便看上眼了……” 一路拈花一路情,半醉芳身半醉香。 原來他就是江湖中遍歷群芳、聲名狼藉的“拈香公子”柳尋芳? 傳聞此人極擅使那些下流毒物,卻不知這回在自己身上,他用的又是什么?若太過厲害,就這么處理掉他,解藥該如何…… 風湘陵思緒急遽變幻,細細考量對策,卻忽覺一個寒噤襲來,那人微涼的手竟已探入他猶帶暖熱體溫的衣內。 指甲狠狠深嵌掌心,風湘陵強以疼痛來保持冷靜,如話家常般淡淡道:“傳聞‘拈香公子’若盯上獵物,便一次只對那一人下手,閣下如何確認庭中酒僅我一人喝了?” 見風湘陵雖身子無法動彈,神情卻仍舊一派淡漠閑雅,男子眼中征服之意愈深,亦不冒進,探入衣內的手緩緩在他腰間撫觸徘徊,另一手卻摸出一只酒杯,將杯沿貼近唇邊輕舔,一雙狹長的鳳眼微瞇,饒有興味看向風湘陵。 “這是……昨夜的杯子?”強忍住腹中因那人動作神情而起的翻江倒海之感,風湘陵手握成拳,丹田之內真氣暗潮涌動。 那人邪魅一笑,甩手將酒杯扔到地上,轉而探向風湘陵腰間束帶,“本來這藥效一日之后發作,我還在想……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將你從那曹府大院偷出來,卻未曾預料,你倒自己離了洛陽,身邊那看似麻煩的小子也不見蹤影……” 話音未落,便聽得“唰”一聲,衣帶已被扯掉,對襟倏然散開。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蹦凶幽∏遢x之下,因沾染上月色而更顯瑩潤的、間雜冷華與薄暈的肌膚,當即再難以自禁,顫抖著手撫摸上去。 “這便是你給我下的藥?”紫眸深黯,明白顯出慌亂之態,九分故意,卻有一分是確實。 下腹處那一縷異樣的氣機仍在緩緩流動,但風湘陵能感覺到,仍舊自匯一束,不曾與任何其他氣息交纏幻化。 還好…… 風湘陵心下稍稍放松。 那男子卻在此刻邪邪一笑,“像你這般的美人兒,我自然不會下狠手……看在實在喜歡你喜歡得緊,我便告訴你罷!此藥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便會自解,你若想熬也是熬得過去,但我怎忍心看你受苦……” 那人眼神驀然亮了起來,風湘陵心中一緊,便覺胸前灼燙,火熱的唇已然烙印上去。 下腹處那股奇異的暖流洶涌澎湃,終是受不住這種過分親昵的啃咬舔舐,風湘陵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真是敏感……”男子輕笑出聲,一雙手在風湘陵腰間不住游移,修長的桃花眼角微微上挑,滿含yin意的目光深深凝住風湘陵貝齒輕咬的唇瓣。 桃花玉露,形色皆是誘人之極。 “這樣看來,沒趕上,倒真有些可惜了……不過,我也不介意……” 曖昧低笑,那人湊近一些,不辨男女的迷魅嗓音點在圓潤耳珠處,濕滑舌尖順著弧度淺慢輕移……然后,略顯含糊,卻不容錯辨的話,字字出口。 “這么美麗的身子,其實早已被人嘗過了吧?” 早已……被人嘗過…… 空氣流動一瞬間窒悶,萬籟亦沉。 綿軟的身體驀地僵硬冰冷,融雪成巖,仿佛連心臟都被遏制了跳動,風湘陵面色在漆黑夜幕中層層失血,慘白得駭人。 反是那對深紫瞳眸,鑲在其上,竟似傀儡布偶,兩潭空洞。 這么美麗的身子,其實早已被…… 早已被…… 這么明顯,竟然……這么明顯呵! 那個人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記,竟然直到現在還能影響到他?證明無論是心,還是身,甚至是那不堪一擊的尊嚴,都已被禁錮上了沉沉重重、本該只屬于過去的枷鎖? 怎么會……怎么會?! 轟鳴之聲洶涌竄入耳際,風湘陵已什么都聽不見,原本正悄悄探向身側虛籟的手亦是停了動作……只除了剛剛那句話所勾起的回憶,他腦中竟連反抗的意識也被剝離殆盡,惟剩,一片靜默凄涼。 而那越來越垂涎于到手美色的人,終于按捺不住欲望之火,沉身向眼神已失了焦距的人兒壓了下去。 春夜靜謐,有風拂過。 一聲騏驥嘶鳴,愴然絕厲,驚起滿樹雀影。 夜,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