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一下子愣住了，沉默好一陣，周效明聽到他爸爸干巴巴地說：“呃，恭喜？”

    感覺哪里怪怪的。

    周效明聽他聲音，也知道父母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補充道：“我在想，要不要把家里的這些事告訴他呢？”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周效明也沒辦法，只好看看窗外樹梢的麻雀，耐心等待著。

    “……你要是考慮好了，想說就說吧，爸爸mama這邊的收尾行動已經快要結束了，洗白也只是時間問題，而且華國那邊，也不管我們的事……你考慮好了就說，爸爸mama相信你的判斷?！眒ama說。

    周效明沒聽到反對的聲音，他的爸爸mama應該是在那邊商量好了。很難說他們真的認真權衡過利弊，畢竟這討論時間實在太短了，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他們只憑借血緣，便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孩子。

    華國人總是更依靠血緣一點，周效明感念于這樣無條件的支持。

    “嗯，”他認真回答道，“很感謝?！?/br>
    “算啦，你謝我們什么呀，”mama的笑聲通過電話傳來，“我們生下了你，又沒辦法照顧你，現在只好給你一個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你別怪我們就好?！?/br>
    周效明搖搖頭，沒有說話。電流通過無數個中轉站，攜帶著父母的歉疚來到他耳邊，他其實早就原諒了，甚至根本沒有怨恨的機會，不然能怎么樣呢。

    好不容易打了一通電話，父母也不想馬上就掛斷，可他們還有工作，加密通訊沒辦法長時間運行，母親的啜泣聲終于由近到遠散去了，父親拿過電話來，說：“阿明……”

    “嗯，再見?！敝苄髡f。

    父親長嘆一口氣，說：“再見?！?/br>
    嘟——

    這樣悲傷下去是沒有盡頭的，周效明這邊主動掛了電話。

    他站起身來，伸伸懶腰，窗外的麻雀被驚動，簌簌飛走了，他的眼睛跟著麻雀從一個樹梢飛到了另一個樹梢。對父母的話，說完全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論是感動或者難過都無法左右事態進展，周效明從不做無用的事，他找出戚軒臨走前做的卷子，把他的錯題做了總結，又翻了翻教材，準備好明天要講的內容。

    第二天去了戚軒家。他昨天臨走就把地址過來了，周效明叫出租車繞了兩圈才找到他家小區正門，又在門口被保安給攔住了。保安給戚軒打電話，對方很快急匆匆跑過來，臉上卻不太好看的樣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爸在家?！逼蒈幒喍痰亟忉屃俗约翰婚_心的原因。

    他走路姿勢有點別扭，周效明注意到了，但詢問過后對方卻含含糊糊敷衍過去，他也就沒在意。戚軒家住在別墅區，綠化面積很大，人家與人家又隔得很遠，戚軒這會兒走得很慢，他們挪了半天才到地方。

    戚軒大拇指往鎖眼一戳，打開了指紋門，到家自己隨意蹬掉鞋子，又轉頭去給周效明找拖鞋，全程都沒和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戚父說一句話，戚父鐵青著臉，不停往他們這邊瞟，周效明看戚軒打定主意不講話，一個勁拉著自己往樓上走，只好乖乖憋出一句：“叔叔好，我來給戚軒補課?！?/br>
    他沒來得及看戚父的反應，就被戚軒扯到樓上去了，不過想來戚父也沒什么值得他期待的反應，無非是惱怒生氣無可奈何，周效明和他還是暫時的敵對關系呢，也就沒去理會。

    “你叫我來做什么？”看戚軒特意反鎖了二樓房間的門，周效明開始好奇了。

    戚軒耷拉著眼睛，很不高興地說：“本來是想要給你個驚喜的，不過不知道我爸今天發什么瘋，又請了假在家待著，驚喜告吹了?！?/br>
    “什么驚喜？”

    戚軒干咳一聲，說：“告訴你還叫什么驚喜，那個，先做題吧，過會兒我爸走了再說?！?/br>
    他們家很大，戚軒的房間也不小，周效明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估計著他一個房間差不多有自己整個家那么大。大床，落地窗，檀木書桌，裝滿漫畫書游戲機的書柜，到處都是有錢人家不學無術的做派，叫周效明看了直皺眉，心說這種學習環境可不利于戚軒做數學物理題。

    果不其然，他們還沒學一個小時，戚軒的眼神就開始到處亂飄了。周效明在講課、安排任務時，戚軒還能勉強集中注意力，雖然周效明看他眼神，真像是神游天外，不知道想著什么發呆，但他到底坐在書桌旁忍下來了。等周效明講完，開始做題，可就不行了，戚軒那兩根手指卻搓來搓去，一會兒說要抽煙，一會兒說要上廁所，一會兒支著下巴轉筆玩，就是不肯停在卷子上寫字。最過分的一次是興沖沖地和周效明介紹自己新買回來的游戲，這游戲蔣小江也知道，但是他可沒錢買，也不敢讓他mama知道，周效明在學校里已經聽蔣小江叭叭過好幾次了。

    “真的，特別好玩，你等我建個角色帶你跑，我家還有個游戲機，這游戲支持聯機的……”

    周效明也知道，要讓一個人持續專注在不斷產生挫敗感的挑戰上是非常困難的，沉浸在游戲中能夠輕而易舉地獲得心流狀態，戚軒控制不住也正常，他沒辦法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戚軒，畢竟他在學習方面總是產生正向激勵。

    他只好說：“你先回來，要不然這樣吧，你好好寫完這套卷子，然后我們去給你找點獎勵?！?/br>
    這當然不是什么好的教育方法，一旦有獎勵因素的參與，達成目的的手段就容易與目的混淆，像是錢與幸福的關系一樣，有貨幣的參與，幸福直接與錢劃等號了。

    周效明還是希望戚軒能夠主動學習的，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有點太想當然了。

    “什么獎勵？”戚軒嘆一口氣，也知道周效明不可能讓自己玩游戲，于是隨口道，“寫一張卷子親我一口怎么樣？”

    胡說，親吻怎么能變成獎勵呢，這下子親吻成了與幸?；煜氖侄瘟?，周效明可沒有那么大的臉，好像自己親戚軒對他來說是什么賞賜一樣。

    他覺得這樣不行，盯著戚軒的臉頰看了半天，說：“要不我們聊聊天吧，你一開始想要給我什么驚喜？”

    戚軒一下子臉熱起來，他沒好意思說自己做了什么，惱羞成怒道：“cao，你是不是故意的??？都說是驚喜了，肯定不能告訴你啊，我這就寫行吧？”

    周效明說：“你緊張什么？”

    “我哪里緊張了？氣死我了，明明是你一直在問……哎，你——”

    周效明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湊過去親了一口戚軒的臉頰，那里的皮膚光滑guntang，他順手捏了一下戚軒發紅的耳根，說：“親啦，我也不問啦?，F在還生氣嗎？”

    戚軒哪里還生的起氣來，他現在恨不得把接下來的卷子一口氣全做完，然后和周效明一起滾到床上去肢體交流。

    他的耳根很硬，真是出乎周效明的意料。以前周效明總以為戚軒其實很好說話，看到他愿意為黃茂墊錢，也覺得情理之中，但是這發硬的耳根又讓他想起了戚軒面對父親時強硬的態度，拒絕和同班同學交流時冷漠的眼神，那一瞬間，靠在衛生間的窗戶前，總是被煙霧和人群環繞的少年又出現在周效明眼前。

    他其實也沒有那么柔軟，至少沒有在自己面前表現的那么柔軟。

    周效明探過身去看看，戚軒這回寫的速度快多了，轉眼已經做完了整套選擇填空題，開始向第一道大題進攻。雖然正確率還是離譜，但好歹速度上去了，證明熟練度也提高了。周效明開心極了。

    當賞！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高興，但又擔心打擾戚軒，只好湊過去輕輕在他耳朵尖親了一下。

    “！”

    戚軒一下子跳起來，捂著耳朵看他，這回臉上真正紅透了，沒有一處正常的顏色。

    “他媽的，你干什么！”戚軒嚷道，表情看上去可不是不開心，“我告訴你，你別勾我，我現在可正在做題呢！”

    周效明就擺出一副羞赧的樣子，眼睛卻一直盯著戚軒瞅，黑沉沉的，他知道戚軒看不得自己這樣。

    果然，戚軒一下子別開頭，軟下聲音說：“哎，我沒生氣，就是太驚訝了，那個……我接著做題，你先別弄我。我倒是想扔了筆馬上和你蓋被子揉jiba，但是我一那樣你肯定又不高興，板起臉說什么我不認真不專注的，扯一大堆教育心理學，你就先……先別親我，等一會兒，好吧？”

    周效明支起下巴笑，說：“戚叔叔還在樓下呢，你也不怕他聽見？”

    “他又不管我?！逼蒈師o所謂地擺擺手，拉回凳子繼續寫題。

    他的話喚起了周效明的一絲疑惑。

    戚父真的對戚軒毫不在意嗎？這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周效明看來，戚父對公司，財富的在意程度絕對比不上對戚軒的在意，但是為什么他會選擇一次次的忽視和離開呢？

    他看見戚軒的筆尖已經轉移到第二道大題了，暫時把自己的問題咽了回去。